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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未眠(一) ...

  •   花未眠(一)

      昭阳苑原是清末仿明的建筑,后来这种风格一直延续下来,同时延续的还有百年前相公馆的老规矩和独特的复古服装。

      在昭阳苑,挂了牌的就是正式的男妓,没挂牌的是侍童,负责做下人的工作。有的男妓没做过一天侍童就直接挂牌,那些大多都不是卖身进来的。有的侍童做到老死都没挂牌,或许是不愿意,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就做了一辈子下人。

      花崎现在的身份是侍童,他的主子秦卿是现在昭阳苑的花魁,对自己的侍童极其苛刻,花崎在他的身边伺候了四年,依然时常被打骂。

      昭阳苑的日子不好过,秦卿对花崎极其刻薄,三寸宽的薄木板,包着绸缎,打起人来既能疼得入骨,又不伤皮肤,拿来教训侍童再适合不过了。

      秦卿圆滑老练,不仅精通接客之道,同时昭阳苑体罚虐待童的方法他一样精通,甚至能发明新的折磨人的办法。

      花崎跟在他身边四年,学了一手好琴,满腹诗词,同时也挨了无数的打骂。

      秦卿性格阴晴不定,明明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手上的藤条就毫不留情地抽下来。昭阳苑规矩多,须留发穿汉服、云裳、长衫,花魁的衣服、发饰等都有规格标准,花崎整天小心翼翼,为秦卿打点生活用品。一旦秦卿稍有不满,花崎晚上就得挨俄受冻。

      秦卿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这样的日子,常人待一天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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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崎今天起得很早,换了侍童常穿的短袖扎腿的小厮服,卷起如云的长发,趁着花魁没醒,将琴房、茶房打扫干净。秦卿其余的侍童年龄尚小,最大的不过十二岁,今天云天少爷要来,这两个
      地方恐怕他们打扫得不够细致,等一下秦卿又发脾气。

      整理好了两个重要地方后,花崎赶紧沐浴更衣,因为等一下秦卿要教他们古筝,万一服装仪表不好,以后可能永远不能得到花魁的亲自教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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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你们都不要学了,当个三流的娼妓吧!!”秦卿对两个侍童暴跳如雷,他平时常说,名妓和娼妓最大的区别就是才华,张大两脚接客谁都会!

      看着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地出门,他的怒气稍微消了一些:“花崎!到你!”

      “是。”花崎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

      深呼吸,张开五指,一个漂亮的花指滑过,双手行云流水般连弹几个琶音,然后左手回到雁柱左边按弦,右手摇指,完美的回滑音出现……

      秦卿皱着眉头,找不出一丝破绽。“好了!《渔舟唱晚》!”

      “是。”花崎转手换了曲子,两个大撮,一个上滑音,然后勾抹托连用,左手熟练地按弦揉弦,悠闲淡雅的曲子缓缓从指间倾泻而出。

      “哼!”当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秦卿算是满意地给了他一个鼻音,示意花崎可以走了。

      花崎立刻弓身起立,低头退下,还没出门,秦卿就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谁让你走得慢,看着碍眼!滚!”

      花崎默默出了门,却看到了最近常常来秦卿这过夜的云天少爷。云少爷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仪表翩翩,俊秀雅致。这可能就是秦卿生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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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青年来过几次,花崎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他的外表比秦卿还好看,他也留着长发,常常穿藏青色宽松的和服,和服上绣着白色樱花。头发又亮又顺,总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但却不凌乱。

      因为装扮古典,长相美丽,昭阳苑常有人将他误认为新人,还有人传说秦卿的花魁之位就要让给他。

      青年对此只是一笑带过,双眸平时如一湖秋水,笑起来却亮如星辰,似乎春风吹过,满世界的花都开了。

      花崎留意他是因为他有很好的文艺造诣,精通茶道、花道,围棋下得很好,书法绘画都不错,又通晓音律,汉语也很流利,对汉文化也有很深的研究。

      秦卿的才华素来被人称道,可是跟青年一比,就微不足道了。

      花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随云天少爷来花街,他的气质淡如水墨,馨若兰芷,跟花街的浓艳格格不入。

      花崎只知道,云少爷开始时叫他“清”,后来叫他“古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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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下面的人说,你弹琴弹得最好。”云少爷身边那位美丽的清用糯软的口音跟花崎说话。

      “我一直都想到昭阳苑听听琴。”

      “可,可是,掌班的有规定,我不可以……”

      “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人在门口守着,我不锁门,你随时可以让他们进来。”

      “好吧。”

      清一扬手,下人就抬进了一台新的古筝。

      好筝!花崎欣赏着古筝美丽的木料和精细的雕花。

      “这是我在扬州找琴师定做的古筝。”清介绍:“本来想送给花魁的,现在送给你,算是酬劳。”

      “谢谢你。”

      清微笑,目如星辰:“我想听你刚才弹的曲子。”

      这个人,算是知音吧,花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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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少爷……”

      “我根本不是什么少爷,叫我清吧。”

      “清……你跟云少爷是什么关系?”

      “关系?呵呵,算是朋友吧。”

      “……是朋友啊。”

      “其实我名义是他的堂兄,以前是他的同学,现在是他的助理,这样算是朋友吧?”

      “当然,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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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秦卿冷冷地看着花崎,语气听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花崎,你还没挂牌,不要跟客人走得太近。”

      男妓的初夜,是昭阳苑重要的商品,侍童的贞操向来倍受重视。

      “秦少,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不过要注意影响。”秦卿说完,转身离开。

      秦卿不是刁难花崎,他只是针对清而已。

      无论谁见到清,都会产生自卑感吧?连秦卿那么骄傲的人也不例外。

      其实花崎很想告诉他说,清是个很好的人,他才华横溢,善解人意,清淡如菊,高雅如兰,根本不是龌龊之徒。

      清来过几次,一次给花崎带了花种,品了花崎泡的茶。一次送了花崎几幅字画和一株樱花幼苗,然后和花崎下了几盘棋。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风雅高尚的。

      他每一次都跟着秦卿的那位特殊客人来,当秦卿和客人进房后,他都在外面等,有时候一等就是一夜,通常都是一个人孤单地坐着什么也不做,有时候也会在房间里走走,看看月亮。

      偶尔发现守夜的花崎在偷看自己,都会很礼貌地回头微笑示意,眼睛依然亮如星辰。

      花崎很想说,清爱那个云天少爷爱得深沉,爱得隐晦,爱得绝望,秦卿做不来。

      花崎想说,云少爷真笨。

      但是实际上,花崎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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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崎,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花比人好,人会睡着,心会睡着,花却不会。”

      “花谢了,明年会再开。所以等花比等人容易,花比人诚实。”

      “知道吗?寂寞的时候,花会陪伴你,但人不一定会。”

      “所以,养花比默默为一个等不来的人付出,要划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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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之后,花崎才知道,这位长发如瀑,花容月貌的青年是白家白震鹰的养子,古川清。而那位云少爷,不姓云,姓白,是白家嫡长孙,白家当家人,白天赐。

      这时,秦卿已经和白天赐私奔,古川清被白家软禁,他送给花崎的花种和樱花树苗,都在花崎的精心照料下长出了新芽。

      当昭阳苑里花崎养的花开到荼縻时,那个风华绝代,惊才艳绝的赠花人古川清,已随花去,一袭白衣,浅蓝云纹,半刃匕首,潇洒谢罪,幽魂渺渺,风流不再。

      等到第二年花开,纯洁的花崎,早已代替了秦卿,成为了昭阳苑最年轻最美丽的花魁,无数人愿花千金买花崎一曲琴,无数人拜倒在他倾城的容貌下,无数人为他的才艺倾倒,真正的一曲菱歌抵万金。

      只是那名贵的扬州古筝,再也没有人弹,就算弹了,也没有人能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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