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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幽谷之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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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月祭手拄龙头拐,纵发白如雪、身倚玉砌雕栏,周身仍浸透出一种有别于风尘女子的清武之姿。她冷冷注视着花厅里一白一黑的两道人影,许久未发一语。至于她心里在想什么,又在盘算些什么,旁人更是无从捉摸,因而都只在其身后屏息静气的等候。
所有人都在等燕月祭的一声号令,也可以说,在等待一个许诺出现、却至今不见踪影的人。
一俟黑衣人自座上起身,阁上众人莫不严阵以待。楼无欢似无所觉,步伐迈动,竟是尾随那人去了。
“阁主,现在要怎么办?”一个女侍蓦地开口。
燕月祭眸光沉沉的缄默着。
“楼公子内伤未愈,绝非那人对手。一旦出了香满阁,恐怕性命不保。”女侍压低了声音道,“等雅瑟少爷回来,该如何向他交待?”
“现在违反约定的人是他,与我何干。”
燕月祭的眼神极冷,但目光始终没从楼无欢身上移开过。
“恕奴婢多嘴。雅瑟少爷向来把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才耽搁了行程。请阁主宽大为怀,助楼公子一臂之力吧。”
“哼。那个楼无欢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情?”
“奴婢一心所想,唯有雅瑟少爷。试想,如果少爷千辛万苦取来血莲枯参,到最后仍救不了想救之人,必定悔恨难当,其情其景奴婢实不忍见。若有逾矩之处,还望阁主恕罪。”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替我拿主意。”
一声叱喝过后,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再敢替楼无欢多说一句好话,因为惹怒燕月祭,无异于自杀之举。
就在楼无欢即将步出香满阁时,忽然迎面撞进一个人来。
说撞,真是丝毫没有夸张:他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扑进门来,嘴里嘟囔着“不知来不来得及”,不只面颊透红,连额头也沁满了细汗。趣味的是,这个人虽然风尘仆仆,却未损半点斯文韵致。他着绸衫踏丝履,肩上挎着青色布袱,看起来书卷气十足;又因进来时恰与紫衣擦肩而过,便径迎着楼无欢道:“借问兄台,这里可是香满阁?”
楼无欢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书生先是一喜,旋即又局促的挠着头道:“那,请问,阁主是哪位?”
楼无欢眉头微蹙,显然心生不耐,正打算绕道而出时,忽听得楼上一人应道:“我是。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是燕月祭!
楼无欢脚步一顿的瞬间,书生已拐至他身后,朝上恭谨一礼道:“有人托我送东西给阁主,烦请过目。”
燕月祭示意女侍下楼,书生便将背上包袱解下递了过去。
侍女侍把包袱送至燕月祭面前打开,两人看到内中之物,身子俱是一颤。
“这两株血莲枯参,是谁给你的?” 再开口,燕月祭语调陡升。
书生回道:“是个蒙着头脸的男子,他嘱咐我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把东西送到,但附近的弄巷实在太多,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人呢?”
出乎意料的,问话的不是燕月祭,而是蓦然驻足的楼无欢。
“他人在哪里?”
书生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把东西给我之后就离开了……”
“你在何处遇见他?”楼无欢眸色微黯,神情冷静。
“就在西城门外。”书生顿了顿,又道,“我本来要去珞珈山采风,但他很有诚心的拜托我。我看他藏头缩尾的不敢见人,样子又十分丑陋,所以就起了怜悯之心……现在东西送到,我也该走了。诸位,就此别过吧。”
直到书生离去很久很久,楼无欢仍是僵立在原处,好半晌一动未动。
不只是他,燕月祭也是同样。
他们心底都怀着同样的困惑——
高贵优雅如雅瑟,从来都是众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绝世美公子,怎有可能是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之辈?但只要是明眼人,又怎会用“丑陋”二字来形容这样一名气质非凡的男子?除非书生所见,根本不是雅瑟本人。可若不是雅瑟,又有谁会费尽心思的送来这两样稀世罕见的药材?
“我答应雅瑟救你一命。”燕月祭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对楼无欢道,“跟我来吧。”
楼无欢没有说话。右手五指攥紧又松开,终也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毅然回身,踏步上楼。
银白的月光无声洒落,夜晚的珞珈山孤寂雄浑,嶙峋的石壁突兀狞立,几无岁月风霜刻划的痕迹。人迹罕至的深谷内,数间连排的木屋座落其中。依稀可辨月下一人正拉着胡琴的幽乐,闻则曲声清越,思即荡气回肠,一时靡靡缭绕,鸟兽俱偃息。
乍闻乐起,林间疾行的两道人影不约而同的驻足停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伤势初愈的楼无欢、以及心思难测的血鹰紫衣。
“是他。”
楼无欢从未听过雅瑟拉琴,但他甚至可以肯定,能奏出这般曲调之人,除了雅瑟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
紫衣不以为然道:“你如何知道他来了珞珈山?”
一个人如果容貌尽毁,又恐惊扰他人,避居深山自然更能掩人耳目——何况,还是个宁可伤害自己亦不愿连累他人的蠢人。
“走吧。”
楼无欢也不多说什么。清冷的月光笼罩下,两道并肩而行的人影循着胡乐奏响的方向,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假如雅瑟知道乐声会引来人迹,断然不会故意为之。他生性喜好风雅,早在多年前就特地在洛迦山造了几间房舍,充作休居、避暑兼时令赏花之所。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因迫不得已的理由而来到这里避居;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冷心冷面如楼无欢,竟也会顾念朋友恩义、锲而不舍的寻蛛丝马迹而来。所以当雅瑟看到楼无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根本是毫无反应的——他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对方便飞奔而至了。
“你……”楼无欢震惊的瞪着他,伸出的指尖微微发颤,“你的脸……”
视觉上的冲击太大,已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一旁的紫衣只是远远看着,就几乎无法忍受,遑论楼无欢靠得那么近。因而他很快背过身去,丢下一句“我到树林等你”便消失了踪影。
许久,从脸颊的位置蓦地传来对方指尖真实的温度。雅瑟如梦惊醒,当下退走一步,匆匆将围脖拉上道:“楼兄怎会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