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搭子 ...
-
眼看着随越一脸惊怔,被屋里粗犷剁馅的男人唬住,赵秀芝忙不迭解释:“越越,你别害怕,那是巴勒恒的朋友,叫顾泽,和你一样,来所里玩的。”
她转头向顾泽介绍:“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支教老师随越,你小子悠着点,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随越和顾泽又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眸中各有复杂情绪,谁也没搭腔。
赵秀芝以为他们一个是不好意思,一个是性子冷情,不爱理睬人,没多想。
她引着随越进去,准备饺子蘸料。
不多时,顾泽把肉馅剁得差不多了,另外一个同事也擀出了饺子皮,赵秀芝吆喝有空的都一起来包。
随越喜欢吃饺子,尤其看顾泽剁出来的还是很喜爱的牛肉韭菜,难免期待煮好后的满足一餐。
可她不会包。
确切来说,随越对厨房里面的那一套都一窍不通。
毕竟她从出生起就被能干的秦芳雅女士全方位照顾,唯一被允许花费心思的事情便是学习。
随越听赵秀芝说她是甘省人,个子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便开始和面团打交道,对饺子的各种包法得心应手。
于是,随越黏在她身侧,一步一步地学。
随越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一板一眼学的,任何步骤都不曾落下,但包出来,与其他人的成品摆放到同一张铁盘里,就是天差地别。
特别是当她刚把竭尽全力捏紧的饺子放去铁盘,顾泽骨节修长的指尖捏住一只饺子紧随其后,同排对比不可畏不强烈。
随越包的歪歪扭扭,封口毫无形态美感就不提了,好几处饺子皮被她扯得乱七八糟,隐约透出了肉馅。
反观顾泽包的是标准的月牙形,单层褶皱整齐划一,鼓鼓囊囊,挺立饱满。
随越悄悄咪咪瞄他包的好几眼,不死心地又拿起了一张饺子皮,学着他的褶皱褶。
然而照葫芦画瓢依旧学了个四不像,又有一处饺子皮直接被她扯出了破洞。
随越赶忙揪下一块面皮打补丁,忽而又觉得不对,轻声问赵秀芝:“我这样弄,会不会煮散架啊?”
赵秀芝仔细瞅了瞅她包出来的,终究没有老老实实地回很有可能,而是深谙鼓励式教学那一套,乐呵地称赞:“不会,你第一次学着包,能包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随越若昳丽山水般清幽淡雅的眉眼弯出浅笑,备受鼓舞,陆续包出不少。
包好的饺子是顾泽他们几个大男人去里屋煮的,给每个人盛出一碗。
虽然得了赵秀芝的否定回应,但随越还是浮出了担心,生怕自己包的那些饺子被滚滚沸水冲得皮肉分离,惨不忍睹。
而她接过大碗一瞧,饺子个个完好无损,几乎都是漂亮圆满的月牙形,颇具卖相。
随越越看这些小巧精致的月牙越眼熟,禁不住掀动眼皮,瞟向对面的顾泽。
率先注意到的却是他碗里的饺子。
他那一碗和其他人的似乎都不一样,堆到上方一层的饺子其貌不扬,好像还有破洞,鼓出红绿相间的内陷。
随越心脏一收,下意识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加清楚,顾泽冷不防抬眼,凉凉刺来视线。
随越狐疑丛生的大脑霎时只有惊骇,匆匆忙忙埋低脑子,夹起一个饺子就朝嘴里喂,再也不敢乱瞅。
北疆在不少方面存在特殊规定,各个单位必须二十四小时有职员坐下监控底下值班,今天轮到巴勒恒。
但时至饭点,有人三口并做两口地吞完饺子,去值班室换了他。
人高马大的哈萨克族男人没脱防刺服,拉扯椅子落座的响动不小。
他饺子还没尝一个就找顾泽聊天,用的是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哥们,咱俩上次见面是四五年前吧?还不是在齐巴尔。”
随越缓慢咀嚼肉香馥郁的饺子,原来顾泽和他认识得那样之早。
也是,顾泽酷爱摄影的缘故,时常天南海北地跑,一路结识,也在一路重逢。
随越再瞧了巴勒恒宽大厚重的面目两眼,认真琢磨,记起他就是昨日黄昏,在学校铁门给顾泽递过饭菜的男人。
“你头一回来齐巴尔吧,准备待多久啊?”巴勒恒嘴巴巨大,一口一个饺子,热情问道。
顾泽吃饭速度也不慢,粗放不羁,沉声应道:“不一定。”
巴勒恒不奇怪:“也是,你大老远跑一趟,肯定是要拍到满意的照片为止。”
耳闻“照片”两个字,随越由不得微微发讷,筷子戳进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半晌不动。
赵秀芝以为她听不明白,很是关照她,解释道:“毕业设计,他大四了,专门过来拍毕业设计。”
随越细长卷翘的眼睫不自然闪烁,快速瞄了下对坐神色无波的男人,没多大意外。
据她所知,这不是顾泽第一次千里迢迢地赶来北疆取景。
三年前,他们在荒山野岭偶遇那次,他也是为了一组照片。
那个幽风凄凉的夜晚,随越壮着胆子坐上顾泽的车,手捧他冰凉的手机,全身绷成笔直线条,饶是困得眼皮打架,也不敢入睡。
顾泽开车开了大半宿,打算天亮抵达下一个城市就将她放下。
可随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人生地不熟,还弄丢了手机,着实可怜。
顾泽又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带她去相熟的店面购买手机,顺带在旁边的餐馆请她吃了顿饭。
吃饭途中,随越默不作声,安静乖巧得仿若一个透明人。
少顷,她听见顾泽和朋友讲电话,拧着眉头吐槽:“甭提了,昨儿跑了一天一夜,半张看得过去的画面都没拍到。
“我到阿勒泰了,这几天就在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多拍些。”
“谁说我一点收获都没有?”顾泽淡淡掀起眼,盯她一下,“半路捡到一个人。”
平铺直叙,半点调侃意味都不含的低磁声音飘荡耳畔,随越没来由地面红耳赤,险些没被汤汤水水呛到。
一餐终了,随越原本也是要同顾泽分道,但她形单影只站在日头炙烤的路边,瞧着他矫健跨上越野,毫不犹豫准备启动时,她猝然慌乱,呼吸困难。
仿若落水之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抓住的一块浮木,又要飘远。
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泼天勇气,随越不管不顾跑去车侧,望着顾泽问:“你是要在阿勒泰周边拍照吧?可以,可以带上我吗?”
顾泽点火的动作一顿,费解地看向她。
随越生平第一次对异性提这种要求,尤其还是在相识不足二十四小时,半生不熟的情况下,她极度难为情,细声细气,期期艾艾地讲:“我,我不敢一个人在这边玩了。”
顾泽和耐心一向绝缘,言简意赅地回:“那就马上订机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随越果断摇头,她好不容易熬过苦逼的高三,盼来了愉快长假,又花费九牛二虎之力,让爸爸去说动了固执的妈妈,顺利落地了憧憬已久的北疆,怎么可能还没玩上几天就折返?
“我不要。”
听着她声色不高,却饱含执拗的话音,再瞧她下颌高高昂起,一脸倔强的模样,顾泽觉得十分可笑,语气有些冲:“你是不是看我像个烂好人,想赖上我?”
“不是。”随越急得一口回道,“我就想找你做个旅游搭子,我可以和你平摊车费,饭菜。”
找旅游搭子这种事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是在传闻不计其数的边疆,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随越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如此信任。
明明他长了一张硬朗疏冷,初次入目就感觉不好相处的脸。
顾泽有能力独自外出后,从来不找同伴,更用不着和谁分担费用,他不屑一顾地回:“我不需要。”
话音未落,他启动车子,轰动一响,疾驰而出。
随越杵在原处,水灵莹润的双眼追上越野离去的方向,难耐地咬起下唇,鼻头又生酸意。
顾泽单手操控方向盘,好死不死透过后视镜望了两眼,恰好瞧见一阵劲风刮过她纤瘦单薄的身板,鬓发散乱。
她过分白净的脸蛋耷拉下去,唇瓣咬得苍白,眼瞳朦朦胧胧,似是氤氲了水雾。
顾泽无端看得心烦意乱,破口骂了句脏话,方向盘一打,将车开了回去。
和昨晚如出一辙,越野快速地去而复来,随越很是茫然,吸吸鼻子,懵懂地瞧着他。
顾泽眼尾扫过她有些泛红的眼,取消车锁,没好脾气地催促:“还不快上来。”
满足的一顿饺子过后,碗筷被顾泽他们几个男的收走,赵秀芝则带着随越里里外外,详尽地逛了一圈供电所。
随越才发现这个乡镇级别的供电所占地面积有限,不比内地单位大气。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部才装修了几个月,设施应有尽有,不知道比学校好多少倍。
“我经常来这边蹭吃蹭喝蹭洗漱。”赵秀芝热络地传达,“他们所长说了,你今后要是有需要,可以和我一块儿过来。”
随越脑中不由转过刚才参观过的淋浴间,热水器和淋浴花洒崭新锃亮,对比教师公寓的空空如也,好不惨烈。
但她仍是说:“我就算了,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赵秀芝古道热肠惯了,浑然不在意,“大家背井离乡来了齐巴尔,能聚上就是缘分,肯定要互帮互助嘛,学校里面没热水器,洗澡都不方面,你可以……”
话至此处,她突地卡顿,瞥了眼后方,兴味盎然地接着说:“可以去顾泽家洗嘛。”
“啊?”随越滞住,“他在这里有家?”
“他昨天才租的房子,条件可不错了。”赵秀芝绘声绘色地说,“就是你先前问我是不是最有钱的那家,整个镇上都找不到比那栋房子装修更好的了。”
随越一懵,当时也就随便问问,哪里知道那房子会和顾泽扯上关系。
赵秀芝拉长脖子,朝后方喊:“顾泽,让随越去你家冲个澡,没问题吧?”
随越瞳仁瞪圆,难以置信地回头一瞧,顾泽果然在。
他约莫才洗完碗,从厨房出来,肌肉匀称的麦色臂膀挂有水渍,偶有几滴淌过蜿蜒青筋。
他任其自然风干,冷峭锋利的视线笔直投向随越,不含一丝温度地确认:“你要去我那儿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