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28、第二十八章

　　翌日两人一早起来，便打了个照面，叶云台依旧神色清淡疏离，好像昨晚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别的事。

　　楚遥暗地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进了花容的房间。

　　花容便是那个一拳被楚遥打晕的女人，几番打听过后，才得知她在曾经的碧春宵里，被叫做花容，而她的真实姓名已经无从得知。

　　正好若芙熬好了药端来，看见楚遥愣在床前一动不动，于是轻声喊了句：“楚姑娘？”

　　楚遥转过头，若芙看见一张苦瓜脸，吓了一跳。

　　楚遥不知是在叹人还是叹什么，道：“人不见了。”

　　床榻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余温，人大概是在几个时辰前就跑了。

　　会去哪呢？

　　花容既然是疯的，那必定会到处乱窜，没有地方会收留她，最大的可能就是上街了。

　　果然，楚遥几人在街上看见了花容，才几个时辰而已，她又是浑身上下肮脏不已，头发乱得像团麻绳。

　　楚遥想在暗中观察，看看能不能通过花容发现隐藏在角落里的妄月门中人，于是没有上前，几个人分散着站在离花容几丈外的地方，默默看着。

　　只见花容一边傻笑着，一边蹿到了一个商贩面前，对方立刻如临大敌，抄起身边的扫把对她就是一顿驱逐：“滚滚滚！离我远点！”

　　花容被扫把打了好几下，嘴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嘀嘀咕咕捂着被打疼的地方跑了。

　　她茫然地站在长街上，没人敢靠近她一步，捂着伤口的手缓缓移到了肚子，随即舔了舔嘴唇。

　　花容约莫是饿了，看见街角一只黑色的狗正在啃食饭碗里的残羹冷炙，眼里迸发出一道精光，朝那大黑狗扑上去，抢过那个饭碗就跑。

　　大黑狗吃得正欢呢，突然就被抢了饭碗，当即追在花容身后，狂吠着。

　　楚遥看不下去了，现身将黑狗驱逐离开。

　　身后没了追赶，花容捧着碗蹲在墙沿，直接用手捞起里面的食物塞进嘴里，一股腥臭散发开来，楚遥皱了皱眉，蹲下身，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花容看也没看她，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汤汁油水。

　　初九轻声道：“看来真是个疯子。”

　　若芙叹息道：“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活着，说幸运，却也可怜。”

　　以这种方式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乱发下，女人脸上烧痕显目，楚遥听着若芙的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活了下来……医馆大夫说的故事里，好像被我们漏掉了一个人！”

　　“谁啊？”

　　只有叶云台一眼望了过来，淡淡道：“白棠姑娘。”

　　——有人说，那是白棠姑娘回来复仇了。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起身往同一方向而去。

　　花容吃完了饭碗里的东西，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用衣袖擦了擦嘴。

　　又是那家医馆里，大夫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你们怎么又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后看去，确认花容没跟在后面，便松了一口气。

　　“今日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您。”楚遥道，二话不说先掏出了一锭银子。

　　“上次您跟我们说到碧春宵的事情，能不能再跟我们说详细些？”

　　青天白日的，大夫降低了嗓音，没收下楚遥的银子，只劝道：“你们问这么多，小心会引火上身啊。”

　　楚遥道：“您放心，我们最不怕的就是引火。”

　　原来白棠姑娘，也曾经是碧春宵中的一员，那个地方什么肮脏事都干，好些姑娘都是当年被骗，或者被卖到碧春宵来的。而白棠姑娘，便是那些人从外地拐卖过来的一位可怜人。

　　大夫说，当年白棠姑娘伺机逃离碧春宵，不料发生意外，又被那些人抓了回去。他们将她活活打死之后，有人亲眼看见白棠姑娘的尸体被扔到了荒山的乱葬岗里，但奇怪的是，第二天那尸体消失不见了！

　　直到三个月后，碧春宵失火，当时楼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
　　一把大火，不知死了多少人，只留下花容。
　　那天，她一边身上着火，一边像个疯子似的大喊：“是白棠！白棠她回来了！”。

　　于是这才有了白棠姑娘复仇一说，而那些帮助了花容第二天便会暴毙身亡的人，便也是白棠姑娘的杰作。

　　那天他们只顾着想花容的事，竟然都忽略了这个所谓的“白棠姑娘”。

　　若芙道：“这么说，白棠姑娘其实挺可怜的，她是被人拐卖到的碧春宵，想逃，却被抓了回去活活打死。”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若不是她强留下初九，许是也会落得和白棠一样的下场——在那种地方生活接客，倒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初九看她一眼，嘴巴撅了半天，说道：“这碧春宵被烧了固然活该，但那场大火确确实实烧死了不少人啊，其中多数都是无辜的生命。”

　　初九竟然也会因为无辜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惋惜，楚遥觉得稀罕极了，约莫觉得是他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心境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人死不能复生，这是绝对的，也就是说要么是有人假借白棠姑娘的名义杀人放火，要么就是……”楚遥扫了一眼不远处在街上溜达着的花容，“白棠姑娘还活着。”

　　她这话说的太过吓人，若芙和初九同时打了个冷颤。

　　楚遥很快收回目光，瞥向身旁的男人，问他：“少侠还有什么高见吗？”

　　这狗男人，昨晚上才亲了她，今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活像个耍完流氓不认账的混蛋！

　　叶云台不知道楚遥此刻心里正在骂他八百回，只觉得那道视线带着若有若无的恨意，咬牙切齿的，像是对方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啃自己一口。

　　他停了停脚步，眉头微锁，沉声道：“妄月门既然这么关注花容，说明她跟妄月门，或者是其中的某个人有着必然的关联。而这几者之间，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个共同的桥梁，将他们联系起来。”

　　其余三人沉默一瞬，随即同时脱口而出：“白棠姑娘！”

　　叶云台不置可否，轻轻点头。

　　不远处的热闹街道上传来各式各样的吆喝声，隔着一条河的距离，楚遥耳朵动了一动，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三人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说完，便往一个方向跑了。

　　只要花容不在的地方，小商小贩就叫的分外卖力开心，楚遥听见有人在卖书，卖的是将自己多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写成的传记。

　　那人年纪看着五六十，头发黑白交杂，正坐在街道口的一个拐角处，楚遥看了眼那人自己做的传记面皮，潦草的字还没她用左手写出来的好看。

　　直接蹲在那人面前，楚遥礼貌地低声问了句：“先生都去过些什么地方？”

　　那人捋着胡须，得意道：“高山草原，流水荒漠，见四国，踏天下。”

　　口气还挺大，不知道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

　　“既然这样，那先生一定见多识广，”她从怀中掏出那枚在福老爷府中找到的令牌，“不知先生知不知道这上面纂刻的，是何字？”

　　老人接过令牌，眯眼一瞧，神色微微变化，但他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胡须，将令牌还给楚遥，嘴巴一翘，故作高深道：“这字啊，我倒是知道。”

　　“真的？”楚遥兴奋道，“还请先生告知。”

　　老人翘起二郎腿，不说话，细长的眼睛似有似无地扫了眼身前的书。

　　楚遥瞬间了然。

　　这书名为《天下奇杂》，楚遥想着干脆先买下来，若是这老头胆敢骗她，她就把这书一寸寸在他面前撕了。

　　她掏出一锭银子，说：“这书我要了，剩下的钱，就当买先生一个答案。”

　　那老者却古怪地摇了摇头，说：“银子我就不要了，书你拿去就好。”

　　楚遥：“？”她觉得奇怪，但见对方一直推辞，便只好将书收起，“先生？”

　　老人恢复正色，也不拖拖拉拉，直接道：“你这东西上刻着的，不是我中朝的文字，而是齐国文字，是个姓，叫‘潭’。”

　　“潭？”

　　*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刻着齐国文字的令牌，为什么会出现在福老爷的府邸，并且一共有两块？”

　　两块令牌放在桌面上，三人在边上围成一圈。

　　楚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重新讲述了一遍，初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楚遥看向他，问：“你生在皇家，对于咱中朝与齐国之间的事，应该会知道更多吧。”

　　初九道：“别的不是很清楚，但你口中的风玉清，这个我知道。他原本也是皇家人，名叫霍玉清，云川王薨逝后，他连同云川王的妹妹，也就是贺樱郡主，一起悄悄离开了皇都。”
　　“这些事都是小时候偶然从父皇那里听到的，先皇曾经一心想要寻找萧玉清以及云川王陵墓，直到驾崩，都未能如愿，而我父皇不愿意牵扯进上代的是非中，便命先皇的手下停止寻找贺玉清与云川王陵墓。”

　　“原来风曜竟然还是皇族后裔。”这可真是楚遥没想到的，敢情她身边的人，除了叶云台之外，都是皇族中人，轻易不可得罪？

　　想到这，她偷偷瞄了叶云台一眼，后者似是在沉思什么，修长的指尖轻轻搭在额上，侧颜清冷俊秀。

　　这家伙可比正牌皇子初九还要有几分皇家气质，楚遥心想，就是戾气重了些。

　　“难道，”叶云台轻声开口，“妄月门与齐国有关？”

　　若此事还涉及了齐国，那就不单单是拿回秘物，以及阻止妄月门找到云川王陵墓这么简单了。

　　江湖与朝廷，是必不可能分割的，世间万物相互影响，才能生生不息。

　　初九弱弱举了举手：“还有件事……”

　　楚遥看他一眼：“说。”

　　“这令牌，”初九摸了摸上面的字，“齐国潭家，这个我也知道。”

　　楚遥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客客气气道：“好师弟，我就知道你大有用处。这又是你偷听来的么，快给我们说说看。”

　　连叶云台都看向了他，表情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

　　初九汗颜，挠了挠头说：“其实这不算是秘密，在宫里，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齐国潭家，因为在百年前，云川王被称为战神之后，齐国强攻不行，便用上了无数阴险计谋，除了买通云川王身边的手下伺机动手外，最后一计，齐王派出了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