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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九光听见他一直在哭。

      哭到背气噎声,身体打颤,仿佛要把许多年来的眼泪都流完。

      其实她依稀能领会他此刻的情绪,正如当年的她自己,凭借一腔恨意从鸟鸟谷出山报仇,她的仇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手刃仇人后重获新生;可他不同,原以为的仇恨被她三言两语戳破,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意志没有了倚靠,他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空洞中。

      他哭哑了声音,也把她的心哭软了。

      她走到河畔坐着的他的身边,蹲下来捧住他的脸,擦去他眼底的泪水:“别哭了。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我对你从来不曾怀揣过恶意,让你离开昆仑山,也是以防万一。临走之前,我能为你做什么吗……以表歉意。”

      他的眼泪好像擦不完,迅速地又充盈眼眶。
      沙哑的声喉倔犟道:“我不要!”

      九光撇开脸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在弥鳯那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就感觉到原本抚摸他的温暖的手掌拿开了,在他的一声低而弱的拒绝后,她转身离开,笔直的背影,浓厚的灰白雾霭,再度冻结他的肺腑。

      遥远的回忆里,那个山洞清晨,半梦半醒间窥见的清冷背影,也是从此再也没有转身,此后就迎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噩耗,母亲身亡、姑姑姑父身亡、父亲身亡、中山倾覆。
      这些痛苦的回忆令他承受不住,眼前发黑。

      九光的身后,传来一声身体倒地砸进水中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弥鳯晕倒在河畔,半边身体浸在河中。

      夜空璀璨,星辰满天。

      弥鳯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周围冷风凄凄。
      他晕倒前就躺在河畔。
      醒来还是在这里。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身下的石头膈得他骨头都痛。平视天际才发现,远处还有降落未落的晚霞,只剩一层暗沉的红云掩在视野尽头,可头顶的星辰已经纷纷出现了。

      原来天色才刚刚擦黑,他却恍惚以为已经夜半。
      此刻怔怔地坐在这里,亦不知何去何从。

      身后响起“滋啦”一声点火的动静,然后鲜艳的火光就映射到了他的衣服上,瞬间连整个背后都暖和起来。

      弥鳯防备地转身看过去,极为意外地看到正在生火的人是九光。

      她生完火,盘腿坐着拿一根树枝串一条半条胳膊长的鱼,架在火堆上烤,火苗窜到几乎她肩膀那么高,火光就恰好照在她平静的面容上。
      她抬眼看向他,问:“醒了?我不知你住在哪里,就地弄点吃的照顾你。”

      弥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绪不正常地无比平静。

      曾经在鸟鸟谷生活的那一百年,过的是野人一般的日子,九光跟排风两个人相依为命,也就学会了怎么就地取材,取食制衣都不在话下。

      在弥鳯晕倒后,想到这次不能再带他回玄鸟峰,她只好守在旁边等他醒,日落时分却仍不见端倪。

      弱水河中有肥鱼跳出水面,她掐指一算,弥鳯起码有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便去林中捡了根树枝,叉起一条鱼生火烤食。

      她收回树枝闻一闻烤好的鱼,撕下腹部那一块鱼肉,递给弥鳯。
      弥鳯麻木地接过,肚子适时响起空鸣。刚烤好的鱼肉被他直接塞入口中,瞬间烫得舌头发痛,他才猛然回过神,将鱼肉吐出来,震惊地抬头盯向九光。

      九光皱眉看着他,面上浮现一种担忧的情绪:“别着急。”

      弥鳯感觉舌头烫得肿大,简直无处安放。可他忍住了,含糊不清地从喉中挤出声音:“你没走?”

      九光将一整条烤鱼都递给他,道:“你醒来,我就要走了。”
      她顿了下,微抬下巴说:“把它吃完,我看着你吃。”
      她唯恐他又晕倒。

      弥鳯隐隐约约猜到了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事情是什么,沉默地将手里的鱼肉一口口吞吃入腹,连坚硬的刺都被他嚼碎咽下。

      九光静静地看着他硬着一张脸将鱼全都吃完,稍微放下心来,起身道:“我要走了。在大雪封山之前,你也趁早离开昆仑山吧。”

      此刻弥鳯心中才涌入一股股的后悔,刚吃下去的鱼肉从胃中返出一阵苦味。
      他不应该问她为什么没走。
      而应该问她怎样才能留下来……

      九光看见他身上又呈现出那种恍惚的、支离破碎的神情。
      他突然用自己那百遭磨难的嗓音问:“怎么两清?二十年来我每日都在琢磨,既然你去中山报仇,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徒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活?”

      九光悲悯地低头看向他:“你是无辜的,我不会杀你。”

      “……我是无辜的。”弥鳯滑稽地哂笑,猛然想到,这句话他当年也同样地对其他人说过。
      于是他收起脸色,怔怔呢喃:“当年我向父亲、舅舅、舅母以及所有人辩解,你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我的百般维护,还有在你眼里数次看起来不自量力的营救,我的一腔赤忱,跟你的欺骗比起来,要怎么两清?”

      “它们已经变成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烙印在我的心脏上,时时刻刻提醒我过去有多么天真。正是这股怨气,支撑我一步步走到昆仑山,找到你。”他的眼神充满不忿地紧盯着她。
      眸底却隐藏着爱。

      九光轻声化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中山上,你坚持了你的道,此后二十年,不过是重塑道心的阵痛,如今大功告成,这就是你的宿命。”
      “至于过去的那些纠结和挣扎,它们是岁月善意留下的星星光点,在你迷茫空洞时将你照亮。但是当真相大白后,你已经不需要了,就让它们永埋心底,或者抬手挥散吧。”
      她说:“你会有更广阔的将来。”

      不……不是这样的!
      弥鳯的心中呐喊,感受到一阵头晕脑胀——凭什么你三言两语,就要结算我过去的人生!
      他迅速地站起身,朝她的背影大喊:“我什么都失去了吗?恨两清了,可爱呢!”

      九光惊讶回头,什么爱?

      弥鳯迈步逼近,脸上是斑驳的泪痕和仓惶的神色,向她索问答案。

      九光沉吟片刻,意外道:“当年我以为你在骗我,要谋划一场与聂枢冲里应外合的连环计。竟然是真心的吗?”

      弥鳯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你心里,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九光面对身前这幅清俊消瘦的身躯,一时无言以对。
      为了“情”之一字,她已经尝过巨大的苦头,自认比他更清楚其中滋味。

      她摇头道:“在我去到中山之前,你我素昧平生。然后你才听说了九光的名字,又接触到化名为明月的我。只因我同时是九光和明月,你才产生这么强烈迅疾的感情。倘若我仅仅是明月,你对我就只会有怜悯。”
      “而至于‘九光’,说到底,只是你道心所向而已。换作任何一个别的人是九光,你也会爱慕她。”她确信。

      九光最终说:“以后,你会遇见一个真正跟你情投意合的道侣。”
      说完,她短暂地留意了一下他的四周,没有问薄雩琈去了哪里。但这次重逢,她确实一直没有在他身边看见过那个天赋卓绝的女子。

      她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触手却是干瘦的骨骼,不由沉重道:“你要保重。”

      弥鳯目送她的背影,心里想,真的是这样吗?换作任何一个别的人是九光,他也会爱慕她?
      念头一转,难受的情绪胀满胸膛,委屈地想,她怎么能这么说?

      .
      玄鸟峰上

      只剩下江傲来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旁边是冷掉的饭菜,夜色挂在他身后。

      排风下山去找九光了,在午膳时分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
      他们俩谁都没有心情吃饭。
      犹记得下午时排风焦躁地问他,师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除了“去去就回”四个字,江傲来无法说出更多。
      可从早到晚的时间,远超出了“去去就回”的涵义。

      排风等不下去,胡思乱想地担忧:“这都过了午时了,师叔会不会遇到危险?或者被那个人埋伏了,他有没有同伙?”

      江傲来摇摇头,识海中并未感知到方圆百里有任何灵力激烈地波动。若是师妹遇伏,天地间绝不会如此平静。况且如今以她的本领,世上已无对手。

      排风像是没看见他的否认,也根本不在乎,坚持道:“我要下山去找师叔!”

      江傲来没有阻拦。
      因为他察觉到,排风身上散发的,跟他相同的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

      仿佛被席卷回百年前,那段被狠狠压制的无可奈何的时光,九光被来自中原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凡人男子占据全部心神,将他们全部抛之脑后。
      她素来是个持重的人,反常的出尔反尔,已经暗示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他举目眺望远方,希望一点点地下沉,随着太阳落下地平线。
      见到那个中原少年容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九光一定会爱上那个人。

      因为对方与弥青长得几乎七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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