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风月不供酒

1、第一章

　　城市的夜晚，除了是那些纸醉金迷的有钱人的无谓消遣外，还是许许多多底层人最后生存的机会。阿英就是其中一员。阿英是个孤儿，父母早亡。这样的原生家庭，身边的亲戚朋友已经断了一切往来。好在，穷苦的孩子早当家。阿英在这个城市里摸滚打爬，对社会上一切生存规则了如指掌。

　　这家小卖部就是阿英去年盘下来的，位置不错。临着一条马路，就是通宵灯火辉煌的娱乐场所。午夜的生意比白天还好，因此阿英家的小卖部基本都是从傍晚开始营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阿英不方便说。

　　女人放下电话，掏出零钱给阿英。阿英熟练地收起，并且递过一包烟和打火机。一个月以前，女人每隔几天就会来店里打电话，再买一包烟。熟悉后，阿英管她叫玲姨。

　　“今天的电话结束得很快。”阿英领着两罐啤酒，坐在玲姨旁边。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小卖部外面，喝着酒聊着天，看看对面人来人往。

　　“嗯，他说很累，就不方便聊太晚。”玲姨低头点烟，然后优雅地吹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伸手想拿起啤酒，似乎想到什么，就换了一只手去做这个动作。阿英看在眼里，可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你前夫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分开？”阿英不懂。玲姨的现任就是个疯子，每次都打得她遍体鳞伤，看她这般遮掩，想必今天又是一顿毒打。

　　玲姨一抹苦笑：“我啊，就是命不好。年轻的时候，父母早早就走了，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为了离开小城镇，我就拼命努力。好不容易来到了大城市，遇上了他。两个人的生活，才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

　　阿英觉得玲姨很像自己的母亲，有着相似的命运。所以她才愿意花时间倾听她的故事。

　　“他真的很好，和他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然后我就嫁给了他，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说到这，玲姨顿住了，“对，我的女儿很漂亮，还会跳舞。她跳起舞来，像个小仙女似的。”

　　这时候，突然有个客人进来买东西，阿英起身去招呼。等她忙完回头，玲姨早就没了影儿。

　　这日子每天周而复始地过着，阿英晚上开店，早上补眠。日夜颠倒的生活，令她的皮肤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自从上次看到玲姨身上的伤，她每天睡得不是很好，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她的妈妈很美，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可每当妈妈打扮得很漂亮的时候，老头就会发火。他会莫名其妙地摔东西，严重的时候还会打妈妈，或打她。这样的回忆让她很不舒服。睡不着，她就出门吃点东西。她很喜欢家门口那家面馆，不做饭就去那里随便对付一餐。

　　“你听说了吗？”面馆里，几个客人正在窃窃私语。

　　“还是没有找到，都好几天了。”

　　“这家人该多焦急啊。”

　　看来又是些八卦消息。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她人单力薄，实在管不过来。她吃完面，看看时间就决定去店铺张罗了。

　　“你好，”正在她收拾货架的时候，一个穿着片警衣服的小哥哥进来了，“不好意思，我可以借你的电话打一下吗，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说着，想去拿起那个柜台前的电话。

　　“这电话你不能打。”阿英眼疾手快，按了下去。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这电话是内部的，打不了外线。你用我的手机吧。”

　　“哦，好的，谢谢。”小哥哥万分感谢，接过手机就拨通。

　　阿英虽然在做着事，可耳朵还是听着小哥哥打电话。原来最近有人失踪了，小哥哥就是外出做调查的。

　　“好了，谢谢你。”小哥哥将手机还了回来，“对了，最近有个女人失踪了，你一个人晚上打烊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

　　阿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这个是失踪人的画像和信息，你看看你方便的话，帮忙贴在店里。谢谢。”小哥哥留下几张传单，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阿英抓起来看了一眼，就塞到抽屉里。没再理会。

　　今晚的风有点大，阿英把外面的货架移到里面。玲姨又来了，状态有点不好。手伤了，缠了很多绷带，隐约还能见到血丝。

　　“他又打你了。”阿英很气愤，“这样的人你还守着干嘛！”

　　“阿英，”玲姨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麻烦你帮我拨通这个电话吧。”

　　阿英可怜她全身都是伤痛，拿起电话，就拨好号，并将话筒递给她。

　　“喂，是我——”玲姨的声音顿时温柔了许多。阿英不想听别人的隐私，就转身到屋外呆着。似乎过了好久，玲姨步履蹒跚地出来。

　　“阿英，你是个好人。”玲姨丢下这句话，就一步一步慢慢地回去了。

　　阿英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样的人，但自家老头就很厌弃她，每天不是打就是骂。小时候她还会钻进妈妈的怀里问为什么，后来大了些就渐渐麻木了。反正这世上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喜欢她。有一天，老头又喝醉了，抽着皮带要打她，是妈妈冲上去保护了她。结果头撞到了桌角，血流不止。第一次阿英感到了气愤，她猛然夺过老头手里的皮带，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带着受伤的妈妈去医院，只留下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的老头。

　　“阿英，你是个好孩子。”记忆里，妈妈也是这样对她说。纤细的手从她的眉头一直摸到了脖子……

　　阿英突然一个打颤，就从梦中醒了过来。打开家里的电视，给自己煮了一包泡面。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全城还在找寻那个失踪了的女人。而阿英背对着电视，正在认真地吃面。

　　“我是不是说过我命不好——”最近玲姨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会来。身上的伤好了些，剩下的瘀肿还是需要点时间消退。但看得出来心情好了许多，会拉着阿英开始聊天了，“很多时候得到的幸福一下子就没了。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可一旦你幸福过，被宠惯了，再想一个人生活就难了。”

　　阿英没有搭话，只是把烟点好递给她。

　　“开始我还能安慰自己，我能挺过来。我一个人可以生活下去。可后来我怕了，我开始酗酒抽烟，喝很多很多的酒，让自己宿醉。疯狂地抽烟，想让自己麻痹，不再心疼。”玲姨面目痛苦得讲述着那段不堪的日子，“后来我就遇上了他。我们是在一个朋友的酒局上认识的。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进入我的生活。时不时打个电话，发个微信，约个饭局。有人关心的滋味真的很好。很快我就答应和他同居了。”

　　“你只是想找个人陪你，你太寂寞了。”阿英一语道破。

　　“是啊，我太寂寞了。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光芒，顿时让我又开始燃起了希望。只是——”说到这里，玲姨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手，“他开始变了，原先的工作都不好好做，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鬼混。我说了他几句，他就开始打我。最初只是推了我一下，后来，就拿东西砸我。只要是身边可以随手拿到的。都可以成为他伤我的武器。”玲姨似乎发了魔怔一样，越说越激动。

　　阿英知道那种痛，将手轻轻附在玲姨的手上。玲姨慢慢地缓和下来，感激地看了一眼阿英。

　　“阿英，你真像我的女儿。好像……”玲姨疑惑地盯着阿英，“她应该有你这般大了。”

　　“好了，天快亮了，你该走了。”阿英看着天色催促道。玲姨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那天的梦里，阿英梦到被人掐着脖子喘不过气来。她使劲想挣脱，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她痛苦地睁开双眼，却看见了妈妈。妈妈的表情好狰狞，她的力气大得出奇，一边掐着脖子，嘴里一边嘟嘟囔囔：“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去死吧，怪物，你这个怪物……”

　　阿英惊醒了，满身的汗水。她凝重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陷入了沉思。她已经好久没做这么可怕的梦了。梦中的妈妈一反往日的温婉，像极了见了鬼般的惊恐。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阿英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不同颜色的双瞳。对，阿英的眼睛有两个颜色，一个褐色，一个却是红色的。平时她故意佩戴着厚重的眼镜，才不让别人察觉。阿英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异瞳，自从她出生，就从来没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老头的责骂，妈妈的低泣，似乎这个家里阴霾的气氛都是因为她的这双眼睛。这是一双多么令人厌恶的眼睛啊，老人们常说，双瞳会看见那些脏东西。所以在妈妈去世后，每当她盯着老头看，老头都会头皮发麻暴怒，接着就会开始恐惧。在这样的折磨下，很快老头也走了。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阿英照例来吃面，看到面馆里人声沸腾，大家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情。

　　“听说了吗，找到了。”

　　“太可怜了，尸体都被分成了好几块，足足打捞了几天才凑齐。”

　　“那男的太狠了，杀人不说还分尸。据说这个男的吃喝嫖赌，只知道和女的伸手要钱。女的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冤孽啊！”

　　“我听说啊，那女的以前有过老公和女儿。几年前她老公带着女儿去参加舞蹈培训课，结果被大卡车撞了，两个都当场死亡。这女的太可怜了。这不，好不容易又找了一个，没想到却是个白眼狼。”

　　眼看着这群人议论声越来越激昂，阿英匆匆结完账，就去自己的小店了。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对面的娱乐场所也因为前几天的临检，还关着在整顿。但阿英的小卖部还是照常营业，因为今晚她在等人。随着夜幕愈发暗淡，从黑暗的角落里，走来一个人，是玲姨。

　　“你来了。”阿英笑着打招呼。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了。”玲姨感激道。

　　“今天还要打电话吗？”

　　“不了，我要去和他们团聚了，不再需要打电话了。”玲姨想到就要见到前夫和孩子，立刻精神起来。

　　“那好吧，来，我陪你去。”阿英为她打开了一直封着的后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玲姨点点头，就弯身从门里走了进去，阿英紧随其后。这是一条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不过阿英神奇地一扬手，不知从哪里飞出许多萤火虫，在他们身边围绕。玲姨伸手去碰触它们，不料手一碰萤火虫便消散了，化成了点点繁星。

　　“你看——”阿英指着上头，玲姨抬头才发觉四周就像电影院里的大屏幕，闪过一帧帧的画面。那些都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她与前夫还有她的宝贝女儿一起时候的画面。

　　“我满足了，谢谢你，阿英。”玲姨眼中含泪，感激地说道.

　　阿英点点头，指了指前方那艘船：“他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玲姨这才发觉原来船头站着一个穿着黑西服的男人。

　　望着远去的船只，阿英如释重负地返回小卖部。她关上了后门，并用一个货架挡住。外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其实这里面有一扇门。忙完这些，阿英想从抽屉里拿账本，没想到却看到前几天那个小警察给的寻人宣传单。只见上面赫然的手绘头像，仔细看，像极了玲姨。下面写着：李爱玲，女，56岁，本市人，已失踪数日……

　　此时手边的电话响了几声，阿英知道是那边打来的。

　　“是，她已经放下执念了，所以我把她送到你们那，请好好安排她。好，我知道了，我会继续辅导‘客人’，让他们自愿离开。”阿英放下电话，喘了口气，每次完成一个任务，她就离自由更近了一步。

　　“姑娘，我能打个电话吗？”这时候，一个老婆婆步履蹒跚地走进店里，指了指阿英手边的电话。

　　“奶奶，来，你打吧。”阿英将话筒递了过去，笑着招呼。

　　原来一直有个传说，传说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部午夜的电话。可以为那些死去的人们服务，专门用来了却将死之人的心愿。一般人却是打不了这个电话的。所以，午夜的时候，你还在大街上溜达，看到一个小卖部，一个双瞳的女孩和一部电话，你可以观察下那些打电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