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177、【番外】修罗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到人的骨头里面去。九州的地域大多温暖炎热，难得有这么大一场雪，下的有些诡异，好像有什么注定不太一样的东西要发生。由于大雪骤降，今年的粮食很是短缺，就算调了江东几个州县的粮食来补给，依旧不够。战争一直打打停停，北方的乱世今年像是疯狗一样失去理智。只能说贫穷和饥饿天生更加能够召唤战争，鲜血换来的土地上有更多的粮食和女人，天下苍生从来都只是一种砝码，饿死多少，战死多少，对于上位者来说都只不过是几个苍白的数字而已，如果苍天要降临什么灾难的话，恐怕是谁也躲不过去。
　　苍天从来都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行走在沭阳县宽广的道路上，马儿在身后默默的跟着我，凛冽的北风带着血腥的气味吹过来，灌满人的整个鼻腔，一种腐烂的锈味扑面而来，让人作呕。这里是和乱世交战的区域，原本富庶的水乡已经被战争践踏的凌乱不堪。草房被雪盖住，街上有一些卷裹的草席，里面偶尔喷出一点热气，说明里面的人还活着，有些露出发紫的手臂，已然死去了。这里有九州和乱世的子民，不管他们尊奉哪一边，都逃脱不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境况。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段苍火当初不把九州交给我，而是拱手送给乱世，那么也许这里的人也不用承受这样漫长的战争和苦痛。然而接过了九州的权戒，我便永失了自由。
　　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比如说，我最终派人杀了苍火，那个我一直把他当成兄长和战神的男人。阿玄给我说，生死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轨迹，比如说段苍火。他既无法做出叛国之事，又无法不去爱上一个人，于是他只有将九州交给我，然后叮嘱我要好好保护九州的子民，视他们如自己的子嗣，说完这句话，第二天，他就变成了九州的敌人。
　　其实他自己已经在心里打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他既没有办法对不起九州，也没有办法对不起云青桑，于是他去追求爱情，同时让我拼尽全力保护国土。
　　“日后，你定会为九州而追杀我，到时候不要心软。”他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他自己设计了自己的死亡。又或者说，命运给了他忠诚守诺的性格，就早已经设计好了他的死亡，他不能对不起九州，又不能对不起恋人，于是他只能对不起自己。
　　他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战场上的神祇，一诺千金的英雄。一个单纯的人如果活成矛盾的样子，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而且后来仿佛他的爱情更加的矛盾，我想，其实死亡对于他来说，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世事又是天下最为变化多端的东西，上天如果要下一盘棋，那么我们每个人都躲不过。不过，好在这个世界上有阿玄陪着我，不管是浴血拼杀，还是过安静的生活，都有他陪伴，我已经是很幸运。
　　我看着地上裹尸的草席，还有一些是身体已经僵硬死去，连草席都没有的尸体。我的心中有一种巨大的苍凉。我要保护的这片国土是这样的满目疮痍，我却无能为力，拇指上的权戒冰冷的贴在肌肤上，刺的我生疼。凌乱苍凉的大路安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雪花飘落在我的裘衣的领子上，冰凉的化开，有啄食腐肉的黑色的鹫鸟在天空中盘旋着，这种鸟在南方很难见到，如今尸横遍野，将它从遥远的北方吸引了过来。
　　那鸟长了极锐利的带钩的嘴，黑亮的眼睛像是利剑一样扫视着地上的已经腐烂或者正在腐烂的尸体。它似乎是瞧准了猎物，却畏于我的存在，迟迟没有下手。我站在地上望着它，黑色的巨大翅膀盘旋在天空上，偶尔发出难听的悲鸣声，突然，这鸟一个俯冲而下，朝着一个破旧的草屋的角落刺去，黑色的羽毛随着寒风发出微微的颤动，它停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朝目标走去。它的目标是一个蜷缩在一起的什么东西，有着浓郁的血腥味，那血腥气应该是吸引它的最重要的引子，只见那鸟张开嘴巴，伸长脖子，朝那个东西戳弄了一下，又随时张开翅膀准备逃跑，然而那东西毫无反应，鹫鸟的步子突然变得急迫起来，贪婪的朝那东西啄食。我看见那锋利的带倒钩的鸟嘴瞬间就啄了一块血淋淋的肉下来，鸟狼吞虎咽的享受着自己的食物，然而我突然发现，它的目标，那团被乱草遮住的东西，突然微微的动了一下。我额角一跳，这东西还是活的！
　　那鸟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猎物还有生命，吞食完第一块新鲜的血肉之后，它迫不及待的扑到那东西上面，准备开始第二轮的撕扯。猛的，那东西一下子伸出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卡住鹫鸟瘦长的脖子，一个蓬乱的头颅冒了出来，上面有着一双我这辈子也忘记不了的眼睛，那是一个孩子的眼睛，那眼睛黑的像是深渊，带着一种不服输不甘心的狠劲死死的瞪向鸟。眼睛的主人显然是在垂死的边缘，血淋淋的手臂上正是被鹫鸟啃下一块肉来，那残缺的手明显使不上力气，鹫鸟扑腾着翅膀，阴狠的就要啄向那孩子的双眼，我正准备出手，却看那孩子蓬乱的头发埋在鹫鸟的脖子边，他竟是不要命的咬了上去。鸟扑腾着巨大的翅膀把整个人都带了出来，而人则死死的咬住鸟脖子，缺了一块肉的手臂上露出森森白骨，那双眼睛带着巨大的戾气，用生命仅存的全部力气拼命咬着，像是全身散发着死气的恶魔。一人一鸟拖着巨大的血痕在洁白的雪地里挣扎，我惊骇的站在旁边，看见天上另外盘旋着数只鹫鸟，正朝着这同一目标俯冲而下，我立即抽出剑，砍死了两只，等我上前去解救那个孩子时，却发现第一只鸟已经被他生生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