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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九命猫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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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岭妖气甚浓,漫山的雾障弥滚,深处腹地,似连月光亦照不透。
今辰的鬼哭岭十分热闹,妖王外出游玩,巧遇一只惯会哄人的狐狸精,便直接将狐狸精领回老巢,做他第十二房夫人。
妖王娶亲,宴席摆得隆重,小妖们争相贺祝敬酒。妖王开心,来者不拒,一不小心喝高了,偶尔眼神迷离的现个硕大白虎头。
新娘子一身束腰袒胸喜服,依偎魁梧的妖王身侧,嗔怒夺过妖王手中酒樽,“喝成这样还喝,再喝下去,洞房就不得劲儿了。”
庚金白虎的魂都被小狐狸精勾走了,新娘说什么都对,再来敬酒的小妖皆被他拒了,赤着脸道喝多了,于是搂着新娘不盈一握的小腰欲往洞房快活去。
一团影倏尔天降,直砸妖王脚边,妖将仰起满是血的脸,围观的众妖大惊,竟是鬼哭岭的守门豹,豹统领身魁体健,臂力骇人,十里穿杨箭横扫千军,乃鬼哭岭排得上号的高手,谁将豹子重伤至此。
“尊上……有人闯……”
话未说完,豹子晕死过去,万妖震惊喧哗声中,几只护卫小妖,被一阵混着霜雪的凛风扫至妖群,风雪尽头,两道身影并排而来,一男一女。
女子白衣胜雪,青丝摇曳,冷俏的脸,清逸的身姿,一双淡然自若的翦瞳,少女手中端着一柄流光溢彩的白扇,身侧随着一名罩着桧木面具的少年郎。
“流云扇。”有识货的妖精惊呼出声。
鬼哭岭三千法阵,百里毒障,结婴的仙修大能亦不敢轻易踏足,少女衣裙洁净,发丝不乱,能轻易闯过法阵迷障,应全赖她手中的神器流云扇。
传闻流云扇归鬼市之主所属,怎会跑到一个小丫头手里。
妖王喜宴被扰,十分不悦,满是威压的虎瞳,逼视不速之客,“你乃何人,手中流云扇何来,搅本王的喜宴又意欲何为。”
“初欲雪,扇子是凭本事得来,此来鬼哭岭是让你退位让贤,由我做新妖主。”
话音方落,喜台上的妖王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妖族规矩,成王败寇,能者居之,只要打败现任妖主,便可做统御八十万小妖的新妖主,他做了八百年的妖主,期间嫌少有人能闯入鬼哭岭,即便闯入亦非他对手,终成手下败将,这娇嫩纤弱的小丫头凭一柄流云扇破开鬼哭岭重重迷阵,便自恃过高,以为可败千年庚金白虎,简直不要太荒谬。
群妖亦觉得好笑,随着妖王不停狂笑,妖王笑够了,只当小丫头片子是来给婚宴助兴的,满是玩味不屑的语调,“看你柔弱的小模样,本尊怕一出手你全身骨头便散了,你既闯入鬼哭岭,本尊给你面子,你自我麾下七将中,择一个同你过过招,先讲清楚,生死自负。”
一旁的阿九切了一声:“废话真多。”
妖族七将,皆有意与貌美如花的小姑娘逗弄一二,若肯怜香惜玉,说不定能将这丫头收做夫人,妖族美人如云,但如这般出尘清绝如仙子的倒是少见,形貌各异的七位妖族将领,齐整整抱臂横出,戏谑的眼神直勾勾盯视被围拢于中央的小丫头。
其中,身形肥硕,顶着一对浓郁黑眼圈的食铁兽,色眯眯舔了下厚嘴唇,“美人,选我,我会手下留情的。”
妖群中又一阵哗笑。
初欲雪波澜不惊的一张脸,欻得抖开手中白扇,“一起上吧。”
阿九助攻,摇旗呐喊,“让你们这些土鳖见识见识我姐姐的厉害。”
妖王折回王座,欣赏擂台的架势,而妖王的新娘,视线始终黏在白衣少女身上,滟滟红唇轻呵一声:“是她。”
“怎的夫人认得这丫头片子?”
新娘未来得及回答,一阵强悍灵气携裹着霜雪层层漾开,细雪铺面,泠气刺目,上座的妖王与新娘不由得以袖作挡,伴着一叠声的痛呼声及七零八落的坠声,凛冽霜气稍止,妖王移开手,不由得虎目一撑,虎躯一震。
七位悍将皆倒地呻吟,尤其食铁兽竟现了原形。离得近的妖群被掀飞一片,灵力薄弱的几只,甚至垂挂到树杈上,或是翠竹间直晃悠。
庚金白虎不得不正视眼前看似羸弱的小姑娘。能破鬼哭岭三千迷阵,看来不止靠她手中神器,自是有真本事在身。
姐姐一招制群妖,阿九与有荣焉,将脚边肥滚滚的大熊猫一脚踹远,指着台上的妖王,“你这老虎寿数大了,怕是不禁打,识趣的赶忙跪下认新主,姐姐饶你一条虎命。”
庚金白虎懊恼轻敌,不堪受辱,一掌召来龙吟鞭,一个虎跃,手中灵鞭携雷闪之势,朝白衣少女袭卷而去。
初欲雪单脚一旋,堪堪躲过。面对上来便放狠厉杀招的白额虎,她挑衅道:“懒得与你这又老又丑的白虎纠缠,三回合,你若败,滚出鬼哭岭。”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挑衅轻视,还是只小猫,庚金白虎生平未受过如此大辱,手中龙吟鞭挥甩得更加卖力,虎啸龙吟间,初欲雪如灵巧白蝶,于戾鞭间闪躲周旋,围观众妖看得大气不敢出,妖群中的阿九更是握紧拳头捏一把冷汗。
这些时日,一直与这妖女相处,又被妖女袭过,多少摸清煞雪术的路数,庚金白虎不愧为万妖之□□~田真气丰盈,灵力骇人,再有龙吟鞭加持,乃是搅动天地风云的高手,白衣少女看似轻巧回避龙鞭,实则有些内里不济,捉襟见肘。
这一刻,阿九方懂,洄雾沼泽与无头将军一战后,臭丫头受伤不浅,枫树下强撑着一口气做戏,故意引他上钩。红枫树上的那尾毒蛇,恰好给了他颠倒黑白扭转乾坤的契机,本欲袭向少女的雾箭稍稍一偏,朝那毒蛇钉去。
倘若当时他信念坚定,依照原计划,将那支雾箭射向她,小丫头未必躲得过。
阿九心里懊恼,又夹杂一丝被戏耍后莫名的快感,神思辗转间,见一味躲避龙吟鞭的初欲雪,寻到白虎破绽,全数灵力灌入手中折扇,避开闪鞭后一个凌空后翻,雪扇直击白虎额心。
一息间,强悍的庚金白虎,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被定格,霜雪自头顶蔓而下,成了一尊冰雕老虎。
群妖屏息,纷纷仰视自空中缓缓飘坠的少女身后那招摇的九条尾巴。
“九命猫妖……”妖群中有惊叹声。
落地的初欲雪,飞身而起,单脚踩上冰雕白虎的头,啪的阖上流云扇,俯视众妖,“成王败寇,自今日起,我便是尔等新主,万妖之王。”
………
喜宴成擂台,野猫胜白虎,变数过快且玄,群妖有些反应不及,阿九第一个跪地拜服,高呼,“拜见新妖王,吾主千秋万疆,天福永享。”
一呼百应,懵圈中的小妖缓过神来,折服新王的惊天神力,纷纷跪地。
不过一只修为诡异的九尾猫,如何堪当妖主大任,抱迟疑态度的大妖,见倒地不起的七悍将,以及冻成活雕的老妖主,权衡利弊下,只得妥协,最有威望的狍子长老,见万妖臣服,亦缓缓屈膝,接受新三观,不,新主。
苏醒过后的七妖将领,争先拍新主马屁,压箱底的宝物皆拿出来孝敬新妖主。
然这位少女猫王性子怪癖,万妖为她举办的继任盛典空席,也不与鬼哭岭的长老及领将交涉,击败庚金虎王后,便入了妖王炼丹的寮房,狍子长老子的拜谒柬送了几次,皆被阿九拒在门外。
阿九道新妖主正亲炼一种,可于短时日迅速提升内力的丹药,制丹期间,不可打扰,待炉开丹成,自会恩惠众妖。
整整七日,新妖主未曾露面,丹炉房的火气一日未歇。
阿九打发走紫发紫袍的狍子,这才折返丹炉房。
丹房内温度炙热,甫一入门,热气蒸腾,简直要将人融化。盘坐丹炉前的初欲雪,面上身上却覆着一层薄薄霜雪,阿九还未走近,初欲雪蓦地倒地。
阿九赶忙上前扶姐姐起身,探人脉息极弱,一脸不忍,“姐姐一直躲在丹房不出,也不是法子,妖群已有人生疑,尤其那个精明的狍子,阿九势单力薄,狍子若硬闯,怕是拦不住。”
初欲雪全身泄了力,缓缓掀开覆着冰霜的长睫,将流云扇递上,“我丹腹炽热,八脉受损,表相凝寒霜,内里如火灼,你拿扇子将炉的灵火加旺一些,我会好受些。”
垂涎的神器轻易到手,阿九垂首望着扇子发怔。
“阿九……”初欲雪气虚道:“如今我能相信的唯有你,你不会背弃姐姐吧。”
“……怎么会,阿九永远效忠姐姐。”将人身子扶正,阿九握着流云扇走到丹炉火窗口,摇了几把扇子,加旺炉内紫火。
“岭内妖医无数,你去请最好的妖医来。”初欲雪轻咳两声道。
阿九心生不解。
本就还未痊愈的猫妖,虎妖喜宴上一战,元气大伤,尤其一招胜七妖将,实则体虚大亏,只能速战速决,故此挑衅庚金虎王,扬言三招之内必将其败之。被一只小母猫挑衅轻视,庚金白虎尊严受损,终究气不过,顺利上套,出手便是绝杀招,因心火怒炙,求胜心切,泄了破绽,被猫妖伺机取胜。。
若论其实力,庚金白虎未必输给九尾猫。
猫妖胜后,身子已撑不住,以丹房炼药为掩,借以炽热温度融去身上霜雪,调息愈伤,但伤势过重,不能自愈,需寻灵医疗愈。
但两人初来乍到,鬼哭岭毕竟虎王的地盘,新妖孑然己身,未有心腹拥趸持护者,威望未树,不足服众,一旦鬼哭岭的妖医来探,一眼可瞧出新王灵脉尽损,已无还手之力,而庚金白虎稳坐妖王宝座八百余年,手下心腹忠将不少,那些拥护旧主的大妖,岂不是要趁机拿下新妖王,复辟旧主。
猫女烧坏了脑子还是冻傻了,竟让他去请妖医来诊,阿九不由得问道:“姐姐,你是……认真的么?”
盘坐的初欲雪,被蒸腾的白气隔着,再有眉宇间凝的淡淡霜雪,仿若随时要坐化仙去,她冰唇微启,“尽管按我吩咐行事。”
阿九满腹心思出了丹房。
日冕下,手中流云扇熠熠生辉,他路过一块巨石前,听换岗巡逻的小妖聊起新妖主。
“你说那猫女,不,新妖主究竟再炼哪门子丹药,炼成之后,我等小妖可能分到?”
“做甚白日梦。”另一小妖压低声音,“我听说紫津长老怀疑新妖主赢战虎王后,内里亏损,深受重伤,入炼丹房不过掩人耳目,大妖们不服猫女,假意投诚,一番商榷,欲寻个时机名目冲入丹房一探真相。”
阿九顺着山路行进,如此看来,猫女危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人更是。反正流云扇到手,何不先一步离开鬼哭岭。
他行动快于大脑,绕过妖医谷,直朝鬼哭岭岭门去,至于那猫女吉凶,全凭她造化了,脚步虽加快,心里却莫名有些沉重,那份突来的陌生的沉重,竟不知不觉逼慢他的脚步,鬼哭岭养着几只花妖,漫山漫谷的花争奇斗艳,一只蜜蜂采足花蜜嗡嗡绕到阿九耳边,他烦躁地挥赶,蜜蜂盘旋片刻,竟落在他手中的流云扇上。
阿九刹那止步,盯着被蜜蜂当花蜜采的白扇。
流云扇乃神族神器,自带不凡威压,万灵不侵。
显然,这柄能召来蜜蜂的扇子,乃假货。
被耍了!又被那比莲藕心眼还多的猫妖给耍了,她竟仍在试探他,她竟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不过,她何时弄来如此逼真的假货。
对了,鬼市欲仙堡对面,有家专做高仿西贝货的铺子。
上联:万物可复之;下联:信手即拈来。横批:惟妙惟肖。
阿九嘬压花,舔舐牙根,很好,猫丫头骗子!
他愤怒羞耻之感顿生,然挫败感之余,又升起难以名状的一丝惊喜、几缕快感。
其实,他暗中想了不少阴损招反败为胜,用来对付那猫妖,比如出卖猫妖,倒戈虎王,想来复位的庚金白虎不会少了他的好处,然而,他有些不敢。
猫妖狡黠,扇子都给假的,谁知她会不会耍计中计,阴他个措手不及。
又或许,她眼下内里亏损之症是假,精通毒理的阿九,自然精通探脉之术,他暗中为她切脉,确是虚弱得不堪一击。
一向自负的阿九,头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探脉之术产生怀疑,保险起见,他还是乖乖做猫弟弟为好。
折返妖医谷,将最好的妖医领进丹炉寮房。
白袍白髯的老妖医,放了手中黄杨拐,跪伏盘坐的少女面前,“老仆见过主上。”
初欲雪缓缓掀开眼皮,“花白子,三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端立一旁的阿九,唇角一抖,心底侥幸,猫妖当真有后手。
花白子名不虚传,经他独门疗愈术后,初欲雪面上身上的薄霜渐渐褪去,老妖医又自腰间葫芦里掏出一枚赭红丹丸,给初欲雪服下,半盏茶的功夫,新妖王苍白如纸的面色浮现健康红晕。
老头被丹房的炽气蒸出满额的汗珠,见主子无异,揩着汗珠后怕道:“主上神功虽成,然体内积郁邪火,又屡次透支灵力,至心脉损亏,险些连我都护持不住。半年之内,切勿调运心脉真气,施用神功,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亦保不住主上性命。”
老仆少主寒暄几句,花白子受不住丹炉的炽气,拄着黄杨拐离开。
初欲雪气色好转,仍盘坐调息,阿九掏出假扇,装模作样还回去,嘴上跟着做戏,“阿九不才,功力浅薄,自保堪虞,如此宝贵神器,放在我这,终归不妥,姐姐好生保管才是。”
初欲雪收了扇子,配合做戏,“也好。”阖眼之前,语重心长嘱托,“我自觉身子仍不大好,需入定疗愈,此间不易被扰,你为我护法。”
又不好?又入定?
阿九瞧着瞬息入定的少女,暗中磨牙根。
我信你个鬼。
猫妖阖眼之前,阿九自她眉目间,恍惚捕捉到一丝对他行径了然于胸的算计感。
……好吧,阿九不动声色深呼一口气,终有一天这小野猫会落在他手里,届时看他如何戏耍玩弄报复回来,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兢兢业业演戏。
于是,阿九眸底攒笑,软糯乖巧道:“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