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已过期》汐彦

1、第 1 章

　　隔了几百年，来看纳兰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心下默然，往事和惆怅一缕一缕的浮上来，飘了整个天空雪白的絮，缠绵牵扯那么久，终究散去了，就当是云烟罢。
　　他是她的劫难。
　　第一眼看见他，是在大理，那个飘散着清冷的葫芦丝声音的西南小镇，葱葱郁郁的大树栽种得到处都是，街上还有穿着民族服饰骑着大象灵动而美好的苗族姑娘。她在那里等了许久，看见他向她走来，带着温柔却有些清冷的笑容，像是冬日苍白的阳光。
　　她拜他为师，从此叫他师父。
　　她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四处环顾总觉得陌生新奇。听惯了朋友们讲网络里伤感凄绝的恋情，她决定把这个游戏当作单机来玩，从来不加好友，不加帮派，只是执拗的一个人做任务，刷怪升级，直到某一天姐姐说，我给你找个师傅吧。
　　一个人寂寂的玩了那么久，那天，她说好。
　　某个伤口就从那里缓缓张开，直到伤得痛彻心扉，直到某一天她决定转身离开，让伤口结疤，不再回头。
　　“师父。”她记得那天她单纯美好的叫他。
　　若是，记忆永远定格在那天该多好，阳光明媚，他对着她温柔的笑，而她内心单纯而安宁。只是那个“若是”，怎么求也无法求得。只是那么浅浅一回首，爱情已经旧。

　　拜师时，她已三十九级，把除自己以外的人都当NPC。拜完师去采药，依旧自己一个人用龟行的速度去努力采药，他突然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无聊，陪你采药。”懒懒出现在她面前，骑着河马邀她同骑，陪她去漫山遍野的找白英和蒲黄。
　　他穿着火红色的明教三代衣服，前面的头发散散的垂下一缕来，染成了绛紫的颜色，神色总是那么散漫而懒懒的，像窖藏的醇酒，总是那么容易让人醉。她乖巧的坐在河马上，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就那么单纯幸福的满足着，单机的世界，开始缓缓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喜欢这么安静沉默的看着前面那一抹亮红色的剪影，喜欢听他在帮会里侃侃而谈，嬉笑怒骂，喜欢看他在洛阳屋顶一个人沉默的看天，有时整天整天的不说话，喜欢在各个频道寻觅他的消息，猛然在系统频道瞅见他的名字，都会觉得甜蜜而且幸福。
　　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已经驻扎进了血液，缓缓的生长并绽放开来，注定开出妖艳诡谲的花朵，然后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瞬间凋谢。
　　爱，总是嗜血。
　　他仿佛一直是那样一个影像，温柔，成熟稳重，嘴角偶尔翘起一缕邪邪的笑，气息散漫，总是懒懒的样子，最是让人迷恋的气质。然而她看得出，他的眼角眉梢，嬉笑怒骂之间，总是有隐约淡淡的清冷，像是隔世的惆怅。
　　她没有猜错，这样一个男子，埋着心底最深的伤口隐忍淡漠，嘴角依旧言笑晏晏，内心却早已满是冰雪。那个人叫witch，她只知道她是他曾经的妻子，却不知道为何一年前离开了，是她的错还是他的错？那一段过往帮里的人都缄口不言，她无从得知，她只记得有一次帮里有人为情伤了心，他的安慰淡淡：“有什么可删号不玩的，你看我，现在不是也这么过着。”
　　他选择了留下，却失去了去爱的能力，或者说他执拗的不再去爱。
　　这是对他的她的祭奠么？
　　他的伤，是上天拒绝给她幸福的理由。

　　然而她发现自己一天一天沦陷下去了，像是明明知道前面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深渊，依旧纵身而跃。
　　爱情没有给她留下一点余地，陷入爱情的人，却总是飞蛾扑火。
　　她和好友的话题变得整天整天全是他的名字，她整天自顾自的讲到他，讲他每一个温存的笑容，每一句话，每一个在帮会里的调侃，每一个教她玩游戏的诀窍，每一个送给她的东西……突然发现，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能够那么满那么满的充斥满你的生活，即使他们俩每日相见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这一两个小时中，他和她讲话也不过数句，可是她那么清晰的记得他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怎么讲，自己都不会觉得烦。
　　“我从来都不会叫他‘师傅’，听起来像是在叫技术工人，我会叫‘师父’，听起来，会觉得很温暖。”
　　他喜欢在洛阳的屋顶发呆，看闹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追忆往事淡漠如烟，她喜欢陪着他发呆，在他身畔择了合适的距离坐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有时候会突然安静起来，半天才回一句，有时候则直接挂机，不再说话，她只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他，调好了角度，就这么对着屏幕，安静美好的看下去。
　　他和她上线的时间正好错开，他白天上，她则是晚上，相遇时间很少。更多的时候，她做完所有能做的任务，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洛阳的屋顶，坐在他喜欢坐的位置身旁，静静的发呆，仿佛，身畔那个人还在。
　　那段时间她的恶习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查看资料看见他在洛阳，就会习惯性的往屋顶上瞅一瞅，其实偶尔他只是路过，屋顶上空空荡荡的，于是她叹息一口，定一定神，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爱上一个已经受伤的人，是不是一种原罪？
　　他的肋骨已经被抽走，他给自己画了一道浅浅的封印，不再去爱。
　　而上天让她遇见的第一份爱情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他的伤，她迈不过去，她注定要输给他的过往，既然如此，那为何冥冥中还安排他们相见？
　　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她径自爱着她的，不要回复，不要结果，就是这么安静的呆在他身边就已足够，无可救药的贪恋他的风景。这个男人，是一剂毒药呵，让人忍不住那么沉迷进去。

　　突然有一天，对文字一点不感兴趣的她开始整天折腾类似于对联的东西，百年一见的到处寻字，上课也在拿着小纸条比比划划。好友讶然，这孩子平时看到掉书袋的东西就头大，从来鄙视风花雪月的文辞，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结果某只在纸上比比划划了半天，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发着璀璨的光芒道：“师父说以后要送我一只熊，我要把熊的名字起来和他的对仗。”
　　她径自乐呵呵的翻出自己初中时候对对联被老实表扬的光荣事迹，于是那几天，她整个人就环绕在在华丽丽的名字对名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动词对动词，前平后仄这种恐怖的东西中，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还会偶尔蹦出一两个奇怪的词汇。
　　突然想起一首歌，调子烂俗了，每每想起来却都觉得伤感。

　　“为你写诗为你静止，
　　为你做所有不可能的事。
　　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
　　为你失去理智。”

　　有一个恍惚的故事，曾经有一个男孩提起拙劣的笔为他喜欢的女孩写了好多首拙劣的诗，连最基本的押韵都没有，他喜欢她，然而她有自己现实的爱恋，转身离开了，一点痕迹也无。直到一年以后另一个女孩阴差阳错为他的名字写了一首工整的七言绝句，走进他的生活，然而他有着太过于满满的回忆和太过游戏人生的态度，他还是错过她了，三生石上，擦肩而过，彼此相见不相识。
　　为你写诗，是一件那么那么忧伤的往事。
　　“羽叶轻飞，对思霜漫舞可好？”她又开始幽幽的问起来。
　　随风飞舞的羽叶，散漫而流浪，又哪里能够抓得住他的那颗心呢。他的心，怕是早已死了。

　　她仿佛早已忘记当年要把天龙当作单机游戏的豪言壮语，她径自在一个人的爱恋里幸福着，忧伤着，盼望着，等待着。这种单纯的，一个人的爱情像是天池上最澄澈的湖水，总是那么美好。每天发短信问死党他有没有在线，每天计算着他上线的时间，嘟囔“现在他一定在回家吃饭的路上……”固执的永远在龙泉钓鱼，只为这是他商线的必经之路，只为夜半之时他或许会看自己一眼……
　　她守候着自己的爱情，守候着那一片虚无。
　　师徒，游戏里面最暧昧不过的称呼。
　　可是暧昧与她无缘，她的他，活在记忆里，不肯为她微笑一次。

　　春日的暖风渐渐变成了夏，窗外的绿荫一片片浓郁起来，再找不回她遇上他时，冬雪皑皑的样子。
　　同寝的姐姐终于看不下去了，“挑明吧，珞。”这般的守候下去，真的不忍。纯粹的迷恋，而她爱上的那片风景，却不曾察觉不曾回头。
　　她说什么也不肯，于是姐姐瞒着她上了线，找到他，问关于他和妹妹的事情。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只浅浅说自己是受过伤的人，不愿意再接受爱情。末了他说希望她找到另外一个幸福，而他转身，微笑，“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突然间就觉察到他的远离，没有明显的分异，却影影绰绰的突然遗失了他的痕迹。明明还是以往一样的玩游戏，可是他不再和自己在屋顶聊天，当她轻功飞上洛阳屋顶找他时，眼前温雅的男子总是会有朋友说有事，帮里人玩笑说闹的时候，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帮她撮合，甚至，突然间，他消失的那段，他的一个老朋友来带她升级打装备，让她错然有一种被托孤的感觉。
　　是不是，他已经决定下手把她推开？这个心境清冷寒凉的男子。
　　她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突然而来的变故，她知道他怕她受伤，所以如此冷淡，可是其实她已经受伤了，也许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伤口就已经在酝酿，而今，这伤终于长成了妖艳的花朵，可以开始绽放。
　　她又回复到以前的日子，安静的单刷，做任务，终于习惯了组队刷跑跑，只是组队刷副本的时候，也少有讲话。路上见到他，依旧乖巧的叫“师父”。他淡淡点头，转身离开。
　　是不是，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某日，花痴的死党叫她去束河种地，
　　“起风了呢，束河会变天，小珞你快过来看看。”死党落幽幽的叹着气，也不知道在追忆哪位帅哥哥。
　　“起风？原来束河还会刮风啊？”她很新奇，驾着白鹤飞过来，两人一茬一茬的种着玉米和花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起风的束河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况味，潺潺的流水的声音变得不像以往那样安静，风一浪一浪的吹过绿色的天地，翻起一波一波的浅草，各种不同的绿色在地面上交叠涌动，抬手，指尖会碰到被风吹来的叶子，飘飘荡荡的，萧索而美丽。
　　她们旁边也有一个人在种地，80多级，彼此不相识，无话。渐渐的，两个女人人小孩子心性，闹腾起来，开始用钓鱼竿互相打着玩，旁边种地的那个人却管闲事突然跑来打她。她一回头，看见师父远远赶来的身影。手一抖被打死进了地府，心里却甚是开心。终于，能看到他了么……虽然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从地府爬回束河，看见他正一脸冰寒的盯着打死自己的那个人，眼角眉梢，都是杀气。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眉心的戾气可以那么重，没有见过他的眸子能够那样冰寒，这个一向温和闲散的男人一瞬间变得肆意而可怕。那晚，他忍了许久，终究和打死她的人动手，他只一挑眉，两方交手只看见华丽丽的火焰四处飞窜，很快那人被他送下地府。原来明教的男人，真是这般英姿飒爽。
　　她尚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在激动，他懒懒的说睡了，淡然下线，留给她一个影子。
　　他还是在乎自己的么？或者，这一切只是束河的风给自己的幻觉？

　　她爱上了有风的束河，唯一的原因是在那迎面吹来的风的声音中，飘零着散落的叶子。
　　叶子，所有人都这么叫他。
　　在束河有风的日子里，她开始喜欢整日整日的跑去那里种地，没有地了就去束河的屋顶，呆呆的闲坐。束河晴朗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去长白山的，安静找个角落，安静睡着。
　　那段时间，她一直那么安静，安静得岁月都几乎静止了。
　　而他终究恢复淡漠，仿佛是刻意的不理，在帮会里面谈笑风生的他，到她面前就戛然而止，像是一部黑白的默片。
　　就这么沉沉的，寂寂的，日子像是一潭绝望的死水。
　　那日束河的场景仿佛一场梦，暖风一吹，就闲闲的飞走了，那么的不真实。这个叫叶子的男人，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走到自己身边过。

　　终于有一天，她淡淡起身，对自己说，我要放弃这个男人了。
　　她累了。她是如此骄傲的一个女子，这场单面的爱情里，她就这么咬着牙执着的去爱了，去付出了，去争取了，无怨无悔了。而如今，她爱得全身酸疼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
　　这本是一场她一个人的博弈，如今准备罢手不赌。
　　转身离开，换一份云淡风轻的优雅，虽然，内心仍然是疼的。
　　师父，从今以后，便真的只是师父吧。
　　她放手，转身，离开。
　　再见他时，嘴角浅浅的笑，“师父。”语气已经淡。

　　游戏仍然继续，偶尔会有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像是残破的老照片。
　　记忆定格在那天晚上，像是史诗中最美丽最经典的章节。她和她结拜的姐妹约好在剑阁刷友好，在记忆的想象中，天气是薄暮，四周蔓延着郁郁的青草的香气，一丛一丛的翠竹在身后缓缓的摇曳着，能够听到晚风拂动摩挲竹叶的声响。他闲闲的悠着个河马带她前去，也不走，也不打，找了个背阴的地方躺下来，嘴上叼根草，半睁着眼睛，饶有趣味的看着几个人戕害剑阁的猴子。傍晚的阳光斜斜的照下来，他的眼睛惬意的眯起来，嘴角带着慵懒的笑容，偶尔再腹黑的插一两句调侃，气得打猴子的人们跳脚，自己却径自叼着青草，哼着不知名的调。
　　汗流浃背打猴子的几个人，满地金光闪闪的包包，剑阁葱翠挺拔的竹林，还有旁边那个半个头埋进地里，看起来那么欠扁的男人，就这么在记忆力深深的留下影子来，成了细碎记忆的相片。怎么洗，也洗不掉。

　　师父，这场爱情，我已经尽力了。没有遗憾了。
　　然而我不再爱你了，师父。
　　我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如果哪天你爱上我，我会决绝的转身离开。
　　虽然我依旧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