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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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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自己要往南边去,但到底是要去南边的哪处,却记得不甚分明了。
一 一碗茶
暮色四合,他停在荒漠边缘的一个茶寮里。
茅草搭筑的小亭子里只得两人,一老一少,似是祖孙。
他落座,衣摆扬起一阵细微的尘沙。
老汉蹒跚着脚步,端上来一碗茶,便即退到一旁。
好一碗茶。
碗是钧窑黑釉,茶是今年新进贡的玉叶长春,属白茶一支,口味甘甜清冷,很对他的脾胃。
可惜这个地点,这碗茶,怎么对得了这个人?
他啜饮一小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向那老汉,腰中长剑才出鞘三分之一,右手小斧却已抵上老汉的脖颈。
一旁少年被他这一下惊得打起哆嗦,口中嗫嚅道:“爷……爷爷……”
老汉一眼瞥去中气十足呵斥一声:“吓个什么!”又转头来向他陪个笑脸道,“公子喝茶便喝茶,何必拿老汉来寻开心?莫不是这茶水不合公子心意?要不老汉给您重新沏过……”
他冷笑一声,讥嘲道:“重新沏过,好将这掺了迷药的茶水换上毒茶么?”
老汉脸色方僵了一僵,少年已旋身上来。
一对分水娥眉刺,刺、穿、拨、挑,随着少年跳跃、翻转的动作连贯使来,有如行云流水,密不透风。
他抿了唇没有言语,不动如山,只以左手剑对敌,右手小斧仍不离开老汉脖颈半分。
那少年被他逼得没法,只好停了玄妙身法冷哼一声:“你顾惜朝还是这般小人行径,死到临头也不忘以一个七旬老汉作为要挟,很有脸面么!”
他并不答话,眼中带点讥嘲的笑意,似是说“凭你也配教训我”。
少年终究悬心年迈忠仆,颇有些受挫道:“罢了!今日是我高婕失算,没这份手段叫你伏诛,你杀了我罢!只求你……只求你放了我爷爷……”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他照顾了我十几年,没有让他为我赔命的道理……”
老汉哀叹一声道:“小姐,你这又是何必……老头子不值得……”
高小姐哭花了一张脸,却不敢上前,怕他一个错手便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他蹙眉远眺,过了许久才看一眼这祖孙俩,问道:“是谁告诉你们能在这里截到我?”
二 二少爷
刘三儿正倚着门柱打呼噜,梦到乡下老娘给自己说了一门亲事,新进门的媳妇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火红的烛光下自己揭开那一方绣帕,嘟着嘴正要亲上去,一个激灵被什么拍醒过来。
睁眼一瞧,忙站直身体,咧着嘴叫了声“二少爷”。
岳秋龄好笑地看看他,说道:“怎么大白天就睡着了,感情我们岳府晚上不给你睡觉么?”
“二少爷说笑了,说笑了……”刘三儿陪笑着用袖子抹去唇边口水,跟着主子进了大门。
方转过抄手游廊,就见李管家从对面迎来。岳秋龄走快两步上去问道:“李叔,急着叫我返家所为何事?”
李皓见是他,忙松了口气回道:“二少爷回来便好。日前老爷收到那位的急件,说是顾惜朝已知道了是我们岳府泄露他的行踪,正往这赶来要灭我们满门!老爷可是急的了不得了!”
岳秋龄心中一凛,忙问道:“父亲人在书房?”脚下已是快步迈出。
李皓挥退刘三儿自己跟上:“老爷正和那位派来的使者商量着呢……”
岳府书房内一六旬老者面南而坐,一副精瘦干练的模样。他对面坐着的那人,大白日里却用斗篷包裹着脸面,只是仍可从其身形判断是个魁梧汉子。
岳天南低声像那汉子询问着什么,未得答复就见岳秋龄推门进来,满脸的关切掩盖不住。
那汉子颔首示意,很快退了出去,经过书房大门时,却向岳秋龄投去了一瞥,叫后者背上霎时渗出一层冷汗。
岳天南整整容色:“你听你李叔说了吧?这顾惜朝怕是没几日就要到了,眼下那位的意思,让我们暂避锋芒,以图后计。”说着右手二指习惯性地拈拈短须。
岳秋龄沉吟半晌答道:“虽则顾惜朝手段狠辣,但如此轻易退出华北十四盟,岂不是堕了我们岳家几代声名?”
岳天南长叹一声道:“且顾着眼前吧,岳家百年声威,绝不至于就这么折损了!”
“父亲缘何要这般遵从那位的意思?”岳秋龄到底年轻气盛,对“那位”每次指派使者而非亲身出面十分看不惯。
“嘘,噤声!”岳天南示意李皓进门,又亲自向门外探了探,见无异动才阖门回头道,“你年纪尚小阅历不够,不晓得那位的厉害。他手底下那些组织随便出来一个就能叫这江湖抖上三抖,须小瞧不得!”
岳秋龄心底不以为然,口上却只能喏喏应了。
岳天南这才宽心,向一旁李皓说道:“老李,你先下去安排搬迁事宜吧,东西不必多带,最重要的是人安全,要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皓答应一声,推门出去,尚未走得两步便听一声清叱:“叫岳天南出来见我!”
三 三角眼
一片炫目银光把双眼映照地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他物,耳中尽是狂戾呼啸之声,也听不清两步身后老主人的凄厉呼喊。
脖间一点热意,李皓下意识要伸手去摸,却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已够不到自己的脖子,天空旋转地好快,好快……
一副老迈的身躯倒了下去。
他蹙眉,右手伸出接住飞回的小斧,低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插手?”
来人斗篷照面,不发一语,只露出双阴气沉沉的三角眼。
“使者!这是为何!老李,老李他伺候了我几十年,你这是,这是……”岳天南本以为是忠仆必是顾惜朝斧下亡魂,上前一步却见李皓是死在一柄小小匕首之下,而那匕首正是“那位”所派遣使者必携之信物。
使者冷哼一声,不做应答。
他心下突觉十二分的厌恶,这般遮头遮面见不得光,实在叫人作恶!
于是他转身便走。
行踪反正是泄露了,再去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难道自己真会灭了岳府满门?那高小姐如花年岁,到底也没死在大漠之中。
他并不喜欢杀人,只是有些时候被逼急了就不得不下杀手。
换句话说,不逼他到绝处,他也不会为自己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辈子最大的麻烦,不过就是一张包子脸一对酒窝。
脑中莫名其妙地转过这一个个念头,脚下却是走得飞快,岳府早已被甩在千里之外,天色也一下子黑得透彻。
他举目四盼,眼前正是淮水东流,他记得自己是要往南方去的……
迈步欲行,却觉背后有数道视线直直射了过来。
他冷哼一记,振振下摆施展轻功飞纵而去。
茂密树丛之间,一双双三角眼发出绿幽幽的嗜人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四 四喜丸子
“老板,来一份四喜丸子!”
“好嘞,您稍等,四喜丸子——马上到——”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立在淮水之南的杏花村最有名的却不是酒,而是老板娘拿手的四喜丸子。
以菱粉做成的四喜丸子细嫩味美,加油条做成的四喜丸子则较为柔韧,一口咬下去弹劲十足,叫人吃在嘴里想在心里。
这只是北地一般店家的做法,杏花村老板娘做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蟹粉四喜丸子,在扬州当地也被叫做蟹粉狮子头,那滋味又不是一般的四喜丸子可比。故而杏花村虽地处偏僻,只做来往过路客的生意,却因着这难得的江南风味,是日日客盈门,夜夜欢歌生。
他手中筷子戳了两下,并不曾将盘中美味送入口中。
他记得自己的家乡似是在扬州附近的,少时却没什么机会吃到这样的荤腥。如今有了空闲,囊中也未见得多羞涩,正正经经坐下来吃一顿却是无甚滋味了。
老板娘是个见过世面的,瞧他对着店里的招牌菜下不了箸也不以为然,招手让小二送去一坛子汾酒,倒真是江南杏花村的名产了。
他扬眉一觑,老板娘安安静静地在柜台后算着账,梳了妇人髻的她耳边散乱了几缕发丝,因为盘发的缘故看上去有些蜷曲,莫名地晕染出些许温柔味道。
他仰头饮尽粗坯碗中的酒,微微有些眩目,好似以前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样的女子——一生甘于静静地呆在男人的背后,却自有她的一份美丽。
那些烟红柳绿转瞬即过,遗留在心里的东西却历久弥新。
他低声地、怅惘地呼出一个温婉名字,却在下一刻被冲淡在嘈杂人声之中。
五 五陵豪杰
雨在落。
雨冷冷。
他长身立在雨中,眉间有无法抹去的阴沉。
雨滴顺着额头流进眼里,再滑过鼻梁,滴落唇畔,终于夹杂着他的体温,跌落到污渠泥淖之中。
也曾有过这样的雨,那时的他目睹妻子与别的男人在篝火旁说笑,一腔怒火无从诉,只能任由寒雨打湿打冷了脸面,也打冷了心。
即便如此,他在之后仍旧对妻子百般体贴,千般挂念,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责怪。
他个性坚忍,一向忍人所不能,故而那漫长的时光中,轻蔑侮辱没有打倒他,病痛残虐也没有让他放弃过。
他那被世人认定低贱的骨血之中,是否也有五陵豪杰表面是击剑好义实则倔拗至极的书生意气?
现在他仍是静静地站着,维持着半个时辰前的姿势,不曾稍动。
隐藏在周身的杀手们却已按耐不住。
杀手不能隐藏自己,便已是死期。
数枚暗器趁着雨势破空而来,耳中却无丝毫声响。
他站在滂沱大雨中,几与这天这地融为一体。
下一刻,背后长剑出鞘,剑气分射四面八方,雨中有细微的呻吟传来,十者仅余三四。
他终于开口,说道:“今日落雨,我膝上有旧伤,不想多呆。”
他足足站了半个多时辰,这时分才同杀手们说“不想多呆”。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他们一拥而上,刀剑枪戟无所不来。一时间血洒灵雨,雨水却又冲淡血渍。
他叹气,心想原来自己可以招致这么多江湖人士追杀,当年真的不止灭了毁诺城雷家庄神威镖局么?
也许他早该知道,这江湖,从来不由人。
六 六道轮回
舜耕山下,漆黑夜里,他在一座林间猎屋中栖身。
本就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到此处时日头也落了,草草打扫一番便倚着床榻在油灯下看书。
不知什么时候梦就来了。
红衣女子涂了一脸的脂粉,却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似鬼,她的手垂落在另一人的身畔,晃荡晃荡地看得人心烦。
他走上前去问抱着女子的那人,这姑娘是谁,为何还不将她入土为安?
那人没有回他,只把悲凉怜惜的目光投向怀中的女子,唇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却是带着丝丝杀气。
他想这女子对那人来说一定很重要,就算不是红颜,也是过命的交情。
那人开口低喃了一句:“红袍的心碎了,你知道么?”
碎了?
他记得有个人大笑着掉下天堑,尸体在眼光不及的地方碎裂成一块一块,那个时候的自己,脸上带着惊异,惊诧,惊痛……还有一丝恐慌?
可那是谁?是追云燕勾青峰?还是拉他进无间地狱的幽鬼,让他再也不能回头的人?
他害死了他的许多兄弟,可是面对那人时,他会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实心里是不是也有一丝丝后悔,一丝丝遗憾?
如果没有死第一个,就不需要与那人对峙成这般。
但也许,这本来就是冥冥中注定。
他们注定做不成知音,只能是死敌。
倏忽场景变成了拜香,一群人挤在不算大的帐篷里按排位立成两排,有个年迈浑厚的声音念道:“插香十九根,其中十八根是十八罗汉,分五堆,前三后四,左五右六……”
我要是横推力压,不信,不忠,不义,出卖兄弟,我不得好死……
两挂鞭一起放,响到一起,担保人说话……
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请你一起,保家卫国,你比我年富力强,有胆识有心计,连云寨要依靠你的力量和才干,才能够屹立于江湖之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发现自己对当年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一字一句,都不曾忘却。
七 七窍玲珑心
天冷得很,雪花簌簌飘着,却是落地无声。
他终于到了江南。
赶巧是元宵佳节,杭州城街道中心的运河两岸都挂上了火红灯笼,平日里墨黑的屋檐屋脊如今只余琉璃一色,片片飞雪不染尘,洁净无瑕。
他将头探出船外,见落下的雪花一颗颗溶进河水,枕水人家摇着船桨,默默聆听这江南的欸乃乐声。
乌篷小船正行在水中央。
突闻右侧岸上一声“稍待”,有一人腋下夹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疾速向岸边奔来,似是要搭一搭这顺风船。
果不其然,那穿着褐色皮裘的家伙身子一提,转眼已在艄前。
他眯眼一瞧,不由有些心绪难耐,两片唇瓣分分合合终是吐出一句:“戚楼主好兴致,来做顾某的免费船客么?”
这话带点讥诮,拖着长长的尾音,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那皮裘客听了半句便已回头,向他走近两步,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拨下他的帏帽,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他心底有些打鼓,不知戚少商会说出什么话来,却见那人把身子往边上让了一让,问道:“雪下得正好,别闷在船舱里,出来透透气?”
也不等人答应,率先走了出去。
他皱皱眉头,心想做什么装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真是看了就叫人讨厌。
脚步却仍旧跟了出去。
戚少商站在艄前,两脚轻轻点在船舷之上,听见舱帘掀动的声音,便将手里的伞顺着微风打开来。
雪花打着旋儿飘散开来,有些滑过伞尖,有些黏着在伞面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在雪舞连天里透着一点点的青碧色,吸引住他的目光。
戚少商右手撑伞,左手向他摊开来,延伸成一种邀请的姿势。
他更加惊诧,脸上泛起微薄的怒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笑了一笑:“顾楼主七窍玲珑心,难道猜不透?”
八 八方风雨来
“如今局势,天下四分,北有大金虎视眈眈,西有西夏厉兵秣马,南边大理虽素来与我朝和平共处,但不定战事起的时候,他们是袖手旁观,或是渔翁得利。
“我当初将风雨楼南迁,一是因为国势如此,难挽大厦将倾之狂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图后计。
“如今听闻你在金人属地集结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而且屡次破坏金人南下的计划,顾惜朝,你是否仍心在大宋,愿意为国出力,一展你的长才与抱负?”
戚少商坐在杭州风雨楼的白玉塔中说了上面这番话,末了问一句顾惜朝,你可还愿意一展你的长才与抱负?
他从没有想过放下心中渴望,那是十几年浴血浴火在他心里扎根最深的渴望,所有一切挣扎着拼求的权势与力量,也不过是为了要让世人看到自己的才能。
所以他在短短几年间建起朝晖楼,与风雨楼一北一南互成辉映。所以他几次施计破坏金主倾兵南下的机会。所以他每次想到戚少商仍是咬牙切齿心里却复杂难言。
茶冷了。他低语一声。
戚少商微愕,随即挥手叫人换上新茶,开口道:“顾惜朝,你来到江南,难道不是为了与我联手?我知道这几年,你朝晖楼下帮了我许多忙……”
他没有答话,紧了紧脖间的狐裘。其实早已是一楼之主的他,身上穿着皆是上好的锦缎衣衫,并不会真正觉得寒冷。只是他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大约面对戚少商的时候,他总是有些难以掩饰自己的真心。
“你且让我考虑考虑。”
他有点认命地察觉到自己南来的意图必定是与戚少商有关,却不愿意这么快就给那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心里尚有些琢磨,说不出口,也没有人能替他解开。
戚少商也不可以。
九 九州蜉蝣子
时值寒冬,杭州灵隐寺却仍是香火旺盛,游人如织。庙宇前头有半池残荷,冬雪已然停了,只余脉脉雪香。
他振振衣袍,向守门的小沙弥说道:“顾惜朝请见迦叶大师,劳烦通传。”
小沙弥年岁尚小,当是刚被父母送来做俗家弟子的。看了他这副容貌突然就有点脸红,面上带了欣羡之意,颠颠地跑进去通传,不一会就出来说“师傅有请”。
他跟着七转八转来到天王殿,迦叶拖着长长的白须坐在蒲团上,见他到了便起身唱句佛偈,问道:“顾施主有礼,不知要见贫僧何事?”
他环顾一圈,天王殿正中面朝山门的佛龛供奉着弥勒佛像,袒胸露腹,趺坐蒲团,笑容可掬;两侧是四大天王彩塑像,高约两尺有余,个个身披重甲,其中两个形态威武,两个神色和善,正是世人口中俗称的四大金刚。
迦叶并不焦急,只是顺着他的目光,静等来客发话。
不知为何,他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却仍是笑了笑问道:“听人说灵隐寺有颗宝珠,借由它可看见过去与未来,不知是真是假?”
迦叶捻须回道:“顾施主赞谬了,宝珠称不上,能否见到过去与未来,也要看个人机缘。”
“如此说是真有其事了?”
“确有几人借这珠子缅怀故人或占卜未来之变。”
他正正颜色,诚恳道:“顾惜朝请大师将这珠子借在下一用。”
一旁随侍的众僧侣并不同意,忙道不可不可。迦叶却是并不在意,只答:“借珠并无不可,只是这蜉蝣珠需在药师殿才能用得,且需要十八个高僧口诵妙法莲华经,两个时辰方可开启。”
“那便有劳众位大师了。”
“顾施主需考虑清楚,蜉蝣者,朝生而暮死,用蜉蝣珠看过去与未来的人,并非都能够看见,也未必全身而退,困在幻境中的不乏其人。”
“劳烦大师。”
迦叶长叹一声,道:“也罢,施主既然执着,必是有执着的因由,且随我来吧。”
暮色四合,他停在荒漠边缘的一个茶寮里。
……
……
陵伽婆蹉。薄拘罗。摩诃拘絺罗。难陀。孙陀罗难陀。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
宏亮佛号充斥殿堂,顾惜朝额上却流下滴滴冷汗,又挨一刻钟,终于忍受不住而暴睁双眼,大口喘起气来。
一旁迦叶端坐,眼观鼻鼻观心,唱了一句佛偈问道:“顾施主可见到了?”
顾惜朝听他声音,出于多年习性,急急收敛心神,缓了缓才道:“见到了。
“只是……那真是……我的迷障?”
“顾施主见到何物,便是何物,吾佛慈悲,不敢妄言。”
“见到何物,便是何物……”
仇怨,势力,亲人,骨血,杀业,知音,山河……
顾惜朝痴痴念了几次,终于抬眼看向迦叶,道,“多谢大师点化。”说罢拜了一拜,起身便走。
迦叶长叹一声:“是缘是孽,冥冥中自有注定,放开执着,才得新天地。”
上前添加灯油的小僧却是不解,便问:“师傅,你与顾施主修了这许多时候的禅是修得了么,可有见谒佛祖?”
“他已然勘破了,你却仍勘不破。众生执着于相,自然便被相所迷惑。所谓拨云见青天,他必是去找他的青天去了。”
灵隐山下,一人白衣轻裘,驻马而立。
不远的将来,南北二楼将在这庙堂与江湖掀起一股新浪潮,到那时,有两个名字会再如当年一般被世人牢牢挂在嘴边。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并肩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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