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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3 ...

  •   从此,沈绍就真将如白当亲儿子,亲孙子一样的疼,隔三差五地带他下馆子,就怕他饿着了,还去衣帽店为他做了好几身漂亮衣裳,比当年捧着赵夜白的时候还要上心得多,那钱花得就如同流水一般,扑通扔出去,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到九月份学校开学,如白在学校见到沈绍的时候,便行礼恭恭敬敬喊沈老师,一旦晚上唱了几出散场之后,就是一声声二爷叫得亲热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名角儿,不光座儿们将他宠上了天,嘴巴脾性也被沈绍养刁了,不是盛德楼的香酥鸡不吃,不是稻香村的点心连看也不看一眼。
      那日沈绍正在后台看如白扮戏,泡了一壶大红袍,正顺了这入秋的天气,干燥却寒凉,一个小时不喝口水嘴里面就干得难受,嗓子都张不开。他自个儿喝一杯,还给如白留了一杯,就搁在妆台边的矮几上,一伸手就能够到。人生如此,别无所求,正是陶然如意熏染欲睡,却忽然被人摇醒了,睁眼一看,竟是马老板。
      不知什么时候如白已登台亮相,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帘幕外传来悠扬声腔,沈绍按着那拍子哼了几哼道:“那老板,这好戏才开场,你不坐在前面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老板面上却不是玩笑模样,道:“二爷果然还是二爷,过了这么多年,性子还是没改过。”
      沈绍揣着明白还在装糊涂,他一副仍没有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底下又浮现出当年的那点纨绔习气,直让人瞧得脸红心跳,不能自己。“马老板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活出点禅意了,这是来找我打机锋呢。”
      “二爷,真以为我看不出来?”马老板索性将话都挑明了,“有的话老头子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一直没敢说,一看你和赵老板确是有点真感情,二是斯人已逝,不好再提起,可你……当年毁了一个师傅还不够,现在还要毁他一个徒弟么?”
      沈绍早知他要旧事重提,先一步在这儿等着了。“我待如白和他师傅不同,马老板慧眼如炬,这还看不懂么?”
      “二爷,我这可是在为您担着心呢,您还不领情。”
      沈绍反倒笑了:“我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该折腾的早就折腾过了,我就不信这孩子比日本人还要厉害。”
      “我就知道二爷听不进去,”马老板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摘下来,呵了口气,就着袖子擦了擦,“我看过这么多戏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痴心的痴到极处,负心的也负到极处……若说面相,赵老板是最凉薄的一个,如白像他,成在这上头,想必也败在这上头。打从我见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比赵老板,心性更凉薄上十倍不止……二爷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我是怕临了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若真养出个赵夜白的魂,也算是功德圆满。”沈绍听外面的戏约莫唱了个花,一叠声的叫好,赞了些什么,却吵吵嚷嚷听不清楚。他举头看见马老板两鬓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铺得像雪一样。他们两人本是各取所需,就像是他和如白一样,一个要出人头地,一个要打发时间,公平交易,划算得很。
      “马德瑞,”他突然叫了他的本名,“听人说你也是光绪年间的名角儿,老佛爷跟前领过赏的,二十多岁就不唱了,开了那丹桂大戏院,是不是?”
      这当年勇实在光彩,马老板脸上神色也松了一松。“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亏他们还记得,给二爷嚼这舌根。”
      “到后来袁世凯来了,张勋来了,段祺瑞来了,再后来日本人也来了,你的丹桂大戏院还是屹立不倒,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赵老板活着的时候就同我说过,你马德瑞一天不关门,这戏就一天死不了。”沈绍又将赵夜白这尊菩萨举重若轻地请出来,他的虎符令箭,免死金牌。
      果然马得瑞一听赵老板这三个字,老泪就忍不住纵横起来,哽咽道:“都什么时候了,赵老板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人……我就算立时死了,也是此生无憾。”
      真要你死,你恐怕还舍不得这花花日子呐。沈绍扪心自问,纵使再如何掏心挖肺,倾心情爱,但若真要豁出一条命,他还是要先掂量掂量。“但更让我沈二爷佩服的,却是马老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重开戏院,给大家伙儿留个念想……可这戏院里人多口杂,万一走漏风声……”
      他话还没说完,马老板已把眼泪收了,一双核桃眼,分不清哪里是眼白,哪里是眼珠。他猛然一伸手,将沈绍拉过一旁,喉咙里憋着一口老痰似的,混混沌沌道不分明。“沈二爷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但凡到这儿来的都是真爱听戏,和老头子我算是有几分交情的,我信得过。可你家那个如白……说聪明是真聪明,就怕他没把这聪明用在正道儿上。”
      沈绍听他话里有话:“马老板可是看见了什么狐狸尾巴?”
      马德瑞立时愤愤起来:“何止是狐狸,再修炼一阵就变狐仙了!”
      沈绍不禁失笑:“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还是,毛都没长齐,便是一只蛟龙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你这明哲保身的龟丞相壳子硬得很,怕他做什么。”
      马老板听得浑身舒坦,道:“二爷您是四海龙王,天潢贵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可别怪我老头子没提醒过你,多少人都惦记着你家赵如白,依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安守本分的主儿。”
      沈绍猛然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我总算是听出来了,马老板这是在吃醋呢,眼看自己的爱徒成了红角儿,再也不是自个儿手里面想怎么捏把就怎么捏把的小玩意儿,就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自家装不下,索性兜售到我这里来了。马老板,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几句话将马德瑞这个白胡子老头臊得满面通红,若有人见到定要赞一声好气色,他一甩袖子,再不理沈绍,一掀帘子就出去了,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来,隔着道纱窗道:“沈二爷可要想明白,这个年纪后悔不得了。”
      这时戏也正好散了场,沈绍侧过头颅,从门缝儿里看如白谢幕,尊贵又漂亮。几个老眼昏花的票友分不清今夕何夕,争先恐后将赏钱抛到台上,一毛两毛三毛,还有花花绿绿的薄纸,飞得满天都是,那是比钱更加珍贵的粮票。沈绍想起以前赏戏用的都是金翡翠,玉扳指,年岁不同了,连赏钱都不一样,但这份心意却仍然是最贵重的东西。
      纠缠了半个小时左右,如白才舍得回来卸妆,他双颊的脂粉都有些融掉了,假鬓角湿哒哒的贴在上面,没半点皇帝的样子。沈绍便取笑他道:“你这是唐明皇走四川,刚逃难回来呢。”
      如白将那戏服从身上剥下来往椅背上一搭,回头笑道:“二爷今晚没专心,我明明唱的是打龙袍,哪里来的唐明皇呢。”
      沈绍也笑:“我看刚才那热络劲儿,没看见打龙袍,倒看见活脱脱一出空城计,正是——我站在城楼观风景。”
      如白低着头微一思忖,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又被马老板调教了这些日子,知道是沈绍拐弯抹角地说他,顿时有些忿忿,道:“二爷,这可是您的不对了。”
      沈绍眼皮儿都不抬:“你说说看,我错在哪里?”
      “他们都是打心眼儿里真心喜欢我,逗我开心,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多亏有他们帮衬着,我也乐意同他们说话,不费力气,今天他们听见我嗓子紧,黄三公子就说要带我去吃人参炖鸡汤给我补补……”
      “四五十岁的人了,也敢让人叫公子,真是不知羞。”沈绍多年嘴皮子功夫还没有撂下,现在重新拾起来,夹枪带棒打得人爬不起身。“说起人参,还有哪个人比你二爷更内行的,我沈家长白山挖参的出身,前清时候就开大药房,祖祖辈辈吃过的好参只怕那个什么黄三见也没见过,身上的血都带药味儿……”
      “二爷又说笑呢,”如白只是不信,“看二爷这模样,说是开饭馆的我信,至于药房……八成都是哄人。”
      “这才几天,就学得这么油嘴滑舌,难怪连黄三那种下流坯子都喜欢你了。”沈绍嘴上还是不饶人,他屁股上的毛还没扯干净,就开始笑话旁的不是人了。如白这段时日听闲杂人等讲了不少沈二爷当年的英雄事迹,他是个什么人,谁都心中有数。只是那些纸醉金迷,金戈铁马,也让如白生出些向往,尤是讲到沈二爷同饕餮居老板谢家声和梨园皇帝的情孽纠葛,一重重夜雪牢狱枪口都历遍,到最后也没能修成个正果。知道内情的叹息一声,不知道内情也不免猜测,这沈二爷心里装的,到底是哪个。
      沈绍见那少年光是笑着,却不说话,起身就拉着他往外走。如白一惊,忙道:“二爷去哪里,我这妆还没卸完呢!”
      “这样不就没人看见了,”沈绍抓起帽子往他头上一扣,“走,二爷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人参长什么模样。”

      如白不是太喜欢来沈绍住的地方,味道太重,眼睛太多,一呼气吹起来的灰尘都像是积了几十年的。他坐在沈绍的床上看那个男人翻箱倒柜,他两个脚尖刚刚够到地面,还有些晃荡,惊奇地发现,这年过五旬的男人腰身依然强壮有力,棉布衬衣贴在身体上,绵延出坚硬的线条,一条粗蓝布的裤腰带都拴不住这股源源不绝的力道。
      “二爷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哩。”如白忽然道。
      “怎么,我现在就丑了么?”沈绍连头都懒得回,忽然就想点一根骆驼牌香烟,也不抽,就夹在指缝里,看它慢慢燃尽。
      “谁敢说二爷您丑了,我第一个就不饶他!”如白极乖巧地从床上跳下来给沈绍捏肩,“二爷若是不说,谁相信您有五十,顶多三十八九,四十出头。”
      沈绍哼了一声道:“可惜你晚生了三十年,没瞧见二爷二十多岁的模样,可不是我在说大话,那时街还窄得很,我就坐在一辆洋汽车上,从西直门开到东直门,一路上都是回头小姑娘嫩伙计。现在街倒是宽了,可惜只能跑公交车,那么蠢笨的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那后来呢?”如白不死心,这样花儿一般的日子,怎能留不下一丝影子。
      “后来就开始打仗了,你见过打仗什么样儿么?”
      “我是没见过,可我爸爸见多了,他还进过日本人的司令部,看过他们的飞机呢,他说个个都长着个圆不溜秋的大脑袋,难看死了,飞起来声音倒是呜呜大得吓人。”
      沈绍摸着他的头道:“开始的时候咱们都叫它胖头鱼,后来才晓得这就是零式飞机,日本空军的王牌呐。我在重庆可没少吃它的苦头,差点就被他炸死了,多亏……”
      有人豁出这辈子,救了我一命。
      “二爷,日本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有人说他们都像恶鬼一样,青面獠牙的,最喜欢吃年轻姑娘和小孩儿的肉。”
      “谁告诉你的?”
      “我爸爸,”如白的眼睑很薄,微微覆在眼皮上,透明一样,上面根根头发丝儿似的血管都看得清楚,最是忘恩负义的面相,“小时候我晚上不肯睡觉,爸爸就说会有日本人专听小孩子的哭声过来,然后一口吞掉,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你就信了?”
      “几年前还信呢,”如白说得煞有介事,“被爸爸一吓我就不敢哭,后来长大些,在报纸上常看见那些日本人的照片,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么,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的,这才不相信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里边一想起来还是怕得很。”
      古时候是人怕畜牲,现在是人怕人,不知道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沈绍想起来有些好笑:“真还是个小孩儿,看见什么都怕,那看见二爷怕不怕?”
      “不怕不怕。”如白这次倒是爽快。
      “怎的不怕?”
      “因为二爷长得好看。”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沈绍暗自摇头,就凭这傻劲真值得马老板那样小心提防,说出去只怕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这话却说得讨巧,是马老板还是黄三教的?”
      如白踮着脚尖不肯说话,沈绍就偏要逗弄他。“说呀,在刚才不是挺会说么,现在怎么又不开口了?”他想,这个时候若是谢家声,转身就用一碟子小点心塞进他的喉咙,恨不得噎死他,若是赵夜白,至多不过转身不理,拂袖而去,而若是苏千袖,则越发简单,那个顶漂亮顶漂亮的小戏子便会毫不犹豫扑到他的怀里来,从不浪费他的一身好皮相。但如白却只是抬起头,用他那双只有单眼皮的眸子盯着他看,是依赖和眷恋多些,却终是还糅杂了别的什么东西,雾里看花,分外动情。
      他还只有十五岁,沈绍扪心自问,他究竟想将这个孩子变成什么样子。
      “有的时候眼睛看见的东西也做不得数,”沈绍像是抱小儿子一样,将他抱到腿上来坐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有些分量了,“我以前家里也有个人,长得么……不算出色,却也绝对不丑,他五岁就被我买下来,跟了我十几年……二爷平生怪癖尤多,最怪的就是喜欢畜牲多过于人,畜牲咬人之前还叫几声,人若害人,竟不知如何防备。我待他,就像是待一条忠心的狗。可没成想,他竟想着落井下石,欺到我头上来……”他忘了自己如何对待那人,他终究不是一条狗,高兴的时候扔块骨头,不高兴的时候一脚踢开,到底没有将他当人看。
      不知道最后疼的是谁的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义愤填膺,或许还有有些感伤的罢,如白听了不禁发起呆来,半晌,趴在沈绍怀里闷声道:“二爷,我真后悔没早生个二三十年,就能……”
      “就能怎样?”沈绍拍着他的脊背,抱着只小小的什么似的,想要形容,却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就能……”这个想法来得太突兀,如白也没有仔细考虑过,“就能陪着你啊……”他的声音模模糊糊,湿湿润润,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沈绍本来就没存什么好心,非要问个明白:“陪着我能做什么,做生意、逃难,还是吃香喝辣?”
      如白不晓得怎么说,他便唱。
      “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
      “别唱了!”沈绍知道自己又惹祸了,以前是玩火自焚,怪不得别人,这次还未开始他已后悔。
      最后一句,才证却长生殿里盟言。
      “才证却长生殿里盟言!”如白尚不自知,还在唱,唱得如此陶醉,唱到沈绍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一把将他摔到地上去。咚的一声,两个人都僵住了。
      还是沈绍先反应过来,紧着问了一句:“怎么,疼不疼?”
      如白张了张嘴,接着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沈绍心疼坏了,连忙去抱他,如白却发了小孩子脾气,赖在地板上不挪窝,拽着那椅子的腿儿死活不肯撒手,边哭边道:“你这个老头子,自己心里不痛快倒来找我出气!”
      “你说我是什么?”沈绍话里分量一种,如白哭得更加厉害。
      “老头子,你这个老头子!五十多岁还偏要人说你好看,讲别人不要脸,你才是最不要脸的!”一口气全都喊出来了,如白忽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望着沈绍,将他也看愣了。他惊恐地发现,如白这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翅膀还没长硬,就先露出了爪牙,可他依然打心眼儿里想要怜惜、疼爱这个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孩子。
      一生一世太短,还嫌意犹未尽,三生三世太长,将耐心都消磨干净。沈绍想,怕是他们几个上辈子的怨气太深太重,才会特意让这个混世魔王投胎转世来折磨他。
      好歹情意一场,何必这样狠心。沈绍看着如白兀自哭闹不休,还是不忍心,伸出双手重新将他抱起来,再弯起两根手指细细为他擦眼泪,劝慰道:“堂堂一个男孩子,哭这么大声像什么模样。”还连带讲了几句俏皮话着意逗他开心,平日里都是无往而不利,这次却是不灵光了。
      沈绍别无他法,忽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件宝贝,他将这样东西交在如白手掌里道:“赵老板快莫哭了,来看看这稀罕玩意儿是什么。”
      如白一摸,哎哟一声,顿时嫌弃起来道:“这么扎手,有什么可稀罕的。”
      “说你这孩子傻,你还真就傻了,叫你看看什么才是上好的人参。”
      一听人参两个字,如白顿时就精神了,一摊开手,霎时闻到一股药香,浓浓淡淡的,都浸到皮肤里面去。如白凑拢嗅了一阵,沈绍问:“怎么样,是不是跟吸了仙气儿似的?”
      “这么个丑怪榆木疙瘩,欺我没见过人参么,没准儿是你用树根来蒙骗我的。”如白委屈的气还没消,手一抬就扔得没了影子。
      沈绍的眼睛就跟着那道弧线飞了出去,他心疼坏了,立时放开如白弓起腰背,手脚并用一路摸过去,好容易才从柜子底下将那宝贝东西掏出来了,捧在手里就不舍得放下,将上面的灰尘都吹干净了才回过神来责怪如白道:“没见识的小乡下佬,百年人参也这么糟蹋,活该受穷受累一辈子。”
      如白这下才信了,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又眼巴巴望着沈绍手里露出来的那半截子人参,吞了口唾沫道:“二爷,刚才我没看清楚,能再给我看看么。”
      沈绍一把年纪了,偏爱跟小孩儿过不去:“赵老板喊错了,我只是个老头子,才不是什么二爷三爷的。”话虽这样说,手上却不慢,说着已将东西递了过去。
      “这就是人参呐,还是百年的……”如白欢喜得不行。
      “没见识的东西,这就算开了眼界了,没出息……”沈绍缓缓踱过来挨着他坐下来,一伸胳膊就能揽着如白的肩,但他也只是那样慵慵地坐着,累了似的,“这玩意儿,早些年在二爷家里,比白米饭还贱。现在这些话,也只能跟你们几个人说说。以前的老宅子有个地下室,里面堆满了药材,都是些人参雪莲虫草,搁在哪儿好东西,可我当年就不带正眼瞧的……就现在剩下的这点,也是几年下我暗地里夹带出来的,算是我的养老钱棺材本。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给别人知道……”
      如白一双眼目都被人参吸住了,沈绍说了什么仿佛全不在意,听见他叮嘱,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参我还有十二支,马德瑞那家伙老是老了,眼力倒好得很,竟让他给猜着了。我就预备着,要是以后日子过不下去,就去卖一支,好赖也能撑一段日子……”
      “二爷急什么,有我唱戏养着你呢。”如白冷不防插了一句。
      “算你有良心,可我也不稀罕,”沈绍顿觉这支人参竟也没有什么要紧了,不过便是天生野长,比一般花花草草多了些灵性,就能让人争得头破血流,“二爷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家道败了规矩还在,你的那几个小钱就留着自个儿买糖吃吧,这人参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二爷当真?”
      沈绍双眼一横“我当年连家业都舍了,现在还舍不得区区一支人参?”
      如白欢天喜地,生怕他反悔似的忙将那宝贝往怀里塞,突然被沈绍喝住了:“慢着。”他看见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哀求神情,沈绍骤然失望起来,纵使他真是一只狐仙,也还没有修炼到家。
      “带走的时候别忘了在它上面绑一根红线。”
      “这是做什么?”
      “这是长白山参客几百年的老规矩了,似这样的人参已经成了精,长了腿会跑的,只有用红线绑着他才愿意乖乖跟你回家。”沈绍哄小孩儿全挂子的本事,人无论长到什么年纪,心肝最深处,终还是保留着一星半点的童心,就像是鹰隼向往蓝天,游鱼离不开江水。有的人忘却了,有的人装作看不见,只有沈绍天生的一双慧眼,洞察得清清楚楚,才引得一众痴男怨女,苦苦相随,造下无数情业欲孽。
      “岂不是跟人一样了?”
      “不错不错,”沈绍连连点头,“若是有一天赵老板不乖乖听话,腿脚长硬了要跑,我也用一根红线将你绑回来,横梁上面,先吊个三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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