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沈存中 ...
-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先是看到四角绣着白色小花的紫纱帐顶,接着转头看到蒙蒙亮的天色。
晨曦的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挤进屋子里,外间的走廊上已经有起得早的下人在小声但是忙碌地走动着,不时有两句轻声交谈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我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境,但是我又明确地知道那不仅仅是个梦,那是那个我已经遥不可及的时代里发生的事情,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我了解。
我觉得脖子很不舒服,伸手一摸,却发现枕头都被我哭湿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套上床下端端正正摆着的水粉色绣花鞋,鞋头上还有一朵绒花颤颤地摆动着。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自己的外衫,只看到一旁的酸梨木椅子背上搭着一件紫色的斗篷,于是走过去拿下来给自己围上。
转头找了找镜子,走过去,意料之中地发现自己正顶着两只超大号核桃眼,铜镜里的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也许是自己的核桃眼把眼缝都给挤没了,也许是天光还未大亮,就是看不真切。
我压抑下好奇心,放弃了对自己容貌的考究。
用手拉了拉斗篷边,把自己包裹进去,我轻轻拉开了门,走到院子里。
左右望了望,有意避开人,我盲目地走动着,穿过了一道的月亮门后,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小花园。
我判断现在应该是农历四月份左右的样子,正是春夏交接时分。因为院子里不知名的花树上已经钻出了一片片的绿叶子,是那种清新的新绿,微带着嫩黄色,很柔和很娇嫩,有的树枝上还有晚开未谢的几朵小花,上面挂着几滴晨露,在清晨的微风中细细地摆动。
不远处还有个小池塘,走进一看是个荷花池,池面中心的水面上已经钻出了圆圆的一丛荷叶,比成人的巴掌略大些,翠绿翠绿的挤挤挨挨地生长在一起,还未钻出花苞来。
池塘外围的软泥地上被细心的工匠搭出了一圈木板栈道,可能因为时常有人走动的关系,很是平滑,看着也干净,我走到离荷花近的那一段栈道上,坐下来,用手抓着栈道靠水侧的粗粗的绳索上,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的前提下,向水中探下了头,想看看自己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喜人的小圆脸,虽然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头发竟然快到了腰际,看来古时候“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得毁伤”还是执行的比较彻底的,只是眼睛还是肿肿的,肌肤呢白皙细腻,五官端正,没有麻子也没有雀斑,至于是不是年纪未到所以还没长出来,我就不管了。但是现在看来最起码也是个讨人喜爱的小姑娘。
我也不觉得是满意或者不满意,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就缩回脑袋,拉着绳索站起身来。
又看了看眼前的翠绿翠绿的小荷叶,觉得也没什么可看的了,现在天光已经大亮了,我怕有人找我,于是拉拉斗篷,深呼吸两下清新的空气,转身准备偷偷再回去。
一转身,愣住了。
什么时候全家人都静悄悄地站在我身后了呢,以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为首,连仆人在内,总有个十几口人,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的爹爹换了一身衣服,看着像是官服,不过看起来职位并不高,他站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向我伸出手,怕吓着我似的,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颜儿,来,到爹这里来。”
我迈着小短腿儿,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刚刚过了木板栈道,他就抢前两步将我抱在怀里,贴了贴我的脸,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严厉起来,沉声问道:“绿意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人群后面哆哆嗦嗦地挤了进来,应道:“奴婢在。”
“你是怎么看着小姐的?”爹爹继续沉声质问着,声音不大但自然露着威严。
绿意应声跪下,连声说:“奴婢失职,奴婢知错,请老爷责罚。”
我看她小脸吓得惨白,心想这时候看来是尊卑观念严重的很,我似乎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心里歉疚,于是仰起脸蛋,声音清脆地说:“爹爹,我自己醒了,要找你,找不到,走来的。”
又指指跪在地上的绿意说:“我躲着,她不知道。”
我尽量提醒自己是刚刚说话的情况,说着一些短句子,把意思表达明白了就行。
爹爹看我说了这些话,又说要去找他,脸上慢慢解了冻,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绿意,摆了摆手。
绿意赶紧说了声:“谢老爷,谢小姐。”从地上慌忙站起,站回人群中。
“颜儿去找奶娘,多吃些早饭,爹爹要去县衙办公,回来就去看你啊,你乖。”话音刚落,一个妇人就上前伸着双臂,要从爹爹怀中接过我,正是那天在我房中敲木鱼的那个。
我扭身抱住爹爹脖子不放手。
爹爹颇为自得地笑起来:“颜儿这两天粘我得很。呵呵,都九岁了,可是好像重新认识又熟悉了一般。”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
这时候爹爹忽然眉头一皱道:“怕是落水吓着了。”
说完转身吩咐道:“听着,小姐身边从现在不得离了人,睡觉也要给我守着。要是再让小姐独自到危险的地方来,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会怎样,你们自己理会的。”
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平淡的威胁了,“会怎样”之后还略略地停顿下,给人无限的联想。下人们齐声应是,一时场面有点紧张。
而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沈家小姐是落了水,才换上我这个灵魂。
如今不知道芳踪何渺渺,心里有些唏嘘。
娘拉着哥哥走过来,又松了哥哥的手,从爹爹怀中接过我去,说:“老爷,赶紧去用点饭出门吧,时间不早了。”
爹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的确不早了,饭不用了,头天上任,去晚了不好。”说完挥挥手带着两个小厮走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看好了颜儿,多喂些饭。”
娘等爹的身影看不到了,才转头回来说:“荆妈,吩咐厨房开饭。”
饭是在另一个厅里用的,桌子不大,看来下人们都是在别的地方用饭的。
早有丫头拿来一个软垫放在酸梨木圈椅上,娘过去坐下,将我放在膝上。
绿意过来将我斗篷解了下来,接过绿雪小丫头手里捧着的外衫,给我仔细穿好。最后又在我胸前系了个软和吸水的白色三角巾,才垂首退开。
我知道那是怕我吃饭啊或者流口水弄脏衣服才给系的,心下不由得郁闷起来。心想,这个沈夕颜莫不是个弱智儿童的身份?怎么九岁了吃饭还带这个啊?而且还要人喂!
娘挥挥手,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只有绿意和奶娘荆妈,留在屋里伺候着。
“娘,让我来喂妹妹吧!”哥哥忽然从下首抬起头来说,并且马上在桌子上扫了眼,端起一碗煮的烂乎乎的小米粥,又从碟子里取了一点剁碎了的酸黄瓜,搅拌一下,用勺子盛了一勺出来,细心地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张嘴吃下,觉得味道还不错。
娘欣慰地笑了笑,说:“毅儿会照顾妹妹了,不错不错。好,今天就让你给妹妹喂饭。”
说完把我抱起来,放到挨着哥哥的椅子上,看着哥哥给我喂饭。
哥哥就一道道地给我介绍菜,说:“妹妹,这是酱鸭舌,你尝一个。”“香椿芽炒鸡蛋,妹妹,张嘴。”“妹妹,再喝两口粥,乖了,慢点喝。”
我喝的急了他还会给我用胸前的布巾小心地擦嘴。
等喂下满满一小碗粥,娘亲出声说差不多了,他才停下。起身从汤盆里盛了一小盅汤出来,要喂我喝汤。
我看他自己还没吃东西,心里不好意思起来,就拿起勺子表示要自己喝。
哥哥看我自己稳稳地喝了两口,才放心,转头快快地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小馒头,自己又盛了一盅汤喝下。
末了,擦擦嘴说:“娘亲慢用,我带妹妹去转转。我会看着妹妹的。”
娘在喝粥,听了抬头说:“叫奶娘和绿意跟着你们。”
“知道了。”哥哥应承着,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领着我往门外走去。
他带我去了后院,院子里有两棵高高的梧桐树,树中间做了一架秋千,木板两端的绳索上缠绕着青藤,我过去掐了掐叶子,是真的青藤。忽然又想起来,就是要塑料花,那时候也没有。
我坐在秋千上,双手抓紧了绳索,哥哥不敢用力推,就轻轻地帮我晃着。十几米的地方有个小凉亭,奶娘带着绿意在那里做绣活,不时望望这边的情况。
我觉得是时候问问这里的情形了。
这时候哥哥也正好低头说:“妹妹,你再叫个哥哥给我听。”
我依言叫了声:“哥哥。”
他高兴起来,但是接着很大人地叹了一口气说:“妹妹,你九岁了还不开口说话,看了郎中也没用。家里人都以为你是哑巴呢!”
于是我确定了,自己今年九岁。
他又说:“你能开口说话,一开口就叫我哥哥,我心里实在是欢喜。”
接着他非常自得地说:“我妹妹不是哑巴,她最开始说的话是叫我哥哥,真好。”
为了弄清楚自己以前是不是个可怜的弱智儿童,我故意问他:“我是颜儿,哥哥是什么?”
他抱着我肩膀还是慢慢悠着秋千说:“傻妹妹,你是问哥哥叫什么吧?哥哥叫沈博毅。博闻强记的博,毅志刚强的毅。不过你叫哥哥就行了。”
“爹爹是什么?”我继续装傻。
“怎么还是什么啊?”哥哥笑着拍下我肩膀认真地说,“咱们的爹爹叫沈存中,是个很有学问很了不起的人,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读完了家里的所有藏书。现在在咱们海州沐阳县衙里做主簿。”
哦,这里是海州沐阳。
那海州沐阳是哪啊?这是古地名,我还是不知道在哪里。
沈存中?沈存中是谁啊?感觉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问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问出来,我不由的丧气,跟着又问了一句:“沈存中是什么啊?”
哥哥笑了半天才说:“妹妹你真有意思,等爹爹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问问他沈存中是什么。”
等他笑完了,看我还在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就说:“傻妹妹,当着外人可别这么问。不能说爹爹是什么,是爹爹的名字叫沈存中。”
我无聊地摇头,还是想不起来哪个历史人物叫沈存中,看来是青史无名之辈了。
正思索着,又听见哥哥补充地说:“对了,存中是咱们爹爹的字,爹爹还有个名字,叫沈括。”
沈、沈、沈、沈括???!
我直接一头栽下秋千架。
我想起来了,可不是么?
沈括,《梦溪笔谈》的作者,字存中,号梦溪丈人。北宋科学家,政治家,数学家,工程师,外交家。一言蔽之,科学通才,流芳百世的人物!
仔细想一想他的生平,恍惚记起来了,海州沐阳,正是在江苏省境内。
恍惚中,听到哥哥惊慌的声音,然后奶娘和绿意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这实在不能使怪我啊,我竟然穿成了沈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