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雨半里愁》酒千穗

26、[廿六]天威

　　乐婉绕过下人房，她没有来过这里，要去洗衣房怎么走，更加不知道了。

　　四处走走转转，忽听房后有人说话声，便走了过去。

　　原来这儿就是洗衣房，乐婉想。

　　只有几个婢女在那里忙碌，来来回回走去。不过，乐婉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送信的姑姑。

　　“这儿就是洗衣房啊？”乐婉围着水井转了一圈，问道。几个婢女看了看乐婉，又继续忙里忙外的工作。不过，现在在宫里已经不多人了，乐婉也不明白她们怎么还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洗。

　　那送信的姑姑就弯腰在水井旁洗衣，她抬头看了一眼婉夫人，好像认了出来，却装着第一次见到，行了行礼，又埋头下去做事。

　　乐婉四处看了看，走到一棵枯木旁。

　　“哎呦！”乐婉拉起衣摆，竟然被枯木伸出的枝桠给刮了个大口子出来，“我的衣服！”

　　两位姑姑跑来看，说：“怎么拉了那么大一口子啊！”

　　看着可惜，可这衣服是不能穿了。

　　“等等……”乐婉走到洗衣房中间，“你们当中有谁，刺绣功夫是好的？”

　　婢女们纷纷退到后头，要知道，现在做个小小洗衣房的婢女，也好过补坏了衣服当个有罪的丫鬟好。

　　乐婉见没有人敢上来，李姑姑又说，不如让刺绣房的婢女在带件新的来。乐婉想想也罢，真要是让她们做亲信，恐怕都没这个胆量。

　　刚要走，终听到那姑姑开口说了话，“婉夫人，姑姑我会刺绣……”

　　乐婉转过身，见她半跪在地，缓缓说道：“你叫什么……”

　　“她们都称我宁姑姑……”

　　“好，宁姑姑……跟我来吧。”

　　乐婉带着宁姑姑到了寝宫内，她把外衣褪下，交给宁姑姑，“就在我面前刺绣吧。”

　　王姑姑拿了针线东西来，和李姑姑退到一边去。

　　乐婉坐在大堂看她补衣，手工的确是不错。不一会儿，拿过在手里，乐婉端详着开头补得那一点，如同新的一样。

　　“宁姑姑你手艺真不错……”

　　“谢婉夫人夸奖……”

　　等宁姑姑把衣服补完，乐婉又穿上身来。不是知道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那衣摆是坏的。乐婉看了又看，赞叹不已。

　　“宁姑姑你的手真巧，这衣服还真是补的天衣无缝。”

　　宁姑姑跪拜，“若是无事，宁姑姑就回洗衣房了……”

　　“王姑姑，赏。”

　　收了赏金，宁姑姑便退下了。

　　这不过是件补衣服的小事，李姑姑与王姑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过了两天，乐婉从柜子里拿出了件旧衣，故意撕破了放在那儿。果不其然，李姑姑真的拿着破衣服过来了。

　　“婉夫人……”只见李姑姑跪在那儿，“婉夫人，小的来请罪……”

　　“嗯？发生什么事了？”

　　李姑姑呈上衣服，“方才，在为婉夫人清理柜子，没想到一失手就……”

　　“这……这是我姐姐送我的！”乐婉接过衣服，“怎么那么大个口子！李姑姑！”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李姑姑跪在那里，头都磕在了地上。

　　“算了……反正也不怎么穿……”乐婉把衣服抱在怀里，“你下去吧。”

　　李姑姑站起身来，没有退去，还是站在那里，好像要说什么。

　　“怎么了？”乐婉问她。

　　“之前不是……不是有个宁姑姑手艺不错……”

　　乐婉看着她，“你说她……”在那儿想了想，“你把她叫来吧。”

　　“是……”

　　///

　　果然是磬夫人的贴身婢女，很是机灵。刚刚把衣服送去，那宁姑姑就知道怎么做了，只过了两天，姑姑不仅把补好的衣服送来，还送了刺绣房新制的衣服。

　　这也是乐婉特意让刺绣房的婢女做的，如果再过几个月段骁都没有打来，那么乐婉的肚子就明显了。要快点找见大衣服给遮着才好。之前，乐婉还故意对两位姑姑说，在宫里无事可做，身上都长肉了。

　　这回，她拿来衣服，端详着。

　　“宁姑姑，你手艺真了得！”乐婉看了看拿来地衣裳，“王姑姑，赏。”

　　宁姑姑得了赏，退出房时对乐婉点了点头。

　　夜半，乐婉从新得的衣裳袖里翻出了宁姑姑从宫外拿来的，是阮清禾的信。

　　上头说，大将军江瑜已于前几日与在南方的恭武王段骁会合，是时翰戌王爷反叛篡位自立新帝称为硕王，段骁南方起义，起兵反王。

　　现在，在南方六附属国——四国已平，两国投降——全都收归到了段骁手下。

　　段骁在南方起兵，分三线北上进攻至京城。

　　阮清禾还说，大将军江瑜手下还有一勇猛的副官，只身带领一万大军就打到了大契国，不仅如此，还杀了大契国国王，整个大契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前锋军已经准备朝京城而来，江瑜所带的第二大军等平复了大契国的骚乱便会马上接踵而至。

　　现在看来，大契国的兵力也不过如此。也不愧是段骁，想到了先断大契军队的后路，再包抄而来。

　　其实若非段骁在南方诈降，硕王也不会那么掉以轻心吧。此事翰王才刚刚知晓，在殿上大怒。

　　打到京城来，恐怕快了。

　　乐婉想，很快，段骁就要来了。

　　不知道让宁姑姑带去的自己安然无事的消息是不是顺利到了外头，希望段骁会知道她没有事。

　　来回了几次，都没有被发觉。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乐婉便让宁姑姑断了与外头的联系。

　　真正等段骁带领大军前来的时候，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乐婉被范姑姑吵醒，她大喊说：“恭武王打来了，打来了！”

　　来了，真的来了。乐婉起身，被两位姑姑架着从后宫内廷去到外朝大殿。路上总有下人婢女四散而逃，恐怕也有不少浑水摸鱼的。

　　大殿上见大臣纷纷跪着，硕王站在前头，而另一边站着一个彪形大汉，身形强壮，看来他就是大契国的将领那赤铁木了。

　　只见赤铁木在硕王面前来回踱步，带有责怪的语气问硕王：“你！你说，现在怎么办！国王都被杀了！要我怎么能冷静！”

　　“闭嘴！”硕王一改往常稳重，急躁地说道：“在京城还有你我二十几万大军！还怕那段骁小儿！”

　　见到乐婉被两位姑姑带来，硕王走下来一把抓着乐婉，“还有你！有你在！段骁怎敢妄动！”

　　“义父……”乐婉被拉的难受，“义父怎么了……”

　　“还敢问，我的好女婿，你的好夫君，现在要反了朕了！”

　　硕王甩手把乐婉扔到一边。乐婉跌倒在地，下意识去扶了扶自己的肚子。但愿孩子没有事，乐婉想。

　　“段骁他没事吗？”乐婉抬头问硕王，见他震怒，赶忙收了声。

　　“你还在我面前装傻？”

　　“婉儿……婉儿不懂义父的意思……”

　　硕王抬手，侍从从一边走出来。乐婉定睛来看，竟然是阮清禾，他们对阮清禾动了刑。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乐婉大吼。

　　只见阮清禾倒在地上，浑身带血，伤的不轻。

　　“阮先生！”乐婉几乎爬到阮清禾身边，“天……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穿着单衣，双手皮开肉绽，血浸透了外衣，拖行着的血迹历历在目。

　　“婉儿……对不起……”阮清禾侧躺着，“最后一次……竟然被……”

　　“不要说了……”乐婉的眼泪簌簌往下落，“是婉儿对不起先生才是……”

　　“哼……”硕王也不看他们俩一眼，“让所有士兵都给我把住城门！快！”

　　“是！”带头士兵领旨跑出去。

　　“本王的天下！谁都不能夺去！”

　　///

　　西南两线，京城遭段骁所率军队围困三天。整整三天，被困在京城里的百姓纷纷往皇城里逃，却每每都被堵在城外。

　　而阮清禾的伤势也让乐婉放不下心，伤口发炎，高烧不退。

　　见他躺在大殿里，瑟瑟发抖，乐婉拿自己的外衣披在阮清禾的身上。她请求硕王让太医来整治，却被硕王一脚踢开。

　　“硕王！”那赤铁木也终于按耐不住，说：“被困不是办法！给我三万精兵！我一定能突出重围！”

　　不等他说完，硕王竟然拔出佩剑，顶在赤铁木颈间，“少给我说废话！三万兵！让你逃吗！？”

　　乐婉冷笑一声，原来硕王与大契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深厚到什么地方去。

　　一护军统领跑来上报，说：“西线大将军江瑜率军前来，恐怕西门那儿要挡不住了！”

　　“挡不住也给朕挡！”

　　“是！”

　　来了，乐婉想，终于来了。

　　第二波大军，在江瑜的率领下赶到，都平定了，南方六国，西方大契，现在全在段骁脚下。

　　只差京城。

　　看到护卫军统跑出，过了一会儿，硕王从龙椅上站起，抓起乐婉的手臂一路拖到殿外。

　　长长的大殿台阶，百级之上，乐婉瞧见远方硝烟四起，看来现在已经被破了城了。

　　“可恶！”硕王大喊，“可恶啊！”

　　隐约见着一人爬上了皇宫城头，大举旗帜，那旗帜正中硕大的“武”字，是恭武王的旗帜。

　　段骁真的打进来了，乐婉就知道，他一定会成功的。

　　可硕王见此情形依然不依不饶，他知道，他的手上只要有乐婉在，他就还有赢的希望。

　　大军破了宫门，从前殿一路打来，皇宫四处便是长枪短刀的声音。

　　已有士兵举枪冲进宫内。

　　硕王拔剑顶向乐婉的脖子，大叫道：“不准过来！过来我就杀恭武王妃！”

　　“义父……”

　　乐婉早就知道，知道硕王一定会拿她做人质。乐婉也想过，段骁绝对不会因为她而放弃的，如果就此放弃，那就不是她的段骁。

　　“闭嘴，给我乖乖的听话！”硕王呵斥她。

　　一箭擦过硕王的手背，刺进大殿立柱上。

　　是段骁。

　　乐婉看去，他张□□箭，站在百级台阶中间。

　　“放开她……”段骁扔下弓，走上几步。

　　“你再动我就杀了她！”

　　段骁停在那里，此时，江瑜也赶了过来，看到硕王竟然挟持婉夫人，他大骂道：“你个无耻之徒！有真本事在战场上对决！挟持妇孺！算什么汉子！”

　　段骁抬手，让他不要说了。

　　“段骁！”硕王开口，“收兵，不然我就杀了她。”

　　不可以，乐婉看着段骁，她想要告诉他，不可以退兵，你要是退兵，就不是我的恭武王！

　　“你若放了她，我还能放你一条命！”段骁淡然地说道，“我只说一遍……”

　　“哈哈哈哈！”硕王仰天大笑，“你以为我不敢吗！”直剑已经顶上了乐婉的脖子，再多动一分便是夺命。

　　段骁阖眼，不为所动，“放了她……”

　　“姓段的，我也只说一遍！给本王收兵！”硕王已经没有耐心。

　　眼下，段骁的兵马已经全全包围了大殿，硕王手上唯一只有乐婉这个王牌，他若想逃出升天，也必须指望乐婉。

　　僵持不下，段骁不会退兵，而硕王也不会罢手。

　　“哈哈哈哈哈哈！”乐婉突然高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义父！你真是太天真！”

　　“你……”没有想到乐婉会在此时开口，硕王不免吃惊。

　　“少我一个婉夫人又如何，你以为，你以为王爷会为了一个婉夫人而放弃江山吗！”

　　让段骁胜利，这是最后一步棋了，虽然走是最臭的一步。而他必须胜利，别无他法了。

　　“你！”现在的乐婉不能死，硕王的剑尖朝后退了一些，而她便朝前走一步。“少糊弄我！这个天下是本王的！本来就是本王的！”

　　“你真的以为我这个婉夫人，会是段骁的软肋吗？”乐婉又朝前走一步，已经顶到了剑尖，“你错了！”

　　“父亲！够了！”

　　乐婉没有想到，宇文琰此时竟然出现了。

　　“琰儿？”硕王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会出现，而且是来阻止他的。

　　“父亲，就在十六年前，十六前的内乱是不是你挑起的！”宇文琰穿着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束，双脚上的鞋子也烂了，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

　　宇文琰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段骁，似乎让他再多等一下。

　　他踏上几级台阶，“父亲，我已经都知道了！十几年前年内乱，是你主使，那个时候父亲就想篡位了对不对！？”

　　“就算是这样！如今你也阻止不了我……”

　　似乎是得到了答案，宇文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啊？”

　　“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我宇文氏的！是姓段的用肮脏的手段夺去的！”硕王越来越激动，手里的剑也不断的随他上下摆动。

　　“啊……”乐婉的脖子被刮出了血痕。

　　“父亲！放过婉儿妹妹！她是无辜的啊！”宇文琰突然站起来，向硕王走近了几步。

　　“不要过来！”

　　突然一箭射来，直射中硕王的右眼。

　　“啊！！！！”

　　被射中的右眼冒出血来，硕王下意识的去捂眼睛。看不见，右手的长剑也胡乱的挥舞。

　　那一箭都是陈旭三射出的，就在段骁南下的时候，早已经派人去找他，要他加入自己的麾下。后来陈旭三被江瑜看中，收为己用，就凭陈旭三那高超的箭术。江瑜与他大举进攻大契国，一举平定西线。

　　硕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是被这个山野匹夫给射中，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世睿智，就被段骁给骗了。

　　乐婉见状朝后退去，可是硕王岂会让她逃走，他左手拔出眼中的弓箭，吃痛了喊了一声，便举着剑砍了过来。左眼不断的朝外冒血，衣服一片殷红。

　　乐婉心想，这次可能逃不掉了。

　　台阶上段骁已经举剑狂奔来，太远了，赶不上了，乐婉想。

　　朝大殿边的回廊里退后了几步，只见硕王已经到了面前。突然从大殿里冲出一人，死死抱着硕王。

　　“阮先生！”乐婉终于看清了那已经浑身是血的人，“不要！阮先生！”

　　硕王不管，他挥剑朝阮清禾身上砍去，可是阮清禾就是死死抱着他不放。见乐婉要逃走了，硕王拖着阮清禾的身体往前走。

　　又是一箭，从硕王身后射来，直直插入身体，箭头都从前方心脏处射出。

　　被射中的硕王捂着心脏，血几乎是喷涌而出。

　　第二箭，第三箭。

　　此时的硕王已经没命，他举着剑，猛得倒了下去，连通阮清禾的身体，倒在了乐婉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