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10、第十章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黑影披着夜色一闪而进。昏暗光线中，叶云台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忽明忽灭，他定定看了床板上的人半晌，只见楚遥睡相难看，嘴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口涎，哪里像个天下第一。

　　明明记忆中的人不会丝毫武功，但她的名字却与面前楚遥的小名一样。
　　是巧合吗？还是说就是她。

　　叶云台不知为何就是不死心，他眉头微皱，冷峻的面容被这橙黄的烛光照耀得有了几分温暖。
　　缓缓靠近，他坐在楚遥身边。

　　女子不知做梦梦到了什么，砸吧了两下嘴，翻了个身。就算是被捆着，她也睡得无比香甜。

　　叶云台简直想笑，然而目光在落到捆仙绳上时，眉头皱得深了。

　　山匪会有捆仙绳这种东西么？

　　见楚遥睡得并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去了束缚，之后便坐在那里，细细端详着这张脸。

　　他眼中不辨美丑，觉得天下人都长得一般样，皮囊再好，终究也是一张皮，会苍老，会变化。

　　不过楚遥似乎，挺喜欢他这张脸的？

　　叶云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楚遥盯着他的脸看了，每次看，都会不由自主带着笑。
　　是喜欢的笑？还是嘲笑？

　　他分不清，眼里的光沉了几分。又看了半晌，他见到楚遥的手腕上有两条鲜红的印记，落在女子白皙的肌肤上，看着触目惊心。

　　叶云台伸手，碰了碰那条红印，片刻后，鬼迷心窍般，将女子的袖口慢慢往上撸起。
　　他动作轻柔而缓慢，女子轻哼一声，没醒。

　　于是叶云台在女子小手手臂上看见了一个淡淡的牙印，似乎是久远之前了，痕迹浅浅，但还有印子在。
　　叶云台表情愣在了那里，有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脑子空白一片。烛火跳跃的阴影在墙上晃动了一下，他骤然回过神，也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将手臂凑过去。

　　两人的手臂并在一起，牙痕是差不多的一般像。

　　此刻的叶云台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如果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会很惊诧地发现，自己脸上竟然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就像是失去多年的珍宝失而复得。

　　只是很快，他便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骤然间一冷，隐隐带了怒气。

　　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他安安静静提着剑，关上门扉出去了。

　　*

　　就算睡在这种地方，一觉也睡得香甜，梦里有初九给她炒的一大桌子山珍海味，还有叶云台亲自给她夹菜。

　　楚遥在梦里哈哈大笑，笑着，人便笑醒了，入目是逼仄的小破屋，墙边桌上的蜡烛早就化作了一摊烛水。

　　楚遥砸砸嘴，表情空白地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痕迹。

　　那件衣裙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了身上，还带着一片暖意。楚遥一把掀开衣裳，坐在床沿。

　　从洞口看了眼天色，似乎才是卯时。楚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然看见地上静静躺着一团白色的绳索。

　　“？”她把绳索捡起来，看了看自己被解放的双手，又看看手里的绳子。

　　难道是刀疤半夜的时候让守卫给她解的？这山匪头子是有什么毛病吗？

　　戏还没结束，楚遥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了屋门，本想着让守卫帮她把绳子重新绑上，推开门后却发现地上横躺着两个人，正是昨晚的守卫。

　　“喂。”楚遥拍了拍两人的脸，没反应，好像拍了两条死鱼。

　　她心里微微一惊，陡然严肃起来，伸手探了探两人的呼吸。指间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时，才道两人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既然晕了，捆仙绳就归她了。楚遥贼贼地想，把捆仙绳揣进怀里，顺便往两人身上摸了一把，摸出一柄巴掌长的匕首。

　　“聊胜于无嘛。”楚遥低声说着，往静悄悄的四周扫了一圈，感觉不到周围有人，她当即起身，潜进了暗处。

　　这个山匪窝建在一处山腰上，大门处立了四五个哨台，每个哨台都有人看守。此时正是凌晨，天还没亮透，只是隐隐有光，哨台上的人多少都有些打起了瞌睡。

　　楚遥就猫在哨台下的阴影里，没人注意到哨台下的草丛里藏着一个人。她感到有些奇怪，不管是这个刀疤，还是这整个山匪窝。

　　兰城和皇都一样，都有白骑军驻守，一般山匪都不敢靠近兰城，可这些人却敢在兰城附近的山上安营扎寨，实在是胆大包天。然而更奇怪的是，在此之外，她竟从未听说过这伙人。

　　楚遥摸了摸下巴，抬眼看见远方天际亮出第一缕金光。鸡打了两三声鸣的时候，哨台换岗之际，一道黑影迅速晃过，只有人看见草丛微微一动，却没在里面发现人。

　　楚遥贴着墙沿，像个拂晓中的鬼魅似的，在山匪窝里游来荡去。

　　不知道叶云台还在不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到时候要是打起来了，他肯定会兴奋。

　　楚遥兴致勃勃地想着，忽然听见边上的窗户里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间屋子比别的地方都要大上一些，窗子上糊着一层窗纸，楚遥收敛气息，拿匕首把窗纸划出了一个洞来，抬眼往里瞧。

　　这一瞧，就让她瞧见了冤家，还是个完全赤//裸着身子的冤家。
　　偏偏对方也是无比机敏，直觉堪比一头野兽，当即扭过头来对着窗子，厉声喝道：“谁！？”

　　楚遥汗颜，没想到刀疤直觉惊人。她也懒得再躲，直接掀开窗户从外面扑身滚了进来，还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刀疤名叫蒙烨，看见楚遥，他并不惊讶，只坐在床沿冷眼看着白衣女子自觉地从他桌上倒了杯茶水饮尽，然后一屁股坐在桌上，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两圈，随即眉梢轻挑，眼里攒着笑一派闲适地问：“哎，你怎么受伤了？”
　　语气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此时蒙烨虽裸着上半身，左边胳膊上却缠绕着厚重的白色纱布，和他古铜色的肌肤对比明显。

　　闻言，蒙烨冷笑一声，扫了眼伤处，说：“夜里不知道哪个混蛋竟然闯进来偷袭，”说着，他顿了顿，表情逐渐有几分古怪，声音低下去了几分，“他倒是明明能杀我的，结果只是……”

　　他不说了，表情越发怪异。

　　“只是什么？”楚遥边问，边扒了一根桌上的香蕉。

　　蒙烨嘴唇紧闭，冷眼看着她不说话。
　　只是踹了他腹部一脚，这种奇耻大辱的事要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说的出来。

　　他不说，楚遥也懒得问，吃完香蕉，瓜皮就丢在桌上。

　　蒙烨看着她跟来到自己家一样轻松悠闲，这才想起她手上的捆仙绳不见了，又是疑惑，又有几分怒气道：“你跟那人是一伙的？”

　　面对山匪的指控，楚遥只觉得好笑，她摊了摊手，脚踩在凳子上，顺便架了个二郎腿，说：“胡说八道什么呢。”

　　蒙烨盯着她的手：“那还能是谁放了你的？楚，遥。”后面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呦，你怎么认出我的？”女子微微讶异的表情。

　　“但凡是个正常姑娘被绑到山上来，不是哭就是闹，害怕得要死，偏你，不哭不闹，还敢与我对视。”蒙烨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最后还要损她一句，“演技拙劣。”

　　楚遥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难怪叶云台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救她。不过这刀疤半夜遇袭，她的绳索又在半夜被解开，这么看来，叶云台许是一直在暗处保护她？

　　楚遥又便笑了，笑的有几分腼腆。

　　蒙烨见她突然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顿时嘴角一抽，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有人喊道：“大哥，出事了！那个女的不见了！”

　　下一瞬，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而那人口中不见的女子在他进来的一瞬间，便一掌击中了他脖颈的穴位上。

　　楚遥看看躺在地上的人，余光瞥见蒙烨眉头微皱，有些古怪。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蹲下身在那人身上摸索了片刻，一边摸，一边自然而然冲蒙烨道：“不好意思，习惯了，我觉得你们这里有古怪，习惯性想摸一摸。”

　　楚遥什么都没从对方身上摸到，然而她在这人手腕上看见了一轮黑色弯月，刹那间，她脸色便暗了下来。

　　蒙烨也察觉到了楚遥一瞬间身上迸发的气息，他正要有所反应，然而才刚起身，楚遥已然身形一晃，速度极快堪比一道鬼影似的，寂然站在他身侧，并将一把小巧的匕首抵在他脖颈上。

　　“原来你也是妄月门的人。”楚遥冷声道，匕首毫不留情地抵在蒙烨的肌肤上，“说，沧蓝在哪？”

　　她手上稍微一用力，那匕首便在对方的肌肤上刺出了一串血珠。

　　蒙烨按兵不动，将身子绷直，面无表情问：“沧蓝是谁？”

　　匕首在肌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装傻么？”

　　蒙烨勾了勾唇角，并不慌张：“你为什么要找沧蓝？”

　　“那个贼偷了我的东西。”

　　蒙烨道：“那可真是不巧，昨夜他还在这。”

　　昨晚？难道和屋外听到的那个“大人”有关么？

　　蒙烨话声甫歇，匕首又近了几分，楚遥冷声在他耳畔道：“你们妄月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蒙烨学着楚遥的样子摊摊手，坏笑着说：“我只是个替人卖命的，别的一概不知。不过你这么厉害……就算我们有打什么算盘，你也不会怕吧。”

　　他话里嘲讽，楚遥不悦地皱了皱眉，她刚要再说话，没成想肚子先替她说了一连串的声音。

　　“咕——”

　　楚遥：“……”

　　她竟然在这么威风的时候肚子打鼓？！

　　个不争气的东西。

　　蒙烨轻笑出声，喉头震动发出低吟：“饿了？要不吃点东西先？”

　　“少耍滑头！”楚遥面皮微烫，手下使力，在蒙烨脖颈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

　　“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你是楚遥。”蒙烨梗着脖子道，“反正你武功盖世，这里几乎没人能伤的了你。”

　　楚遥面色不改：“你这是在挖苦我？”

　　“怎敢，只是……”他眼神忽变，刹那间握住楚遥的手腕猛地反向一扭。
　　男人本就力气生猛，加上与生俱来的野兽直觉，楚遥力气不敌他，只是一瞬间分心的功夫便被反制在桌上。

　　“呵，果然是弱。”蒙烨冷笑，一只大手紧紧抓着楚遥的手腕，“看来你师父没教过你，永远不要对自己的敌人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