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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太虚镜。 ...
新王当任,鬼哭岭的大小妖精前后往妖王洞献宝无数,初欲雪似对旁人的心头宝无甚兴趣,任其搁至墙角落灰。
这日,前妖王新纳的第十二房夫人,来向新王献宝。
妖王喜宴上,初欲雪大战虎妖,并未过多注意虎妖身边的新夫人,当时只匆匆一瞥,依稀记得新娘子一身袒胸束妖、春光半泄的喜服,头上冠钗垂下金缕丝,遮去大半张脸。
初欲雪纳闷,她毁掉新娘子的喜宴,按理说这位十二夫人合该恨她才对,怎会亲自来献宝。
阿九说可能有诈,借由献宝行刺。
前妖王被动卸任后,初欲雪听从狍子长老意见,另辟秀丽山头供众夫人栖身,好在虎王夫人虽多,却膝下无虎崽儿,不过是些依附虎王的弱质女流,对她新王之位构不成威胁,初欲雪请人进来。
相较婚宴上的喜服,眼前的十二夫人端庄许多,一袭连帽赤氅,将整张脸遮住,人也规矩,见到新王后,择个恰当的位置跪拜。
十二夫人朝新妖王伏拜叩首间,阿九职业病犯了,一个闪身挡在初欲雪身前,“姐姐当心她帽兜里有暗器。”
伏首的十二夫人怔了下,直起身,抬手掀开头上兜帽。
见到那张脸,初欲雪阿九双双怔了下,阿九面上警惕未消,“欲仙堡花娘子!”
“好巧,我正是前妖王迎娶的十二夫人。”
花娘子道,那日她们二位到欲仙堡开了间房不许她伺候,她守在门口无聊便勾搭上一位魁梧汉子,不料竟是鬼哭岭的妖王。花娘子满是自豪一脸陶醉炫耀说,她将虎王伺候舒坦了,虎王帮她赎了身,解了死契,她讨好撒娇趁热打铁,讨了个十二夫人的身份。
花娘子自怀中掏出一面嵌有血珀金钿的精巧铜镜,“实则,我是来与尊上做一笔交易的。此乃太虚镜,昆吾山遗落人间的神器,可照见人隐晦于心底、不敢不愿触及之回忆。”
初欲雪动了心,以饶过虎王性命作为交换,收了太虚镜。
冰雕老虎锁在岭底幽牢,再不解冻怕是有性命之忧。花娘子晓得猫王心中所虑,放虎归山怕威胁到她宝座,只求将夫君解冻、留下性命,许她每晚去幽牢给夫君送个饭。
交易轻松达成,十二夫人笑得明媚娇艳,离开时红唇娇启,念叨着,“终归夫妻一场,我可不愿守活寡,况且夫君不但长得威猛,那里亦威猛,赐我敦伦之乐,啊妙不可言。”
花娘子声调酥软,荤话说得婉转动人,少年阿九听得浑身不自在,不动声色瞥一眼端看太虚镜的姐姐,似未被狐狸精的骚话影响,他暗中隐去面颊上的一抹燥红。
初欲雪端看太虚镜整整一日,阿九靠近不得,但他对猫妖心中不敢不愿触及的回忆颇有兴趣,猫丫头骗子狡黠无畏,彪悍强大的心力,男子都及不上,究竟何事让她深埋心底不愿触及。
花白子每日按时送药来,这晚,阿九熬药间暗中更换了一味草药,初欲雪喝掉药汤不久,打起瞌睡,早早入榻休息。
夤夜时分,岭内落雨,漫山是沁鼻的湿冷木香,阿九抱着一张薄毯悄悄靠近,榻上之人阖着长睫,呼吸均和,似陷入昏睡,阿九轻轻喊了声姐姐,见人毫无反应,他这才附身拾起枕边倒扣的一面铜镜。
初欲雪盯了太虚镜一整日,镜子受之感应颇深,此时镜内仍反复回照着,深藏于她心底的幽暗回忆……
生有利刺的藤鞭,狠狠抽打猫耳女童身上,女童约莫六七岁模样,似乎化形术不精,露着尖尖的猫耳朵和细软的白尾巴。
拇指粗的藤鞭如雨点般抽打猫女,小猫妖的衣裳被抽出一道道口子,很快,殷红的血和着冷汗浸透衣衫。
扬鞭打人者,是个鬓角染红,高颧凹腮的中年道士,“有主家看上你,摸你一把,你这桀骜难驯的野猫竟咬人。”手中藤鞭又抽甩过去,“看来我平日的调教你是丝毫未入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鞭响了好一阵,道士打累了,手腕酸了,方扔掉手中藤鞭,缩旮旯的小猫已被抽打的一身血色,道士吩咐一旁的麻脸小道童,“锁起来,七日不许进食。”
小猫被锁链束缚巨石上,经风吹日晒渐渐昏迷,第七日一场突降的暴雨将小猫浇醒。
麻脸道童撑一柄黑伞走到巨石旁,丢下一只烤鸡腿,小猫饿极,意识飘忽,求生欲使她跪爬向前,伸手去够浸在泥水里的鸡腿。稚嫩的指尖方触到地上鸡腿,一只大脚踩上满是疮痍的小手,小猫疼得咬牙闷哼,抖着猫耳打雨中仰头,大雨浇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道士那张阴郁的脸,俯视着跪爬地上的可怜虫,“想吃东西,可以,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没……没有名字。”小猫弱声道。
大脚重重辗轧女童手上,小猫疼得撕心裂肺凄厉尖叫,因身子太虚无甚力气,惨叫声后只剩微弱的呻吟。
“你叫雪奴,供人取乐的奴。说了多少遍,还是记不住。”道士声音不大,却字字狠戾,小猫过于难驯,道士气不过,又朝猫童身上狠揣一脚。
一旁的小道童出声:“师父,再打下去怕是没命了。”
道士冷哼一声,负手离开,“给她药,别死了,还得留着卖钱。”
似感应身上火燎燎的痛,脖颈间又泛起一阵麻,小猫童自道观的柴房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道童那张放大的脸,脸上的麻子粒清晰可数。
小道童的手指于她衣衫半褪的脖颈间游下,小猫妖尖叫躲避,道童比她高一个头,她自然不是对手,被揪着头发扯回,小道童不怀好意的一张脸,“别动,再给你上药。”
小猫妖赶忙拉拽滑至肩头的衣裳,小道一脸淫~笑逼近,小猫眸瞳里满是惊恐无助,只得拿脚踢腾拼命抵抗。小道童见人不乖,扔了手中药膏压上去,“若非看你好看,我才懒得管你,合该让师父生生打死你。”
撕扯衣服间,小猫绝望尖叫声惊动隔壁的道士,道士的声音透墙而来,“再喧嚣惹我休息,你们两个都得死。”
小道童提了提裤子,离开前不甘心威胁道:“不知好歹的小猫,不从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小猫身子稍好,趁道徒二人外出捕幼妖,寻机跑了,可半途被捉回,又被关进笼子。
道士没拿藤鞭抽她,只摇了摇手中一对鎏金双子铃铛,清脆铃响间,小猫捂耳撕心裂肺尖叫,痛到极致拿头撞笼,以指扣地,撞得头破血流、抓得指甲全断十指淌血……
“不听话,逃跑,便是这般下场。”道士终于收起铃铛,瞥一眼笼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猫,不屑离开。
阿九眼眶发红盯着镜内影像,并未发觉榻上之人醒了。
初欲雪一恍身挨在少年身侧,“偷窃她人心底隐晦秘密,感觉如何。”
阿九手一抖,险些摔了镜子,面对倏醒的少女,巧舌如簧的他竟支吾起来,“姐……姐姐……今夜有雨,阿九担心姐姐着凉……特拿了条薄毯来。”
初欲雪随手夺过镜子,走去妆台,静静放下,镜内画面已消匿,转而映出洞内陈设,如普通镜子一般。
“阿九并非故意偷看……”少年欲狡辩。
初欲雪一身素白中衣,侧身看向有些无措的少年郎,“感觉如何?”
“……什么?”
“不是看见我儿时遭遇,作何感想。”
阿九心潮起伏,他甫见镜内小猫童的第一眼,便自小猫眉目中瞧出初欲雪的影子,得到肯确答案后,心里的火反而愈发躁动,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那对狗杂种牛鼻子师徒在何处,我去给姐姐报仇,定让一大一小不得好死。”
洞壁前金铜烛架上,烛火微晃,火影隐去初欲雪半张脸,无甚起伏的语调,“死了,不得好死。”
极北镇巧遇白芸道士师徒压着一车灵兽,自她投宿的客栈窗下驶过,她倏觉老天开了眼。
近三百年了,妖道本性难改,仍以驯化买卖灵崽为生,那小道童常偷食师父的丹药,怕是丹丸吃多了个头一寸未长,她以风雪惊马劫车,那对恶师徒已认不得她,她幼时连个名字都没有,即便她直接说出她乃当年被师徒二人囚禁虐待的灵猫,然,这些年道士捕获驯化的灵兽不计其数,或许道士都不记得她是哪只猫。
初欲雪只是击伤师徒两人心脉,削了道士摇铃的手,然后放出囚笼内几只小兽,邪道师徒心狠手辣,想来小兽落入两人手中没少受苦,解了束缚重获自由的小兽,朝着师徒俩一哄而上……最终师徒二人的残尸被她吊在极北镇的牌楼上。
阿九见陷入沉思的姐姐,眉梢眼底掠过一丝痛快,想来是大仇得报。
他欲给猫丫头骗子报仇是真的,方才见镜内小猫童被残暴虐待种种,他心里升起强烈杀意,恨不得钻入镜里,亲手将两个妖道剥皮抽筋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后来姐姐如何逃离那妖道之手?”阿九好奇问道。
后来……后来初欲雪又逃了几次,有时逃得离妖道所居的荒观近些,有时远些,但最终难逃被捉回去的宿命。
她体内被道士种下南越双子蛊,母蛊在道士手中,无论她逃到哪儿,子蛊受母蛊所召,总能泄露行踪,每每被捉回,便是一顿残暴惩罚,禁食是轻的。
受自由召唤,即便会被打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她仍旧不停的逃。
可若不逃,被驯化卖掉后,也不得安生,不过自一个地狱跌入另一个地狱。
妖道的灵兽多半卖去不善之人手里,为奴为仆,为享乐的玩具,曾与她一道被关押的小鹿,被卖出不久便死了,刚好她随道士路过买家宅院门口,小鹿衣不蔽体被抬出来,满身咬痕掐痕鞭痕,肚腹鼓成球,不知遭受何种虐待至死。
为了不赴小鹿后尘,她桀骜难驯,一次次逃跑,抓回来被打总比死好,道士不会打死她,还要卖钱。
“又一次,我逃了,逃得最远,逃到一座山里去。”初欲雪吸一口鼻尖凉气,静静对阿九说。
她又渴又累,发现林木中隐着一栋草舍,房舍简陋,檐下悬着兽皮与风干的肉肠,外墙上挂着弓弩镰刀,似是猎户居所。
屋前有条浅溪,她喉咙干渴,弯身鞠水喝,倏觉心口阵痛,是母蛊在召唤子蛊,这痛楚随道士的趋近会愈发强烈,她终会被道士找到,捉回去锁起来,然后承受暴虐毒打,或蛊虫钻心蚀骨之痛。
许是两天两夜未阖眼,乏累致极,天亦暗下来,日冕拖着最后一抹光亮隐下山,昏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山脉大地,湮于林梢屋角,她想到即将承受之痛,想到小鹿的尸体,一颗心随沉下的夕阳而去,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永夜,她走不出的暗黑永夜。
那一刻,她崩溃了,求生欲再痛苦的反复磋磨之下分崩离析,她靠近茅屋,取下悬在外墙的镰刀,将锋利刀尖抵至心口。
不惧黑暗,只怕黑暗尽头仍是黑暗,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唯有死,方可解脱。
她阖上眼,镰刀尖插入心口的一瞬,一道软糯糯的小奶音于黑暗中响起。
“姐姐……发。”
她睁开满是泪痕的眼,稀薄的月光下,一个软乎乎的幼童自一蓬乱草间摇晃站起,蹒跚朝她走来,近了方看清幼童手里握着一朵小野花。
自杀过程被打断,冷静下来的她失去再次自杀的勇气,手中镰刀丢了,她擦擦眼泪,牵起幼童走向茅屋。
山里夜间野兽多,茅屋未有围墙栅栏与外阻隔,幼儿一人在外危险,破旧的木门阖着,推开门,屋内只燃一盏豆灯。
微弱灯烛下,地上横躺两具满身血迹咬痕的成人尸身,一男一女,尸身旁是一头肚腹插着镰刀,奄奄一息的瘦狼。
门阖着,窗却残破,想来是饿狼自窗口扑进屋,猎户夫妻与狼搏斗间死去。
她的衣角恰好挡住幼童的脸,幼童还未瞧见屋内景象之前,她一手捂着幼童的眼,一手抱起幼童走到溪边。
幼童方学会走路,父母便双亡,叫这幼儿如何活。
而她,命数不比幼童好到哪儿去,天彻底暗下来,深山里静得可怕,这个世界似乎只剩她与幼童,她越想越绝望,眼泪不自觉滑落,幼儿举起手中花,“阿姐,不哭,给你……发。”
她缓缓接过平平无奇小野花,走去溪边捉了一条小鱼给幼童玩耍,趁幼童玩鱼,进屋拖出两具尸身,就近掘坑,将一对夫妻葬了。
返回溪边,小童玩鱼玩湿了袖子,她替人挽袖口,发现内袖里绣着个衡字。
“阿衡。”她轻声唤他。
云层移开,明月清辉倾洒下来,幼童仰头,纯澈的瞳眸里满是碎碎的光。
难得再鬼哭岭下着雨的深夜,姐姐与他讲叙往事,阿九听得认真,见姐姐默然,他好奇心十足地问:“然后呢,阿衡后来如何,妖道有没有寻到姐姐。”
初欲雪摇头,“阿衡跟了我,妖道没寻到我,是我主动找上他。”
阿九听得不解。
神情一贯淡漠的初欲雪,面露柔软倾慕之色,“我再不怕道士师徒,我遇见了我的神明。”
神明?
“这世上,还存在神明?”阿九喃喃质疑道。
显然,初欲雪不愿再多说,她自太虚镜里瞧见儿时的至暗记忆,情绪难免被牵动才说了如此多。
她拾起妆台上的铜镜,“三日后,乃玉中仙的纳吉日,你将这面镜子当做贺礼,送至三千坊。”
—
与此同时,鬼市之主墨公子搁了手中镜子,弹指间化去镜中影像。
太虚镜乃双镜,其中一面在新妖王手中,新妖王只知太虚可照见人心底不愿触及的回忆,却不知他手中这面镜子可连通另一面,猫妖幼时遭遇,被墨公子自太虚双镜中探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闯入洄雾沼泽的倒是有几个,却被莲花坞前的灵盾所阻,极少有人能破开他的结界。他不过外出几日,竟有人趁他不在,轻易盗走莲花坞的流光扇,墨公子对盗贼的身份颇好奇,于是让花娘子混入妖族,借机献出太虚镜以探究竟,原是只身世坎坷,儿时曾遭虐囚的小野猫。
金丝猴跳上墨公子的肩,喳喳叫唤几句。
“什么,你说那小贼长得好看?”墨公子随手抓起碟内一颗莲子喂给猴子,“你这猴子单身久了,看谁都眉清目秀。”
阿九,你同情小猫了,你药丸!!!
感谢天使们不离不弃一直送花花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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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虚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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