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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画中人未改,情分逝如灰。 ...

  •   左小吟回去的时候,正正撞见鬼刺在房间里把桌子给整个劈碎。

      “继续去找!”

      木头碎片,在那怒气十足地一剑下,张牙舞爪的飞舞起来。从她脸边划过,顺势带起一道血珠。

      房间里所有的动静一下戛然而止。

      挨训的侍卫们愕然地抬头盯着她,鬼刺的剑还兀自停在半空。

      她极其自然地脱下身上的盔甲,递还给了他的主人。随即,静静地望着鬼刺苍白冰冷的怒颜,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 ※ ※-------------- ※ ※-------------- ※ ※-------------- ※ ※---

      很快,房间只剩了他们两个。
      气氛在鬼刺明显地动怒下,变得冷硬异常。那双万年寒潭一样的墨眸,甚比外面冰天雪地还更冰,更冷。

      而左小吟依旧不动声色,安之若素。

      终耐不住地,竟是鬼刺。

      “你是去看南狼了。”兀定而不容辩驳的口吻,丝毫不给她留一丝回转余地。

      她也直接,点点头。

      鬼刺看她淡然表情,一瞬间憋到喉咙的气,直接打了个转噎了回去,半天没缓过劲。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说:“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并没说不让我去看他。”左小吟回答得很干脆。

      鬼刺更窝火了。

      是,他是没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她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就跑了!

      没等鬼刺想好怎么说,左小吟倒是主动开口了。

      “鬼刺大人,我就想从你嘴里要句实话。”

      他怔了下,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她的眼睛。

      她没有什么别的表情,淡淡地抬眼,盯着他看,眸子里蒙着一层灰蒙蒙地雾。在那雾气氤氲之间,鬼刺恍然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那样的眼光,他甚至无法正视。

      “什么。”

      他下意识反问。

      “皇上下旨要处决南狼,而你,就是主刑人。”

      鬼刺顿住了。他知晓她定是看见南狼现在所受的冰刑,才开始怀疑他所作的一切。但是,她从哪知道皇上下地圣旨?是外面那些谣传吗?她到底知道了哪些?又不知道哪些?
      他一下没底了。纵然知道她不愿信他,也不曾信他。
      可是不能解释,他不能说。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太过坎坷,每一步,都在用他的一切在赌。
      可她,却是这条路上,最危险的一个深渊。

      不愿骗她,也不愿意她不信他。

      两难之地。

      一瞬间的安静,显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分外地疏离。
      距离不远,随便哪个人勾一下手,就能拥抱。

      可惜。他若有若无地轻声叹了口气,兀自点了点头。眼神干净,清澈。

      “恩。”

      出乎鬼刺意料的是,左小吟一点反应都没。没有质问他的欺瞒,亦未愤怒于他曾经言之凿凿的许诺。

      她只是稍许弯了眼,眸影深深,多多少少的少女顽色。些许是有笑意的,盈在眸子深处,像一壶沉淀到底的酒絮。而他的倒影,就那样虚无地飘荡在里面,一层层,不真切地随着那抹笑容,变得灰暗,渺茫。

      那是一道看不见地鸿沟。

      “恩。”她的答复,一如他。

      窗外模糊的雪色,映衬着鬼刺一袭白衣愈发地冰冷。冷峻的侧脸在氤氲的光线里,有些虚无地欲言,又难说的苦。

      静到最后房间里只剩呼吸,他终是推开门,走了。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她听见他渐远的话,嘴角模糊地笑愈加地凛冽。

      是啊,明天,就结束了。

      她悠悠地把油灯给点了,火色的微光,衬得她眉骨处的伤疤血色更深。抬起胳膊,她从袖子里拿出一粒乌黑的奇特蜡丸,扔进了灯火里。
      那蜡丸遇火就燃,劈啪声中,竟钻出一只奇特的朱红色小虫,片刻就烧成了灰烬。

      青色的细烟灼灼地从那灰烬里飘起,映在她的眼睛里,蒙起一片灰尘。

      而这边内监深处,一直靠在墙脚隐在黑暗之中的男子,手里不断把玩地一个乌黑蜡丸,忽然噼啪地自动烧成了灰烬。

      一抹流光拂过,男子绝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妖艳的微笑。

      “终于决定了啊。”

      ----------- ※ ※-------------- ※ ※-------------- ※ ※-------------- ※ ※---

      十五团圆。
      在左小吟门外守着的士兵,换了四趟岗,多加了六个人。
      这般戒备,弄得刚上岗不知情况地新兵阿四心里直打蒙——这传闻里艳名远播的左家大小姐,该长得多狐狸精,才能至于惊动这几路人,什么简相,狴司正卿鬼刺,甚至皇帝都亲自派人过来看着她?
      他很好奇,眼神就不自觉往身后房间里飘。

      天不亮,房间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左大小姐,起得过分的早。接了水洗漱之后,她什么都没做,推开了窗。

      阿四地心一下提起来了。

      眼睛就不住地往那窗边瞟。

      瞟了没两眼,就正正撞上了女子的眼神。

      一看,阿四顿时失望极了。
      传说里艳冠京城的大小姐,长相平平,娇小瘦弱。皮肤苍白地过分,尤其左眼上一道竖亘的血疤,分外狰狞。

      似乎察觉到阿四探寻疑惑的目光,那女子回眸望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阿四目光过于赤裸,以至于她怔了怔,随即就安然弯了弯眼。
      鸽子灰的眸色,清澈地倒影着云翳地斑斓,好像在笑,却让人心凉地犹如喝了一碗三九寒天的冰水。

      这一笑,阿四的心里叮地一下慌了。赶紧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那左家大小姐,到是挺会使唤人。
      一大早,让自己一同班的侍卫去给鬼刺大人稍了封信。
      中午刚过,就好像认识了阿四一样使唤着他去弄桶热水。本来他是绝对不情不愿的,可第一鬼刺大人有过吩咐,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第二,一想起那个笑,他就不有自主地想去做。
      好像,是满足这个姑娘临死之前的愿望一样。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了摇头,心说他是有病,平白地想这些干嘛?

      弄完热水,等着那大小姐洗完了澡。
      刚安生没多久,眼瞅着阿四刚换上新值,正准备走呢,那大小姐忽地从窗户里喊他:“哎~”

      阿四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叫我?”

      “恩。”她笑的很礼貌,指了指窗外被厚雪压着的花圃,说,“能把那枝花拿给我吗?”

      顺着她的手,他看见那雪已经将一园地冬丹给压地惨不忍睹,却有一枝妖艳的红丹,倔强地伸着,鲜红地耀眼。他本想恶声恶气的拒绝,那女子却看着他说:“那冬丹摘下来还能活,再冻上一晚,就死了。”

      鬼使神差地,他又听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摘了那花,递给她。
      她接着花,抿着唇笑:“谢谢你。”

      阿四心里忽然又慌了,恶声恶气地凶了那女子几句,慌慌地就走了。

      一路上,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地,是那个女子弯着眼睛,朝他了无牵挂地微笑。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也只是听过市井流言。只知道她一朝比凤,转瞬为泥。容貌被毁,家破人亡。好容易落了个青白,却又牵扯进天忏教的事情。

      他看了看天:没有雪的冬日,天空澄澈地只剩乌云熠熠。
      一片空洞,像那个女子的眼。
      阿婆说过,有些人是活着,可是魂却死了,没了。而有些人是死了,可他的魂,他的魄,却活在了别人的心里,一天天住着,活着,直到那人也死了,一起同生,也一起共死。
      想到这里,阿四一个哆嗦,骂了自己几句瞎想,看看天猛然想起,天忏教的那个余孽大约只剩最后六个时辰了。
      该死地,差点误了大事。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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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传出去的话,已经传出去了。
      左小吟并不着急。
      要了一桶热水,细细地梳洗。
      认真地对着镜子,像别家少女一样,做着妆容。
      点绛唇,画黛眉。朱笔描颜,褪花添黛。
      帖梅坠,悬彨瑁。坠为落梅,洗竹弄瑁。
      旧日女儿家的梳妆倩影,如今已见不得那九弄六续地繁复,也无昔日娇俏羞涩的一笔笔精致。

      最简单的一个木杈,经她的手一翻一弄,套着秀长的发,挽了个精致的未绾时才束地扬花鬓,斜着留下长长一束发,娇俏地滑落在肩,掩着苍白尖俏的脸型,平添了些妩媚地少女韵味。
      眉是一点点,用米浆晕了墨黑,细细一提。又从刚才问那个侍卫要的冬丹上,摘了两瓣下来,压在了熟宣上,细细碾碎了,透着纸滤出妃色的汁水,用尾指点点,抹在唇上。
      而颊处,顺势扫了两笔绯红,一下,就使得本苍白无色的姿容,瞬间生动而明亮。
      复又巧手地剪了个梅花坠,帖在了眉心,愈发地透着一股子女儿家的恬然安美。

      对着镜子,一遍遍地修饰。一边边地描摹,最简单粗糙的工具,在她的手里,变得动人而精巧。

      天色愈晚。
      冬日里天黑地早,愈加地衬托地房间里阴暗地紧。
      可她不觉,依固执地对着镜子,梳着发,拂着衣,描着眉。

      镜里的那人,已然渐露出二八年华的美好。
      而镜外的那人,望着那株插在瓶里的冬丹,神色苍白。

      终于。
      当夜色就快要完全吞没掉这里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
      男人疲惫地推门进来,阖上门,转身皱了眉看着过于阴暗的四周。
      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却能敏感的感觉到那女子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微顿了下,没有开口,轻车熟路地找到灯烛,啪地一下燃了它。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时间了,你为什么非要我过来?信上说的有「急事,密谈」什么意思。”

      既已撕破虚假的外皮,鬼刺言语更加直接。

      “外面的侍卫你都说过了么?”

      “恩,没我的吩咐他们只会呆在院子外面。”

      半天过去,却没有得到女子的回答,他这才转过视线去看她。

      顷刻,他有那么一瞬间就怔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那个少女,斜倚在床柱上看着他笑。明明不再有当年那抹明研地笑容,却依旧有着旧日芳华。大大地杏眼,掩映在黛眉如山下,汪汪一片地清澈。那道血疤,妥帖地被扬花鬓遮了大半,余下地尾端,被她用梅坠,小小地帖了两点,分外地妩媚。颊绯如纱,轻轻地遮着她本该有地甜美,映着半张地妃色薄唇,透着娇憨地熟悉轻笑。

      “小刺猬。”

      那一声唤,如同一道炸雷,生生将鬼刺给定在了原地。

      他正正看着她张了嘴,朝他唤。忽然想起压在自己房间里面地那张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画,是那个少女,从画中的杏花林走了出来吗?

      从来冰山一样地表情,在那刹那几个呼吸间,脆弱地让人心疼。

      鬼刺没有动,没有说话,看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该用什么表情去看她。

      “怎么了?不记得我了?还是,你一直都记得我,只是不敢告诉我?怕告诉我?怕你当年的背叛,被我想起来?怕我一想起来,就坏了你大狴司正卿的好事?”

      她一字一句,声声干脆。
      宛如一把刀,一点点剖开过去好不容易结的伤疤,再次剜进去。

      鬼刺怔了,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她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似乎恨不得看穿他的灵魂。

      “你怎么不说话了?恩?当年,你背叛你师父和师弟,背叛我们,是为了要你的荣华富贵。很好,你成功了。而如今,你一步步利用我,得到了南狼的消息,再次要害死你师弟。这次,你还想要什么?你想娶那个公主?想要这个朝廷所有人都听你的话?!还是你鬼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

      她声色俱厉,精致的妆容此刻宛如对他无情地嘲讽。狠狠地,一点点地,用那把许久没能伤到他的刀,刺进他的肉,剜进他的骨。

      “够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般冷酷的吼声,宛如血一样溅出来的愤怒。

      冷峻的面容失了以往的冷静,一直一来清冷如斯地表情,此刻如同一只压抑不住的凶兽。他眼睛里凝聚着浓重地血腥,几就要滴渗的黑暗。

      那是伤口被生生撕裂的痛,是一遍遍被人踩踏后地鲜血。

      左小吟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不怒反笑,一切都如豁出去一样再次逼近他。

      她伸出手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鬼刺的身体一下僵硬了,刚才的愤怒和痛苦,一下凝固成了另外一种无法言说地哀伤。他削薄的唇不断地颤抖,眼神摇摇欲坠地惶惶。

      “小刺猬,你看,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我记得你说,让我就这样找个人嫁了,好好跟人过日子也不错。是吗?”

      鬼刺没有回答,张了张嘴,喉咙里宛如压了块石头,沉地发疼。

      她仰着脸看着他,笑容如画:“可是,这个孩子是简止言的。是你亲手,把我送给他当筹码的。你说,我该怎么跟人家,好好,好好过日子?告诉他,你爹是我的仇人。而你,是在一片阴谋诡计里被逼着出生的?”

      “小刺猬,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好好地生活。”

      女子地声音不再如刚才那般愤怒,平静成一滩只剩仇恨地死水,或是一片业火烧干净地废墟。模模糊糊,摇摇晃晃。

      手下面,好似能听到另外一个心跳的声音。
      咚咚。
      安然地好似另外一个世界。
      恍惚间,鬼刺竟想起那年烧干净地老房子。
      他在慢慢记起左小吟的时候,去看过很多次。

      其实,他并不是想去那里。
      可是如同一种生在骨子里的本能,每次走在那片杏园,总莫名其妙地就摸到了那里,轻车熟路。

      那里依旧一片废墟。
      在时间地摧残下,残垣变得更加锈沉,断木发出腐臭。
      他站在那,本想离开。却看见在墙脚不起眼处,斜斜默默地长出一棵小树苗。他走近了看,发现那大约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杏核,扎在土里,生了根。

      他记得,好像有个少女,曾经就坐在对面的杏花树上,朝下面扔着杏核,砸得他满头潦草。

      并不是怀念,只是,默默地就伸出手扶正了苗,浇了水,又小心地拿枯枝护了。
      一年年地。
      它在生长。

      而他模糊地记忆里,大概,也有种希望在生长。

      他想,如果能和回忆里模糊的那个少女,就这样生活在这里。三间房,一个院,荫着这棵杏树。时远了给树浇着水,摘着杏儿,偶尔拌两句嘴——那大概,是他这一辈子生最了然于此的牵挂和希望。

      手下的温度,一下被猛然抽离。鬼刺怔怔地僵着被甩开的手,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她。

      人心最怕,物是人非。

      他知道他,一直都太固执。在那场大火里,他的一切,已早烧了精光。他唯一曾经想要依靠的人,唯一曾经有过眷念的家。
      唯一,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喜欢的人。

      而如今,那人还在,物没了,情易了。
      几多荒凉,几多可笑。

      他闭了眼,既而睁开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已然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几年后入狱的左小吟。
      而他,则是几年后,另外一个心狠手辣冰冷无情地大狴司正卿鬼刺。

      “说完了的话,我该去忙了。”

      他转过身,不给她,也不给自己任何余地。

      左小吟显然是愣了,她呼吸了两口气,才使得自己不至于被仇恨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理智。“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只是着急去杀你的师弟?!鬼刺,你到底该有多狠的心肠!你到底想要什么?!这荣华,这富贵,这地位,你还有什么没得到的?!”

      鬼刺回答她的,只有冰冷不容质疑的背影。

      当他的手放在门边的时候,突然听见左小吟的几声冷笑。

      “鬼刺啊鬼刺,你以为现在你想走,便能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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