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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露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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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休走,看剑!”
见朱青如被摄去心魄,口中一直呢喃着鬼字,少年下意识以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位女鬼,仗剑高喝后立刻冲向槐树,身形矫健迅疾,恍若俊鹰猎兔。
江沉璧眉梢微凝,裙裾随脚步游走轻巧旋了半圈,躲开少年的劈砍与擒拿。
她敏锐意识到那个女弟子是看清自己的脸后才产生异状,但至少在解决献祭魂魄的契约,拿到这具身体的记忆前,她并不想直面“奉婵娟”的熟人。
她抬手掐诀欲暂时离去,动作做到一半却又止住。
一张丝丝缕缕的无形天网正在她头顶交织,随时可能兜头落下。
天网上方,绛紫宫装的少女于虚空中勾勒出身形,人还未至,清悦娇蛮的呵斥便已先一步传入众人耳中:
“什么东西,喊了半天有鬼结果抓到的是个人。”
“阿青你也是,还坐在地上做什么,不嫌丢人?”
说话同时,她凌空踏步,飞身于朱青身前,回身拂袖。
在场之人随她行动,同样将视线追随过去,仰望这位忽然出现的少女。
她生得银盘脸,水杏眼,容色丰美,裸露在紫衣外的肌肤白里透红,有着世上所有胭脂都调不出的健康颜色。
察觉到这边不小的动静,围拢过来的人渐渐增多。
似是不耐四周汇聚过来的打量视线,紫衣少女睁目呵斥:
“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狗眼挖出来。”
她脸上五官皆大,明艳至极,唯鼻子稍嫌秀气,不够挺翘,垂眸冷睨人之时,总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
这抹娇憨或许并不为主人所喜,却总让旁人在受她颐指气使,被她不动听的话语气得火冒三丈时感到一丝可怜可爱,恼恨她时又暗暗在心里为她开脱。
紫衣少女话才落地,诸位玄门弟子立即低头的低头,噤声的噤声。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这位贵人的霸道他们已然习惯。
毕竟对方不仅是玄门高人亲传弟子,更是雍朝李姓正正经经的九公主。
紫衣少女满意地看了一圈四周,锦衣霓裳翩然落地。
“师姐。”朱青涣散的瞳孔略微聚拢,挽住少女的衣袖,语调怆然。
她不能让师姐见到奉姑娘,无论她是人是鬼,以师姐的脾气,奉姑娘只怕都讨不了好。
“扯我做什么,本宫倒要看看一个活人究竟是何等夜叉面貌才能将你吓成这样!”
然而李露华究竟还是拂开朱青,转身凝注。
待看清罗网之下那人的脸容时,她先是怔愣,随即扬手一挥,原本悬于半空的无形罗网陡然化作实体,兜头笼住江沉璧。
她抱臂冷哼:“是你!”
哼完又笑,“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真不假。你倒是命大啊,奉婵娟。”
此言一出,持剑的少年,跌坐的朱青,赶来的诸人皆被惊住,或惊或叹或好奇的视线移向罗网中伶仃独立的红衣少女,那个近来风头无两、声名狼藉的名人。
江沉璧无动于衷地一抬眸:“你大抵是认错人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亦没有可信的证据,她的神色和语调实在太过坦然,仿佛在叙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绝对的真理,让不少看热闹的人迟疑起来。
但李露华并未受到一丝蒙蔽,她扶了扶峨峨发髻上斜插的红玉簪,更加轻蔑:
“怎么,当初做得出毁人名誉的恶事,现在倒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亏你被周家教养这么多年,到头来连敢作敢当都做不到,只会耍些自欺欺人的蠢伎俩……”
这位公主的嘴皮子实在又快又利,三言两语便将人贬进地里。
寻常人面对这番犀利言辞,只怕都要红一红脸,低一低头,然而她对面的红衣姑娘依旧直挺挺站着,神色漠然,静听李露华骂完,她脸上的肌肉完全不曾牵动一毫:
“你若无事,我便离开了。”
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从容镇定的眼神,若非心坚面厚到极致,便真的只剩她说过那一种可能——李露华确实认错人了。
周遭看热闹的人更加举棋不定,甚至小声道:
“这反应不对啊,有没有可能真的只是长相相似?”
“……”
就连朱青也不自主地犹疑起来。
那位姑娘外貌与奉婵娟没有丝毫差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眼神。
她眸中神采似乎和从前一般呆滞,又似乎有些许改变……
“装失忆,想走?别人会上你的当我可不会。”
“奉婵娟,你站住!”
江沉璧揭开罗网,充耳不闻。
按道理说,她以符咒暂借施明曦气运,是不该和这群人遇上的。此番遇上,是符咒出了差错,还是施明曦没有依言一直将符咒待在身上?
*
江沉璧旁若无人地走出落网。
而周遭那群蠢货的议论声让李露华气急跺脚。
她生来尊贵,十八年间无一日不是被人争先恐后捧着,低眉顺眼哄着长大的。向来只有她当众不给别人脸的份,何曾有人胆敢无视她?
眼见奉婵娟已转身向内城方向行去,李露华怒从心头起,捞起腰间的鞭子向前一卷。
“啪——”
江沉璧抬手接住软鞭。
一截刺目血痕却已印在她露出的手臂间,血迹蜿蜒如蛇,从伤口一点点涌出来,与深红衣袖交融。
江沉璧皱了皱眉,将手里的鞭子抛给回去,暗叹这具身体实在羸弱,但仍未停止离开的脚步。
“你站住!为何深更半夜同厉鬼一起出现于此处,本宫现在怀疑你与西村血案有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拿下。”
李露华眸光一横,周边玄门弟子立刻围住江沉璧。
她已被江沉璧视她如无物的态度所激怒,这次甩鞭用了五成力,必定要让这个可恶的女人吃点苦头。
朱青哀劝:“师姐,奉姑娘毕竟是世家之人,您……”
“你闭嘴!”
李露华看着鞭子的残影接近奉婵娟,对方仍未回身,很快要抽中她肩背时,奉婵娟分明未动,一道灵刃却将鞭子弹了回来。
她受反噬倒退三步,瞪大眼睛望向侧方。
众人跟着侧身,只见东北方向风雨如晦,树影朦胧。
一道影绰人影从洛城官道向西村行来。
那应是一道女子的身影,身条纤细似风中杨柳,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快,很坚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值得她留恋,也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她的脚步。
风中有铃铛一下叠一下的急促响动。
明明隔着一定距离,但她只花了三两息的时间便行至众人跟前。
他们看清她的模样。
白纻织成的春衫,不够华丽却胜在轻便耐磨;皂黑的靴子上沾满泥点,腰间挂一只小巧的银质宫铃,大约是主人走动的动静实在太大,因此方才急促响个不停。
她的五官生得清丽,眉角剑一般锋利,藏不住的飞扬锐气,头发简单盘在脑袋顶,细细一看,束发的发簪还是不知从哪家客栈里顺来的筷子。
若说李露华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她便是一只戾天遨游的飞鸢。
李露华双眼微眯,唤出“飞鸢”的名字:“周缨。”
汝南周氏的四小姐,周采的四妹。
“怎么,来为奉婵娟出头?真是可笑,人家忘恩负义,罔顾周家多年养育之恩,破坏你三兄和谢山主的好事,不告而别,你周四姑娘倒还巴巴地上赶着怕她受欺负,真叫本宫不知该说你实在宽宏大量还是脑子不清楚……”
“露华公主。”
周缨面无表情地掠过江沉璧,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走至李露华身前,
“你这张嘴近来是被粪水亲过么?”
“你!”
玄门中人皆知,李露华自入玄门修道后,最忌讳旁人当面叫她公主,仿佛她远超同龄人的修为,放言不会收徒的高人师父以及所受拥趸全是因身份带来的便利。
众人只见周四姑娘袖着双手,狂踩李露华痛脚:“旁人会因你公主身份敬你怕你,可我周缨不会,下次说话注意一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嘴脏。”
“至于奉婵娟——”周缨说到此处,根根齐直的睫毛朝众人一扫,语气里掩不住的厌烦,
“犯下如此恶事,丢尽我周家的脸,我自要带回家去家法惩治,务必给谢山主一个交代。”
她说罢,依旧没看江沉璧一眼,声如雷霆,
“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在场诸人皆被她这一嗓子惊了一惊。
汝南周氏以礼传家,家主所出四个嫡亲兄妹,已故大公子文质彬彬,二姑娘体弱多病,静默温柔,三公子更是出了名的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到周四姑娘这里却仿佛变异。
四姑娘自小行事风风火火,百无禁忌,在三位兄姐的衬托下性格更显得炸天炸地,更何况坊间流传她从小便不喜欢奉婵娟,因和奉婵娟不对付不知被她二姐收拾过多少次。
新仇旧怨,奉婵娟此番落到她手中,恐怕不比被李露华抓到好受多少。
李露华知道这个道理,仍固执道:
“不行,奉婵娟与西村鬼祟一同出现,我怀疑二者之间有所关联,必要拿她深入询问一番不可。”
她自诩仙门同辈女弟子难有人望她项背,偏周缨不论家世相貌还是修为名声皆与她难分伯仲,世人常将二人作比,提起一个时必然忘不了另一个。
久而久之,李露华心里也怄了一口争高低的心气,再加上周缨方才下了她的脸子,她如何能轻易示弱。
周缨手掌一翻,掷了块木牌到李露华手中。
那木牌入手略沉,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光华内敛,边缘圆润齐整。
李露华将灵力输入其中,木牌上不可复制的灵力徽记亮起,周缨道:
“玄门总司已将此事交由我全权负责,李道友,就算要审问她,也该由我来审。”
“是本宫先寻到奉婵娟的,本宫要提她回姑射山谢罪。”
“你方才还说奉婵娟与西村之案有关!”
“那又如何?本宫今日偏要带她走,你待如何?”
“你大可试试。”
二人剑拔弩张地吵闹起来,浑然忘我,吵了半天没分出高下,李露华扭头打算先抓住奉婵娟再说,却发现先前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奉婵娟呢?”她质问周围人。
周缨同样蹙眉头:“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回李师姐,周师姐,先前你们,呃,吵得正欢,奉姑娘好像趁那时自己走了。”
一位小眼睛少年弱声道。
“你们怎么不拦着她?”李露华回身看她的心腹,“阿青你也是,就这么看着她走?”
朱青垂头挨骂,讷讷不言。
李露华觉得没趣,又向周缨发难:“现在好了,人走了你满意了?”
周缨不理她,就要去追江沉璧,不料村中忽响起一声惨嚎,她顿了顿,只看李露华一眼,便转身飞快朝惨叫起源地奔去。
李露华眉梢压着眼睛,不欲被她比下去,暂且放弃追奉婵娟,同样很不高兴地往村中去。
众人赶忙跟随,便在此时,一位玄门弟子踉跄而来,嘶哑道:
“救命,师姐,厉鬼又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