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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1、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

  •   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悲哀地发现,无论是这个身体的生理年龄,还是我实际的精神年龄,都已经不是个小数了,加起来足有“六张”多了。年纪越大,就越发觉得“归位”无望,时间似乎把我遗忘在了这片莽莽草原之上,如果不是偶尔的书信往来,我甚至怀疑,远在京城的那个人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姓瓜尔佳的侧福晋。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会莫名的烦躁,必须摔点儿东西才能开解,当然,怕碰易碎的东西我舍不得砸,每次用来宣泄的道具都是那只被我缝残了的“象形”抱枕。而夜深人静时,被我搂着入睡的也是它,我把它想象成任何能使我安眠的人——妈妈,伊仁,晞儿,昌儿,昀儿……惟独不敢去想那个人,我记得他的一颦一笑,记得他左手小指上细小的一道疤痕,甚至记得他身上微微的汗味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

      分别得太久,是不是连想念都会变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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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豆离开后,奉喜儿就不合适留在我身边了,太监不同于丫鬟,我不能做主放他走,只能让他回到原来的主人那儿去。奉喜儿接过我给他的银子和请他转交胤祺的信,眼圈红了,却懂事地忍住没掉一颗眼泪,哽着嗓子说了四个字:“主子,保重。”倒是我被这四个字催动了情绪,流着泪点头,再也说不出什么。

      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之后,我渐渐不爱去集市了,小镇上人们关于我的身份来历议论纷纷,一个单身女子,而且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大龄的单身女子,不用做什么,却吃穿不愁,甚至出手还算阔绰,不难理解他们心里编排了些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怎么说我也管不了,听着不舒服,就尽量少听,反正一个人的生活简单得很,除了采买些必需品,其余时间要么闷在家里,要么就去湖边坐坐,就着清风明月,躺在草地上对着星星发呆。久而久之,竟然看到了很多以前在高楼大厦间看不完整的星座——

      夏日戌时,南方离地平线不是很高的地方有一颗十分明亮的星星,它就是心宿二星,找到它,就不难找全天蝎座的其他部分了。我总是在一颗一颗的寻找中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刚穿越来那会儿,看着什么都新鲜,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怀念在现代的生活,但是有胤祥陪伴身边,百般体贴恩爱,甜蜜掩过了一切不适的感觉,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天地过来了,之后有了晞儿、弘昌,还有……哭过笑过,吵闹过,误会过,一度疏离,甚至想放弃,而如今,能被感慨的,只有虚无的时光,连想念都变得飘渺,才知道曾经流连过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景。或许,唯有遗忘,才能让自己找到新的山光水色,只是那样深刻的眉眼,几时能从记忆中抹去?我宁愿变得模糊的不是双眼,而是关于他的每一个画面——夜夜入梦而来,徒留枕上一片水痕的,那些画面……

      自六年前良妃殁了之后,后宫年纪、位分差不多的妃嫔们多少都有了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听胤祥说,就连一向个性张扬的宜妃都收敛了许多,更遑论始终为人低调的德妃。我对那个慈眉善目的贵妇的所有好感,都终止于康熙四十七年的春节,她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可以用母爱来解释,但是未免太过自私,太过狠辣,即算是身为人母的我,也无法赞同她的做法,倘若有一日弘昌和弘暾,或者胤祥其他的孩子也面临这样的争夺,我会怎么做?浅如又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我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我只希望弘昌平平安安地长大,但愿他可以找到权利与地位之外的,更实在的快乐。这么些年,我一直没在孩子们身边,愧疚充斥的心像蘸饱了水的海绵,湿漉漉、沉甸甸的,怎么都不好受。弘昌对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但是晞儿会经常问胤祥:“阿玛,额娘去哪儿了?那天晚上还是额娘哄我睡觉的,怎么第二天起晚了一点儿就再没见到额娘了?额娘是不是不要晞儿了……”从五岁到十五岁,直到今年年初,指婚的旨意传到府里,晞儿捧着黄绢忽然了悟了什么似的笑了,自那以后便再没追问过我的下落。胤祥说,他看不懂晞儿的笑容,然而我懂,那是梦醒了的感觉——梦醒了,才发现梦中追逐的一切都是幻影。那个曾经喜欢窝在我怀里听我讲故事,喜欢嘟着嘴巴跟我撒娇,喜欢脆生生地叫我“额娘”的……我的宝贝,她的心里,从此再不会有关于母亲的希冀和等待。

      反观胤祥十四岁之后的生活,再看我的晞儿和弘昌,失去母亲的孩子,似乎注定要走比别人艰难的一段路,这像是一条定律,又像是一道魔咒,在几代人间循环往复。我们这一端经过的这番周折中有多少是因人算计、被人利用而生,我不得而知,但是五十三年发生在八贝勒身上的那桩“奇案”,不能不让对我天家亲情又寒了一分心。

      那年冬天,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因良妃祭日之故,八贝勒未能随行,便派了名小太监去向康熙说明原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父一同回京。本是请安告假的几句话,可谁知小太监到了行在大营,手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两只将死的老鹰!康熙震怒,当即将诸皇子召集跟前,痛斥胤禩乃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机深沉,之前欲谋害二阿哥,妄图取而代之太子之位,现又借垂死之鹰诅咒今上亦是行将就木之人,其险恶居心当诛不赦!尔后,竟说出了更加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后于翌年,停了胤禩的俸禄,谕令所有人不得为其讲情,否则皆以私结党羽论罪。政治上的压制,父子恩断义绝,还有防不胜防的暗箭,重重打击下,胤禩潜身于府内,对来人访客避而不见,越明年,便感染伤寒,一病不起了。

      虽是多年来政见不合,朝上朝下争争吵吵了无数次,但见八哥遭此一劫,胤祥仍是不禁欷歔,而我只能劝他别多心,也别多言,至于八爷今后比之今日凄凌更甚的结局,是半个字也不能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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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四季都有看不完的风景,残雪未消,便有耐不住寂寞的嫩绿冒出头来,风一吹过,便是漫山遍野的清香,似乎预示着一个好年景。

      距离上一封信寄出去已经四个多月了,却迟迟不见回音,这让我十分不安,怕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以除了时不时地往厨房跑,有一天还从游方僧人手中请来一尊开过光的观音,我原是不信佛的,可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拜拜佛,也算是有个精神寄托。如此又过了将近一个月,那天我从集市上回来,还没去推门,门就自己开了,一声惊呼未及出口,开门的人已经一个千儿打下去,是个陌生的声音:“侧福晋吉祥,我们主子派奴才来接您回去。”

      “你们主子是谁?”我说出的话带着颤音,有些害怕,也隐隐有些激动。

      来人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双手递给我,“主子说,您看过这个就明白了。”

      那东西甫一入手,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温润如斯、精琢如斯,阳法雕图、阴法刻字,回首衔草的羔羊……住在胤祺那座别院的时候,胤祥曾经托人给我送过一次东西,说是翠柳收拾的一些我常穿、常用的,其中也包括那个梳妆盒,但是从那儿离开的时候走得慌忙,就把那妆盒落下了,没想到他如此细心,用这个法子让我确定来人的身份。其实他一向都是细心的,只是我不愿意看到,不愿意承认罢了。

      “为什么要接我回去?回哪儿去?”此人称呼我“侧福晋”,想是极得胤祺信任的人,但也说明我之前的期冀破灭了,要回的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家”。

      “主子只交代奴才把您安全接回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恭敬而简练的回答,显然从他这再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我让他先坐下等等,他应声,却没坐,依旧微微躬身立在一旁,肃手静候,我只好快速地收拾了些衣物,匆匆地上了马车。

      日夜兼程地赶了十四天,终于在五月初四这天赶到了离开整整九年的宅子。五月,民间传说阳气至盛,可入目处一片素白,瞬间冷却了我的心。胤祺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我,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回来了。”

      我已经连勉强抽动嘴角都做不到了,心跳变得缓慢,哆哆嗦嗦地抬手,指向挂在正堂匾额上的白绢花,问道:“胤,胤祺……那,是谁?”

      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相合的掌心都没有什么温度,他看了看我,没回答,只是引着我往里走,一直走进正厅,隔着不足半丈远的距离,我终于看清中央紫檀香案上供奉的那个牌位……

      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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