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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妖言惑众(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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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古多时未下雨,此时空中隐隐泛起深红色暗光,庙门像是隐在一片血雾之中,叫人看的不真切。
一股极重的妖气笼罩定禅寺,细听还有妖魔癫狂的笑声,大片夜枭在上方游弋,甚是不详。
此乃佛门重地,如今,里面的方丈住持与僧人皆被妖怪替代,成了食人血肉的魔窟。
“这是定禅寺?跟来时完全不一样了。”傅玉书眼见面前这幅血红景象,脸上满是惊诧。
他前日才来过定禅寺,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幅样子。
“这些妖怪盘踞定禅寺,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方俊和语气愤愤,俊朗的面颊尤带几丝怒火。
“这或许才是定禅寺本来的面目。”宋麟智紧锁眉头。
那些妖魔兴许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令定禅寺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实际上,里面早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里面有血味。”楚渊在空中轻轻一嗅,忽然开口。
剑修向来对于血液比其他修者更敏感,不久,狄辛也闻到了味儿。
“果真是从定禅寺传来的…”狄辛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便转身向沉雪与傅玉书交代,“沉雪,玉书,你们进去后定要多加小心。”
“是。”沉雪与傅玉书点头应声。
“俊和,照顾好叶师弟。”宋麟智转身朝方俊和道。
“嗯。”方俊和虽然对他颇有意见,最后还是应下来。
宋麟智望着隐在红色迷雾中的定禅寺,心里有独自打探的想法,便道。
“狄师兄,我先进去瞧瞧。”
“宋师弟,你一个人去未免太危险,不如我同你一起…”狄辛一愣,正要说服宋麟智一起行动,被他轻声打断。
“这里有三十名孩童,我们人数不多,需要留下足够多的人保护他们。”宋麟智微微一笑,眸中带着几丝沉稳,“狄师兄比我更有经验,这等大事应当交给你来定夺。”
他斗笠下笑脸明朗而富有力量,饶是碰到这种困难,也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放下心来,狄辛身为年长者,自该起到安抚后辈的责任,但宋麟智一在场,他反倒是经常向这位宋师弟征求意见了。
就像现在一样,狄辛被宋麟智说动,一时间有些犹豫,他扫过面前几人,思索起让谁陪着宋麟智去合适。
“宋师兄,我跟你一起。”楚渊上前一步,自动揽下一职。
“啊?”狄辛哪里见过楚渊这幅主动的姿态,双眼满是疑惑。
傅玉书更是惊讶,都遮掩不住眼底的震惊。
少宗主自打与宋麟智在一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楚师弟,你且守好孩童,我一人足矣。”宋麟智婉拒楚渊好意,便要独自踏入庙门。
“师兄,定禅寺僧人极多,若有突发情况,难保自己全身而退。”楚渊眼神一暗,声音低了许多,“若你担心,我可以提前出来。”
宋麟智眼睫微垂,正思考此举的可行性,却见楚渊大步往前,已然行动了。
宋麟智知道楚渊多顾虑他的安危,总要与他同行,心里不禁一暖,立即抬步跟上去。
*
进了庙门,三门之处空无一人,偌大的寺庙被一片近似雨雾的红色气体所笼罩,透出一股阴冷。
“这里没人。”楚渊环顾四周,走到宋麟智身前。
宋麟智顺势以内力驱散浑浊的光,两人一抬首,便在台阶处看到一位打坐老者。
他眉目祥和,两鬓与胡须雪白,显然上了岁数,与这儿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人家,你怎会在此处?”宋麟智走近一瞧,将老者的面容看了个清楚。
此人十分眼熟,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
“我在等人。”老者态度平缓,仿若身置青山绿水之景,丝毫没有惊诧。
“这里危险,定禅寺向西不到一里有处亭子,若你方便,可以先到那儿落脚。”宋麟智皱了皱眉,好意提醒。
“小兄弟,我已经等到人了。”老者望着宋麟智,突然放声笑起来。
“我们正为此而来,老人家,可否告知你等的人?”宋麟智有些迷惑,越看越觉得他熟悉。
眼前之人,似乎是镇上的车坊老板…
他为何要在定禅寺等人?
宋麟智疑惑之际,楚渊已然开口证实他的身份。
“你是那日借给我们马车的人。”
“不错,小伙子好眼力,我不想耽误你们的行程,才当了一回车坊老板。”老者笑着承认,身上气息叫人看的不真切。
“你是什么人?”楚渊手指一动,雪白剑身便露出一截,泛着冷冷寒光。
老者没有回答,他闭目凝神,嘴中念念有词,三人周遭的昏光顿时散去,一切都无比清晰。
“你是…”宋麟智的双眼闪过震惊,一下子联想到来者身份。
除了修者,还有仙者入世一说,万万想不到,这位老者竟是下凡的神仙!
“我乃木兴仙君,原是镇古怀安的一株小草,吸取日月精华得道,如今怀安有难,便下凡前来查探,而我命中有一劫,与定禅相关,此次入世,既为渡劫,也为解救黎明百姓,你们能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可能这就是变数吧。”
老者双目如炬,定定的看着宋麟智。
“宋麟智,我等的正是你啊。”
“定禅寺之难一日不解,镇古便一日不得安宁。”宋麟智双眉紧锁,向木兴仙君抱拳道,“仙君,我们尚不知解决方法,此行只求能保住怀安全村人的性命。”
“还请仙君赐教。”楚渊身体前倾,跟着宋麟智一同行礼。
“你们有决心,我岂会坐视不管?定禅寺妖魔以奉行阴癸教为主,违背戒条,此地对应五戒中的妄,正是妄堂,妄堂妖魔擅长口舌辩驳、爱挑拨是非,引人入旁门左道,只要铭记本心与自我,便不会受它们蛊惑。”
“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好识清它们的真面目。”
老者面色一变,指尖好似聚集雷霆万钧之力,手掌向上横天。
“天目开!”
云间电闪雷鸣,几道惊雷直直劈下,顿时轰隆作响,定禅寺周身景象一变,像是浸了水的纸,褪去伪装,显现出原样。
宋麟智看到了被斑驳血迹覆盖的地板,树下更是围了一圈白骨,枯树上,乌鸦竞相啄食血肉,俨然是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你们二人已步入凡世纠葛,今后定要小心行事。”木兴仙君眼神一转,又看向楚渊,“你深陷情网,心中生欲,切记莫要心急,多以陪伴为主,两人齐心协力,便能相互化解劫难。”
宋麟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木兴仙君为何拐到楚渊的心动之人身上,却见楚渊态度礼貌非常,语气有几丝敬意。
“多谢仙君。”他谢道。
木兴仙君点了点头,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唯有那张笑脸不变。
“走吧。”宋麟智燃起斗志,同楚渊走出庙门。
*
庙外,许多人正在等候,方俊和正同傅玉书谈论方才的雷声,一见宋麟智与楚渊现身,便激动道。
“大师兄和楚少主来了!”
“师弟,里面情况如何?”狄辛示意几人看好孩童与村民,连忙走上前询问。
“我们见到了那日镇上借我们马车的老人家。”宋麟智定了定神,一双黑眸清澈而富有力量。
“是他?我们还没找他问清楚呢…大师兄,他怎么会在这儿?”方俊和疑惑道。
宋麟智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温和之意。
“他并非凡人,而是从镇古怀安飞升的木兴仙君。”
“什么?!”除了楚渊,所有人脸上皆显露震惊。
宋麟智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他们这才明白惊雷为何从天而降,方俊和与傅玉书都对神仙极有遐想,十分遗憾没能见上一面。
“既然神仙入世,定禅寺定有大难!”狄辛皱紧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现如今,天元派太上长老得预示,人世大乱将殃及修真界,无神而望,便是无神能助。
他们这才下来一回,怎么就碰上如此难缠的事?
“狄师兄,有神仙相助,你还愁过不去这道难关吗?”方俊和一见狄辛开始纠结,笑嘻嘻的缓和气氛。
“唉。”狄辛叹出一口气,方俊和与傅玉书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这位仙者不惧也不避灾难,赫然以真身入世相助,九死一生,我们是修行之人,与它面临相同的劫难,又岂能临阵脱逃。”宋麟智回首看向定禅寺,眸中目光沉沉。
若是仙者与修者都有这般想法,凡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师兄正是为除魔而来,将这妖怪铲除干净,怀安村的难就过去了。”楚渊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宋麟智不禁回望,正好与他那双凛冽的眼眸相视。
楚渊见宋麟智看过来,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如冰封般的双眼弯了一弯,竟生出几分多情。
“既然决定,便放手去做。”
宋麟智心里一动,一时间骤然生出一些温情。
楚渊仿佛能时刻感知他的状态,说的话总令他豁然开朗。
“你说得对。”宋麟智双眉一抬,朝他开怀一笑。
“师兄想明白就好。”楚渊眼眸微动,如刀刻般的脸也轻缓许多。
此时,在边上绷不住的叶川出声打断几人。
“大师兄,现在能进去吗?”他看起来坐立难安,一副着急的样子,“我看这天要黑了,夜晚不安全。”
他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觉得此地不大安全,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走吧。”宋麟智点点头,同狄辛在前方带路。
叶川本想跟楚渊站到一起,却见他紧紧跟在宋麟智身边,此时,方俊和绕到叶川身旁吓唬他。
“叶师弟,进去后若见血,不要声张。”
“啊?!”叶川面露慌张,看的方俊和连连偷笑。
宋麟令众人摆出方阵,从外护住孩童与村民,刚进庙门,他们便看到宋麟智方才所见景象,不过一干村民与孩童却看不到,只当这儿光线较暗。
众人途经钟鼓楼,一股妖风吹来,左边钟楼忽而大作,右边鼓楼跟着响应,叫人心神不宁。
在修者眼中,楼中洪钟与大鼓布满血手印,作响处的手印正在汩汩流血,一滴滴流进血红地面。
见此情形,几人有些紧张,狄辛也是首次经历,全身紧绷,宋麟智伸手抬了抬斗笠,不一会儿,一只穿着僧袍的狐狸现身。
“有劳各位施主,请将孩童交予我们。”这只狐狸装作僧人行礼,它看着孩童,眼神贪婪。
狄辛哪里见过人形精怪,看这只狐狸盯着孩子流口水,差点没忍住拔剑砍过去。
“小师父,他们从未离过大人,若是哭闹,怕会惊扰方丈住持。”宋麟智朗声笑道。
“无妨,待我哄一哄便好了…”狐狸低声笑起来。
狄辛见它的狐狸尾巴摇晃,打得一手好算盘,立即道。
“小师父,就让我们多送一程吧。”
那狐狸浅色的眼珠转来转去,像只筛子一样乱抖,不久,它似是想到什么,便同意了。
“好,不过你们要随我去一人。”
不等狄辛思考,宋麟智向前站了一步,昂声道。
“我随你去。”
“阿弥陀佛,请走。”狐狸装模作样的鞠了一躬。
宋麟智坦然与它离开,临走前向众人投去安慰的一瞥,狄辛见宋麟智如此干脆,心里肃然起敬,回头却看到楚渊冷气全开的样子。
少宗主看起来不大高兴啊…
待狐狸走后,有两名僧人打扮的鼠精现身,它们态度嚣张至极,方俊和想要说上几句,却被楚渊拦下。
“先跟它们走,不要打草惊蛇。”楚渊俯下身,轻声提醒。
*
天王殿内,里面的佛像被精怪泼了一身血,尤其是韦驮菩萨像,它双手上竟被放了颗血淋淋的脑袋,叫人看了怒火中烧。
狐狸似断定宋麟智看不出定禅寺原样,还装作一副出家人样子与他谈话。
“前方是大雄宝殿,僧众正在里面等着。”
狐狸舔了舔嘴唇,忽然道。
“小施主,你对五戒可有什么看法?”
“五戒为杀、盗、淫、妄、酒,佛陀曾说,以戒为师,自然是守戒最好。”宋麟智回应。
“可世人又不是出家人,哪里能规束到底?依我看,守戒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添规矩,若是破了戒,佛祖又能如何?”狐狸越说越离谱,“人生在世,就活那么些年头,放着好光景不过,偏要去守什么戒,这不是找罪受嘛。”
“嗯…有些道理。”宋麟智连连点头,佯装被说服。
“现在世道混乱,五戒十善一说行不通的。”狐狸假意叹气,“可怜的百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处处被欺压,朝中无人伸张正义,便索性放纵欲|望,贪嗔痴深重,只顾自己快活,你说,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宋麟智暗自惊讶,他未想到,现大大崇竟是这般风气,怪不得小小一个村落频出强盗之人。
“小师父,这该如何是好?”宋麟智装作害怕的样子。
“你可见白日定禅寺人来人往?我与你面熟,提醒你几句。”狐狸眼神狡黠,一脸坏笑,“那些人学的可不是佛法,而是阴癸法,入的不是佛教,是阴癸教。”
“阴癸教是什么?”
狐狸大声笑起来,它口若舌灿,比人说的还要动听。
“入阴癸者,破五戒,除十善,遵从本欲,方能跳出三界五行,得长生之道,有道是众生皆苦求渡,学习阴癸法,方享天人之乐,再也不用被世俗烦恼啦。”
这番言论同郭村长说的如出一辙,看似颇有道理,静下心细细品味,却是荒谬至极。
“小施主,你可知妄戒?”狐狸暗自观察宋麟智,又话锋一转。
“乃妄语、两舌、恶口、绮语。”宋麟智回答。
“你且观现在的人,哪个不为了利益欺骗他人,犯下口业,但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是为了生存,被迫变得不诚实,若为自己活命,何必受指责呢?”
狐狸说的头头是道,一条雪白尾巴摇来摇去,开始它的道理。
“背后议论他人又怎能算挑拨是非,善言者表达自我,如若他人产生误解,那该是听者愚钝,错会了意思;说话伤人者,往往性格直率,用语粗鲁尖锐,也是性格使然,正如被称作花言巧语的人一样,都是天生的。”
狐狸看着宋麟智,围着他缓缓道。
“小施主,人最容易造口业,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谁不犯呢?”
经这妖怪之口,与原本的意思背道而驰,说谎挑拨离间,用言语刺伤、蛊惑他人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真是妖言惑众!
“小师父说得对。”宋麟智笑道,“我想通了。”
“这就对了。”狐狸一喜,这才领宋麟智入大雄宝殿。
一抬头,便见一尊邪风极重的佛像。
此像有三面六臂,每一面分别是愤怒、恐惧、贪婪的样子,青面獠牙,且不知满足,它身裹大红女装,脚踩几顶头颅,毫无正气可言。
邪佛之下,一群披了僧袍的妖怪正窃窃私语,一见宋麟智进来,皆回首窥视。
许多双大小不一的瞳孔在暗处发着光,宛若冷夜里反着银月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