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44、邂逅

　　落隐庵附近的梅花尚自还打着骨朵儿，山下的梅花却已开了整个洛阳。远远的看过去，像是一茬一茬的雪花堆在院子里，这时候若是有穿着裘衣的富家女孩子从那梅花树下缓缓经过，真是像从工笔画里面走出来的，美得让人醉了进去。
　　最大的那片梅花雪在洛阳城西面，别处的梅花多是白色和粉红，而那里的花色却是各种都有的，红的、白的、绿的、紫的、蓝的、甚至还有黑的，每种色都有由浓到淡很多种，像是一层层水彩颜色氤氲出来的，颜色多却不艳的，仿佛是水墨画里氤氲出来的五彩，底色是清淡而孤傲，孤桀的如同水边的青鸟，横在井田般整齐的洛阳城中。
　　便是万梅园了罢。那是否就是婆婆惦记的那片岁忆？
　　背上的小白还在很激动扒拉着背篓的盖子，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我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前来洛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终还是走向万梅园这个园子，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的呢？仿佛昨天我还在江南的慕容山庄里面给景轩绣红羽鸟的香囊，今天就站在洛阳不知名的大街上发呆，中间的记忆像是断了链子的船只，一时回不来我的脑海。
　　怔了怔神，才恍惚明白过来，貌似我是离开了慕容家，貌似我是遇见了一个中岁忆之毒的人，貌似那人告诉我洛阳的梅花开的很好看，貌似我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到了这里，我为什么离开慕容家呢？再想一下，貌似是因为景轩已经爱上别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
　　于是我继续背着小白向前走，平静无波。
　　仿佛都是遥远的人和事，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像是远远的有个故事发生，故事里的青衣爱着故事里的慕容景轩，故事里的慕容景轩爱上了凤瑾，于是女主角离开，发誓不愿意让男人再爱她。
　　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只是一个身在洛阳的流浪者，行医为生，带着小白浪迹天涯即可。
　　想到这个程度，隐隐绰绰的觉得有个什么东西被卡在记忆的什么地方，想不起来，就是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我恍恍惚惚的向前走，没怎么看路，不小心被前面梅花的枝桠挂了一下头发，惊了一下之后脚上被石头绊了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在前面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我道了声歉，扶了额头继续往前走，今天真是不宜出游，精神怎么那么恍惚。不过想来貌似我从醉卧红尘出来之后一直处于半神游的状态，真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
　　“这位兄弟你走错路了，梅花在那边。”一个懒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突然发现步子没法往前迈，愣了，像是被魇住了一样。这声音从后面慵懒的飘到跟前来，刚才卡在脑海中的某个影子一下子跳到眼前来了，记忆的碎片从散落的各个地方一起涌出来，让我仓皇无措。
　　我突然想起来，卡在记忆中的身影便是这个人，在脑海里恍惚了那么久，还是清晰了。
　　转过头来看，还是初见的那番容颜，慵懒而美好。
　　心跳突然快了，突然忆起醉卧红尘那番耳鬓厮磨，那个温热的怀抱，那个划过唇线的指尖的温度。
　　心中有些乱，我低低的道了声谢，埋了头转身往梅花那边走，而他好像也没注意我。我的化装技术经过醉卧红尘那段的试验之后，已经炉火纯青。
　　眼前的石子路一粒一粒，这时候布鞋踩在上面竟然觉得硌脚，我一步一步的默数，心跳渐缓，危险即将脱离。他是我生命中的不安定因素，本能的想逃开，我想把生命过得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奈何他便是河岸的风，吹皱一池秋水。
　　“我遇见你的时候，桃花开的正好，再隔一段桃花又要开了，你却没了，桃花开的再艳又有什么用呢？你酿的桃花酒我再也喝不到了。”
　　耳边迷迷糊糊闪现的依旧是那日他枕边的呢喃，越想深一层心中越是不安，眼皮子闭了片刻，狠了狠心，加快步子，快走两步便是拐角，隐入梅花从中，两相不见却是最好。
　　快要在他视线中消失的时候，背后的背篓突然一阵晃动，越晃越厉害，我在背篓里放了根骨头给小白啃了睡睡了啃，不至于这么快饿了啊。正在惊愕中，只感觉背上的背篓的盖子被艰难的顶开，啪嗒落在地上，然后一团白色的物事从背篓里径直飞了出去，一条抛物线直接落到正后方某个目标的怀里。
　　我转过头去，刚好可以看到某个无耻的毛团正蜷着脑袋在萧放怀里蹭着，舌头呼啦啦的舔着那人的脸，一边还丧心病狂的对我“汪汪”吱声，一脸的花痴和谄媚。
　　这个卖主求荣的混账！
　　不过就是在江南钻过几次尸体的被窝，被尸体带着抓过几次兔子么……就这么活生生的把我卖了，可怜我还背着它走了大老远看梅花，如今再想想那跳崖的姿态，小白，你这个月没肉吃了。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怒火，小白眨巴着眼睛又向那人怀里缩了缩，抱着他的人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抬起眼睛，对我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比当初我救他的时候稍微瘦了，模样却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长长的睫毛掩映下的那双眼睛弯弯的含着笑意，眉毛的眉峰似剑，本来蹙着的，现在却放下来了，薄薄的嘴唇轻轻扬着，笑得很是刻薄，带着三分戏谑。头发依旧是懒得扎的，发丝懒懒的随风动一两下，树上的粉红色梅花花瓣偶尔落两三瓣在披散了头发的肩膀上，这么细细的看过去，好看得有些要人命。
　　可恨的是他那张怎么都停不下的嘴如今紧紧闭着，好像没有要说什么的打算，眼睛却颇有兴致的上下仔细看着我的打扮。男人的发髻，贴的胡子，薄薄的人脸面具，扮作了农夫，裤脚上还专门抹了泥……
　　半响，我终于没忍住，讪讪道：“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那边抱着小白似笑非笑瞧着我，瞧够了方才眨了眨眼，道：“我在等你啊，等你来盘问我家底，比如——姓甚名甚，家住何方，身高几何，有无家室——”
　　顿了顿，眼神低了低：“等你很久了……”
　　抬头微笑温柔瞧我：“一直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