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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飞鸟归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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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她怀里揣着孩子,挎着刀,砍了根木棒,又折了回来。
院子里早没人了。
她不放心,吹了口哨,拿着木棒砸了好几下,确实没人出来,才又进去。
井下的花还开着,不知是没想到,还是觉得晦气。
庄灵儿扔了块石头下去。
井下没有任何声响,她扔下水桶,摆了好几下,才缠住那朵裙摆。
庄灵儿试了几次,沾了水的尸首沉重非常,她拉不动。扑通一声,尸首又掉了下去。
一瞬间,就觉得很累,千万个声音在说,放弃吧。庄灵儿瘫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太阳好温暖,睡意有些浓。
孩子又哼了哼。
怎么这么多事。孩子真麻烦。庄灵儿想。
若不是这孩子,崔妹妹也不会死吧。
真不知道,拼死生下他是为了什么?
我生下那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庄灵儿抱着孩子,对着井磕了三个头,将孩子抱着,骑上马,向南奔去。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要交到他父亲的手上!
不能辱没了妹妹的嘱托。
再往南,人烟多了起来,地上也多了几分绿意。
庄灵儿早断了奶,这几日,只能用血去喂孩子,十个指头没一个好的,孩子却依然奄奄的,吃不饱,好似随时会断气一般。
马也瘦的只剩骨头。
此刻只顾着吃草,只是三两步往前走。
远远,城墙出现在前头。那些流民说的没错,这里离浔阳真的很近,只要再走上几步路,便到了。差一点,只差一点,崔氏就能活下来。
人生有时候便是只差这么一点点,便是生别离。
马吃够了草,庄灵儿才催着往前走。
到了城门口,庄灵儿下马,她举着刀说:“我见县令,有要事要报!”
异族的弯刀,很是扎眼,下面人不敢怠慢,将一人一马团团围在城门口,便派人捧着刀,一路往县衙跑去。
庄灵儿面对这群人,牵着马绳,浑身紧绷,一刻不敢松懈。
不知道,这太守,是不是和崔氏有旧?
若是和崔家不对付,那可就糟了。
南下再匆忙,能把一个王妃丢下?赵王可不止一个王妃,侧妃都带走了,怎会专门丢下正妃?定是遭人算计。
庄灵儿此时,只能赌一把,赌输了——她看向周围的人,浔阳是一个小县城,她脱身应该不算太难。
索性,她赌对了。浔阳县令姓王,同当朝的王太后是同宗,仔细算来,还算是崔氏的亲戚。他听闻有人说找到了赵王妃,赵王丢了王妃,这事儿,瞒不住,找了好几拨,没见着人,人都说,赵王妃已死。
可见到这刀,却不由得不信。
这刀刀柄上镶着宝石,刀刃吹发可断,绝不是凡品。
不过两刻钟,就有人说要请庄姑娘前往县衙。
庄灵儿翻身上马。
衙役说:“城内不能纵马,还请姑娘下来。”
庄灵儿俯视着他:“我不纵马。”
衙役还想说什么,庄灵儿就和他对视着,最终,那人也只能缓缓牵起缰绳。
庄灵儿松了口气。
两人一路来到县衙。
“这孩子,是赵王妃所生,赵王的儿子,若是不信,便将我交予赵王!”庄灵儿说。
王县令怀疑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眉带英气,目光坚定有神,甚至一股逼人之势,好似罗煞女。
庄灵儿这眼神见得多了,浑不在意,抱着孩子,目光却扫向周围的带刀侍卫。
不过两个草包。
若是县令不信,她便夺刀,不信刀架在脖子上,这县令还能狐疑。
眼前这人,中气十足,毫不闪避
“这弯刀,可不像是我们的刀啊。”县令问,“不是我不信你,只怕万一你是个刺客……”
“赵王英勇神武,怎会惧怕我一个女子?”庄灵儿说:“这刀,正是杀了一个贼人,夺来的。”
“胡说八道!”边上的侍卫说,“那狄人如此凶狠……”
话音未落,庄灵儿瞬间暴起,夺了他的刀,架在他脖子上,随后看向县令。
王县令紧靠着椅子:“罢了,我信你,来人,带姑娘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就往南都赶。”
今日之事,太过奇特。王县令已同师爷商量过了,管他是真是假,都要送到赵王面前。若是真有王妃的消息,便和赵王搭上了关系,就算是个细作,也是大功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立刻给族里修书,希望能得到引荐,还得确认,赵王这会儿在南都。
第二日一早,庄灵儿便坐上了去南都的马车,四周的侍从,明显都是兵甲假扮。
面子上,只是王家一辆普通的马车,从浔阳给族里送些边境的土物罢了,内里,软垫食盒,一应俱全,想来,是王县令能找到的最好的马车了。
这一路,仍是赶路为主,马不停蹄,四周人谁也不敢松懈。可又不能走的太快,徒增他人嫌疑。
可庄灵儿依旧觉得舒服了许多,这些天,她悄悄打听朝堂的事儿。
庄灵儿和亲后不久,皇帝跑到南边,太子李文渊监国,后来皇帝死了,李文渊即位,后来李文渊战死了,他弟弟李泰即位,再后来,李泰也死了,没有孩子,皇位又回到李文渊的儿子李密手上。
乱得很。
皇帝跟走马灯似的换,没一个是正常死的。
庄灵儿心里一紧。这时候回去,似乎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机,可是她别无选择。
怀里的孩子又在哼哼,她兑了米糊先喂着。
孩子庄灵儿照旧是不敢交给他人,只能自己管着。
不到十日,便到了南都。
王家接应的人早就接到消息,天刚亮,就在城门左右踱步,看的城门令都在打趣:“王大人这是在等什么呢?”
王璞瞪了他一眼:“北地送了点东西过来。”
“不过是些死物,王家的东西,大人吩咐一声,只说是上贡给太后的,我又不会细察。”
“死物哪值得我来!”王璞笑得暧昧。
城门令秒懂,不是死物,当然是活人。
这不稀奇。送东西时候,夹带一两个美人,也是常事。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马车里探出半个头。
王璞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当年破格和一众皇子一块儿读书的那个丫头。自己还是李文渊伴读时,李文渊私下还夸过她。
纵然七年过去,她长成形了,那底子还没变。
她当年和赵王一起胡作非为,沆瀣一气,好得让人以为,她迟早会嫁给赵王。
庄灵儿也认出来了,这是先太子,不,该叫先帝李文渊的伴读。
两人目光交错,便都微微点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走吧,先去赵王府。”王璞对赶车的人说。
有了王璞的引荐,庄灵儿一行人,毫无障碍进了赵王府。
庄灵儿抱着孩子,在海棠厅里。王爷这会儿不在,王璞等了一会儿,喝了两盏茶,便称有公务,要告辞。
这俩人相见,旁人便是多余。王璞只嘱咐下人,要好好对里面那位。便有精明的,伺候茶点。
庄灵儿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松手。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外面传来声音——“这王璞,又给我……”
话音戛然而止。
赵王李沧海半条腿跨进门,就这么定住了,他面前跪着一个女人,低着头,举着一个婴孩,纤细的手腕像是要被压垮似的,依旧倔强地举着孩子。
“起来吧。”他收了话,进了门,坐到正坐上。
庄灵儿起身,抬眼看他:“臣拜见赵王,受人所托,将您的儿子带到您面前。”
李沧海一阵恍惚。正午的阳光有些晕眩,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怎么都不该是这个人啊。他以为此生永远见不到这个人了。然后幻想着,她应该在很遥远的地方,等着自己,有一天驾着高头大马,带着百万雄师去接她。
“臣路过浔阳时,遇见了崔妹妹,这是她的孩子。”庄灵儿说着,将孩子抱到了他的怀中,又跪到在他脚边。
李沧海看着自己怀里,白净的孩子,又看了看,跪在他面前,满脸尘灰,只余一双大眼睛的姑娘。
这双眼睛太亮,他无法面对。
他死死抱住孩子,娃娃受痛,大哭起来。
“殿下?”庄灵儿看着孩子遭罪,心里难受,手不自觉托了起来。
“崔氏呢?”李沧海问。面前只有庄灵儿,崔氏怎么样,不言而喻。他只是问问。
庄灵儿叩头:“臣有罪,未能将王妃带回……她,投井了。”
李沧海抱着孩子的手一顿,只是把孩子递还给她:“你下去,好好洗一洗吧。”说罢,吩咐人给她准备房间,便往书房走去。
纵然他脚步稳健,腰杆挺直,可庄灵儿一眼看出,他是落荒而逃。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你如此不愿面对?
庄灵儿看着被塞回自己手中的孩子,委委屈屈,下意识逗了一下,这个孩子立刻对自己笑了。庄灵儿有些受宠若惊。
她再抬眼,李沧海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庄灵儿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李沧海也没说这孩子,是让她养,还是就让她抱一下。
多少有些尴尬。
对她,对这个孩子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