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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番外五 ...

  •   景琛从未想过,自己能从那般凄风苦雨的境地里解脱出来。
      而拯救他的人,正是那位圣眷正隆,连带着叫整个安氏一族都活泛起来的怡嫔娘娘。
      林氏笑容慈爱地亲自给他倒了一碗姜汤,其实她絮絮说来的话景琛大多都没听进去,只沉默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她怎么会选择自己呢?
      自从母亲前几年因病去世后,父亲悲痛欲绝,虽强撑着身子叫他好好念书,莫叫母亲在九泉之下仍不安宁。可父亲的身子始终是不行了,勉强撑到他考过了府试,成了童生,便撒手人寰了。
      安氏一族在松阳县称不上什么大族,不过几家人聚在一堆,平时多有往来罢了。
      族内有人欺他无父无母,硬是要将父亲留下的宅子与田地一并抢走。
      景琛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嗤出声,亏他从前自视甚高,实则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对上来势汹汹的族叔,也只有落得个挨打的份儿。
      连父母留下的家业都守不住的废物,怎么会有人这般好心收养他?
      林氏见少年身形清癯,身上穿着一件单衣瞧着也有些年头了,脸上神情寡淡,苍白俊秀的面容上犹印着几道瘀痕,瞧着真是可怜得紧。
      “今儿时辰也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带你去见见人。”林氏示意丫鬟将衣裳放在一边,对着他温柔笑道,“叫你做我的孩子,不仅仅是容儿担心我膝下空虚,叫你我二人做个伴儿。更有一点,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本是你父母的心愿,该叫你考取功名,好好做出一番学问来的。如今既然你与我们的机缘来了,莫要浪费才是。”
      景琛知道她的好意,也不扭捏,站起身对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母亲与姐姐大恩,景琛此生不忘。”
      林氏一愣,随即亲自扶了他起来,笑道:“是了,外人眼里啊,容儿是娘娘,可咱们既然成了一家人,她自然该是你姐姐。有容儿在,景琛,只管安心住下便是,无人再该欺负了你去。”
      景琛点了点头,他看着这个老态明显的妇人,他之前虽少与安比槐这一家子有过来往,却也私下听得父母说起安比槐宠妾灭妻的事儿来,偶尔说起这位安夫人,也多是叹息。
      可如今,林氏面容虽仍带着明显的岁月刻痕,可她早先浑浊的双眼已然重绽光华,对着他笑起来的模样,叫他莫名想起了早年母亲还在时,在自家院子里那颗枣树下对着他微笑的样子。

      第二日景琛跟着林氏前去给安比槐请安。
      安比槐对着他时的神色很奇怪,似厌恶,又不得不保持慈爱,这几种情绪在他那张已然被酒色摧毁得痴肥的脸上轮番出现,显得有些滑稽。
      “我与夫人说会儿话,你先回去罢。”
      景琛抿唇,看向林氏,见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才走出正院,他察觉到不对劲,身子一侧,便见着几个砸过来的石头擦着他落下去,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几声钝响。
      景琛蹙眉,安比槐那几个庶子洋洋得意地走了出来,见着他犹撇嘴道:“瞧着也不怎么样嘛,大姐是疯了不成,竟然要收养这种人。”
      “就是就是。”
      这些年姨娘们没少在安比槐耳边吹风,想叫自个儿扶正,或是先将自己儿子养在林氏膝下,对外宣称是嫡子出身。可没成想,往日不被她们放在眼里的林氏与安陵容如今一朝得势,竟成了怀有龙嗣的娘娘了!
      有她撑腰,她们自是不敢再磋磨林氏了。
      转念一想,这府里的大小姐成了贵人,若是叫自己儿子成了嫡子,身份可不就更尊贵了?几个姨娘与自己儿子嘀嘀咕咕许久,还没成事,便听得林氏要将族内一个破落户养在膝下的消息。
      事到临头,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便能成事儿了,偏生半路杀出来这么号人物,叫他们怎能甘心!
      怒气与嫉妒叫他们失了理智,瞧着景琛的目光愈发不善:“瞧着病歪歪的样子,恐怕是没有福气享受大姐的好意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那清癯少年却只是站在那里不声不响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瘦削的面容中格外突出。
      静静看着人的时候还怪吓人的。
      几个庶子没托生出什么聪明脑子,见他仿佛呆呆笨笨的不知道反击,说了会儿也觉得没意思了,又勾肩搭背地准备出府去玩儿。
      他们大姐如今可是皇上的宠妃,这松阳县叫他们横着走也是使得的!
      昨个儿夜里刚下过雨,景琛垂下眼时刚好望见浅浅一汪水里映出他的影子。
      半晌,他才对着水里那道影子轻声道:“我是她选中的人。”
      “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
      “安大人,太后娘娘传您进去呢。”
      慈宁宫的掌事姑姑宝桑对着他微微颔首,景琛回过神来,望着面前庄严华贵的宫室,轻轻呼出口气。
      眨眼间便过去十五年了,可若说到与这位他名份上的姐姐见面,还是头一遭。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午后阳光正烈,他逆着一层光晕走进来,身姿清隽,犹如玉树,瞧着倒是赏心悦目得紧。
      “大人请起。”安陵容微微抬手,身边伺候的人会意地请景琛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本是一家人,哪里便要这般客气了?”
      如今弘珩得登天子座,姊妹儿女都在她身边,安陵容心情舒畅,再者景琛在前朝为弘珩助力颇多,本是她该多谢他才是,这会儿子说起话来声音便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细说起来,咱们虽是姐弟,却是头一遭见面。这些年多亏了你照顾母亲,才叫我心里免去担忧,说来,该是我谢你才对。”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
      景琛终于有理由抬起眼见她,待那道曼妙身影完整映入眼帘时,他不自觉地一怔,太后安氏,如今已是年过三十许人,可他瞧着她肤光胜雪,笑意盈盈望过来的模样,心中忽地一动。
      他重又垂下眼去:“侍奉母亲,乃是臣之本分。”
      安陵容看着他一板一眼,端方有礼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示意宝桑她们先退下,在景琛有些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道:“今儿我叫你来,一是好叫咱们姐弟之间见见面,二来也是为着你的婚事。”
      不知怎得,在她面前提及这种事,总是叫景琛心中感到不自在。
      见他沉默,安陵容不自觉将目光完整地放在了那出落得如上庭玉竹一般清俊的男子身上:“你如今正值而立之年,正是男儿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前头忙着官署里的事儿,归家了自然该有个知情识趣的女子陪伴在你身侧才是。母亲年纪大了,能见着你成家生子,想必也是很欢喜的。”
      景琛只摇摇头:“多谢娘娘关怀,只臣现下并无此意。”
      果真如母亲所言,是个倔强性子。
      想到林氏与自己哭诉这十几年来景琛都不愿娶妻,如今身边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清心寡欲得只怕隔日便要出家了。
      想到母亲说这话时的怨念,安陵容有些迟疑:“你莫不是……中意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女儿?”
      若真是如此,倒还好办了,景琛如今年纪轻轻便官拜四品,且是他一步一步自个儿博来的前程。除却家族底蕴不足外,景琛自己模样长得好,瞧着这些年来的书信与方才见面时的样子来看,性子大抵也不差,安陵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比他更好的夫婿人选了。
      若是他果真倾心哪位郡王国公家的女儿,稍加引见,叫两人之间略见一见倒也使得。
      安陵容在上边儿小算盘打得飞快,连景琛将来的孩子出世要给什么贺礼都快想好了,景琛却摇了摇头:“并无。”
      见安陵容颦眉,他似乎有些好笑地微微弯唇:“人活一世,哪里有十全十美的说法。如今臣于官场一道尚未参透,又哪里有心思成家娶妻呢?”
      “可是……”安陵容想到前几日林氏进宫时说的话,有些犹豫,“你身边儿没人陪着,我与母亲始终放心不下。”
      景琛只道:“臣少时得蒙娘娘恩典,得了继续念书科举的机会,自那时起臣便想着,总要做出一些成绩来,好叫旁人看看,娘娘当日选了臣,不是短视。”
      他重又抬起眼,那双经历了更多风霜,却越见坚定清澈的眼里蔓上几分笑意:“而是明智。”
      想到自己多年前的那个决定,安陵容对上他那双黑如曜石般的眼,尚有些不好意思,她哪里有那般好心,只不过是觉着他是个可堪栽培的苗子,也叫母亲不再膝下空虚罢了。
      一开始就掺杂了算计利益的好意,哪里当得起他孑然一身,全身心都扑在政务上这般回报。
      催婚这茬话题被景琛不动声色地转移过去了,端坐在凤座之上的太后娘娘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你很好,于公于私,你都助我良多。”
      景琛紧紧捏着的手这才泄下力,往日常被同僚打趣年纪不大,却如几位老大人一般严肃肃冷的脸上难得带出几分明晃晃的笑意。
      安陵容看着他,青年俊秀的面容镶了一层光晕,衬得他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缱绻柔和,她看得有些晃神:“……好了,你先回去罢,待来日有空了,再来向哀家请安既可。”
      景琛唇边的笑意因着她突兀的自称僵了一僵,是啊,他的姐姐,是新朝最为尊贵的太后娘娘。
      他走得远了,宝桑这才进殿,见安陵容扶着额不知在想什么,笑声道:“咱们这位安大人,长得可真是英俊,若是他也能像话本子里那样抛绣球招亲,不知要叫多少小姐心动呢!”
      安陵容无意识地跟着应了一声,又有些懊恼,想来是自己长年在这深宫禁苑里,少有见着这般容色出挑的男子,这才觉得有些新奇。
      大抵是如此罢。
      -
      过了没几日,安陵容见着轻车熟路,又来向她请安的景琛,已然修炼出的淡然面色都险些绷不住了。
      她说叫他寻空来请安,只是客套话呀!
      纵使在旁人眼里他们是姐弟,可太后与外臣之间始终是要避嫌的,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传出什么太后与朝臣来往过密,意图参政的消息来,那才麻烦。
      景琛似乎看出她神情里的冷淡,原本想要呈上锦盒的手顿了顿,最后只是将锦盒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垂首道:“臣偶然得了这么一块翡翠,母亲偏爱玉饰,便叫臣将此物送给娘娘。”
      等不及她开口,景琛又道:“娘娘若不喜欢,只管砸了便是。赠予娘娘的东西,本就是任凭娘娘处置的。”
      “臣先告退了。”
      看着他飞快地说完了话,又脚步匆匆地离了殿,捧着新沏的茶进来的宝桑有些迷茫:“安大人怎么走得这般快?奴婢才泡好了茶呢。”
      难不成自己方才脸色太差了,这才叫景琛看出什么端倪,这才走得这般快?
      安陵容叹了口气,叫宝桑将那锦盒递了过来。
      瞧着这翡翠的品相的确不俗,清透翠亮,宫里这几年也难有这般成色的翡翠了。
      只是……
      安陵容略略有些迟疑,旁人好心送礼,却没得自己什么好脸色瞧,莫说温言道谢了,连茶都没喝上呢。
      罢了,待他下一次来请安时,她再好好同他说话罢。
      他下一次来,又是什么时候呢?
      安陵容顺着敞开的殿门望去,庭院里的牡丹长得正好,明艳张扬的花儿叫她原本有些沉郁的心都不禁随着多了几分鲜活劲儿,他应该还会再来的罢?

      话说这边,跟在景琛身边儿多年的长随三宝却瞧出了自个儿主子的不对劲。
      前几日费尽心思去寻翡翠不说,今儿一大早兴冲冲地拿了东西出门,他还当大人这颗铁树总算要开花了,没成想他是往宫里去了。
      乖乖,这花可不兴开在那紫禁城里头啊!
      三宝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老夫人之前说过,太后娘娘喜欢翡翠,大人寻了这么好一块翡翠,定是送给太后娘娘的!
      他偷偷瞄了眼,这礼物瞧着是送出去了,可大人的神色瞧着怎么这么差呢?
      难不成是太后娘娘瞧不上大人送的礼?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秃噜出来了。
      见景琛冷冷的目光扫过来,三宝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嘴。
      景琛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三宝便飞似地溜走了,方才大人的神色真是好可怕!
      没得是被他说中了罢!
      景琛出神地望着庭院里栽种的青竹,好一会儿才厌弃道:“她哪里是瞧不上我送的礼。”
      “是瞧不上我这个人才对。”
      -
      甄嬛发现这几日的安陵容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没事儿便往外边瞧。
      “可是在这宫里待得腻味了?”甄嬛了然地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流朱她们便麻溜儿地将桌上的绣样缎布都收走了,她托着腮瞧那外边儿的天,如今没人压在她们头上了,瞧着这四四方方的天也不觉得像之前那般讨厌了,“不若咱们带上淑质她们姐妹几个,去圆明园住段日子罢。”
      安陵容原本有些犹豫,可想着这几日她巴巴儿在这慈宁宫等着,连回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偏等不来人。
      罢了,罢了,想来他回去之后也相通了,太后与外臣,本就该少见面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在这宫里待久了,是该去敞亮些的地方走走了。”
      去了风光正好的圆明园,多与姐姐她们出去游湖赏花,大抵便不会闲得生出这许多无聊心思了。

      安陵容原意是叫林氏一块儿去的,如今弘珩身边还没有伺候的人,只等着明年大婚迎了皇后进来再说,因此这次随行的人只有她们这些先帝留下来的人,伴着淑质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
      外命妇住在圆明园始终不妥,反正畅春园挨着近,形制规格上也不违矩,她想了想,同甄嬛商量了下,便叫母亲与甄夫人一块儿来畅春园小住一段时日。
      只她没想到,景琛亲自送了林氏来。
      景琛神情淡淡,同她行了礼,又对着林氏道:“母亲既到了,儿子先回去了。”
      “欸,等等。”林氏好容易等到这样女儿与儿子在一块儿的时候,自然是要将催婚之事再放到明面上说一说的,“景琛岁数已不小了,有些成婚早的人,在你这般年纪都能做祖父了。你如今连个侍妾都没有,成日里便叫三宝伺候起居,三宝虽跟你的时间久了,是个细心的人,可哪里比得上女子温柔妥帖呢?容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起景琛的房中事,安陵容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心头又有些发闷,猛然被林氏提到,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罢。”
      “什么应该!就是呢!”林氏是看着景琛一路苦读科举走来的,他年少过得清苦,如今日子好过了,依照老太太朴实的思想,就应该娶一个喜欢的姑娘成家生子才是。
      景琛抿着唇不吭声,清俊白皙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波动来,林氏瞧着他这模样就来气,捂着心口就说被他这倔驴性子给气着了,吓得安陵容急忙叫宝桑她们将老太太扶进内殿歇息会儿。
      等她们走了,安陵容才惊觉殿里只剩他们两人了,正想说话,却被景琛打断了。
      他看出了她神色间的犹疑,知道这样于理不合。
      可是再于理不合的事儿,他都在心里想过了。
      见那人沉默着行了礼就要退出去,安陵容忙叫了一声:“慢着。”
      景琛慢吞吞地转过身:“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这下若直接继续说着方才催他成亲的事儿,是不是不太好?
      安陵容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发髻上簪着的翡翠镂花步摇,景琛随着她的动作望去,素手绿翡,当真是极养眼的画面。
      这是他送给她的翡翠。
      叫工匠做成步摇戴在头上,想必她应当也是有些喜欢的罢。
      想到这里,景琛连日来阴雨连绵的心情无端好了许多,可安陵容迟疑着开口:“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哀家可以给你一道赐婚的恩旨。”
      景琛原本微微翘着的唇陡然便平了:“太后娘娘很想臣娶妻生子吗?”
      无论是作为长姐,抑或是作为太后,她都只有点头的份。
      见她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景琛勉强压制着心中的不愉,只低声道:“臣想要的女子,太后娘娘给不了。”
      他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
      安陵容蹙眉看这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所以他其实是有喜欢的女子?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心中便觉着一阵阵的不痛快,索性不想了,随他去罢,便是真的娶了妻子,三年抱俩,她也给得起贺礼!
      -
      弘珩年少即位,在处理朝政这方面倒是像极了先帝,是个很勤勉的君主,平日里除了来给她请安,寻常都是待在养心殿批折子。
      他不放心额娘与妹妹这么一堆女眷独自来园子里玩,自个儿便也跟着过来了。
      “儿子给额娘请安。”
      安陵容回过神来,见弘珩来了,便露出一个笑来:“快过来坐。”
      她们母子的情分向来是极好的,是以弘珩不愿称呼她为皇额娘,总觉着隔了一层,人前这般称呼便罢了,在私底下时便如以往那般叫她额娘。
      “儿子瞧额娘最近兴致最是不太高,是否身子有所不适?”
      安陵容赶紧摇了摇头,在这个向来聪慧的孩子面前,她有些心虚地转移开话题,总不能叫孩子知道自己是在想他小舅舅……的婚嫁之事。
      啊,这般说来,更奇怪了。
      见安陵容脸上的神色变幻,弘珩难得见她这般纠结生动的模样,不禁笑道:“乐坊的人新排了一曲歌舞,额娘叫上姨母们一道儿去瞧瞧罢。”
      安陵容随意点了点头。

      安陵容本身就兴致缺缺,见着身轻如燕的乐坊娘子们软腰曼舞也提不起劲儿,便想要出去走走。
      宝霜倒是提醒了一句:“今晚皇上在九州清晏设宴款待诸位大人,宝桑你可得注意些,莫叫人冲撞了娘娘。”
      同甄嬛她们说了声,又摸了摸淑质的头,这小姑娘最爱看这些歌舞戏剧,这时候眼睛都快黏在乐坊娘子纷飞着的桃红织金裙摆上了,见她出去了只点点头,还悄悄指使宫女将她桌上的点心放到她那桌去。
      这死孩子!
      安陵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圆明园的石林人迹罕至,可在这样清冷的月光之下,倒是别有一番风姿。
      宝桑掏出手绢擦了擦石面,安陵容却不坐,只站在那儿看着那轮明月。
      宝桑有些不懂,明明娘娘穿的,戴的,俱是世间难得的精细东西,平时又有熹贵太妃她们陪着,皇上与公主更是孝顺,按道理说娘娘应该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才是。
      为什么现在的娘娘看起来有些孤单呢?
      宝桑挠了挠头,正想着要不将前日从流朱那儿学来的笑话讲给娘娘听,却听得一阵脚步声。
      “是谁?!”
      主仆俩戒备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缓缓走出石山,月光也悄悄流泻在他清俊面容上的,正是景琛。
      “原来是安大人呀,倒是吓了娘娘与奴婢一跳呢!”宝桑见他一板一眼地请安行礼,风里隐隐传来些酒香,她便悄悄附在安陵容耳边道,“今晚皇上宴饮群臣,想来安大人是出来醒酒的呢。”
      安陵容犹记得这人曾亲口(?)承认自己已有心上人之事,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大人自便罢。”
      说完转身便要走。
      不料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呼唤。
      “姐姐。”
      安陵容有些愕然地瞪大眼睛,景琛见她回头,便笑了,又唤了一声:“姐姐。”
      莫不是喝醉了?
      安陵容微微蹙眉,将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的宝桑发配去叫个太监扶他回去,这丫头嘴碎,若是……
      宝桑一面捂嘴笑,一面飞快跑远了。
      景琛虽喝得有些醉,可大体还是清明的,方才那般叫她,也不过是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见她神色戒备地立在原地,景琛有些难耐地揉了揉额头:“……是臣冒犯了。”
      安陵容冷冷睨他一眼:“若是大人早早成亲,此时便是软玉温香在侧,好几个美人儿等着伺候大人,便无需叫哀家的奴才去找人了。”
      她为何这般执着于叫他成亲?
      景琛的神色便也随着冷淡下来:“臣不才,养不得娇妻美妾,只得一人足矣。”
      安陵容听了倒是愣了愣,时下男子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儿,便是甄伯父与甄伯母之间,不也横着一个生下浣碧的何绵绵呢吗?
      倒不知哪个女子这般好命。
      安陵容想着,心里倒泛起了些深深浅浅的酸意来:“你若是中意于她,只管来求恩旨便是,何苦…耽误了人。”
      不知是不是酒饮得多了,景琛抬起头,声音在这寂静的石林里听着有些飘渺:“太后娘娘果真想知道微臣心仪的女子是谁?”
      安陵容冷着脸点头。
      就在她飞快扒拉着如今京中云英未嫁的贵女里哪些有可能与景琛有接触的时候,胳膊被人轻轻一拉,她便落入了一个犹带着酒香气的怀抱。
      在她愕然瞪大的目光中,景琛低头凑近她,呼出的气息与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交织在一起,这样的亲密叫她紧张得绷紧了身子。
      景琛只低声道:“娘娘,看我的眼睛。”
      安陵容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将目光没入那一双深邃眼眸里。
      “她便是我心仪之人。”
      -
      安陵容半躺在贵妃椅上,手里拿了本书,可瞧着她眼睫乱颤的模样,便知道她那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宝桑进来播报:“娘娘,安大人在外求见呢。”
      ‘啪嗒’一声,她手里拿着的书落到了地上。
      “不见!便说我病了!”
      安陵容也没心思去见,只翻了个身朝着里边儿,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宝桑出去回话,很快又回来了:“娘娘,安大人说他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同您说呢。若是您今儿不见他,那他便日日都来求见娘娘。”
      外臣日日求见太后?这成什么体统!
      安陵容嚯地坐起来,忍耐道:“叫他进来。”

      那立在堂下的人似是听到了内殿珠帘被拨动时的清脆鸣声,正巧抬头向她望来。
      安陵容僵着脸坐到凤座上,宝桑已经颇为熟练地驱赶了内殿宫人,她自个儿也懂事地掩门退下了。
      “大人想同哀家说什么?”
      景琛抿了抿唇:“臣失仪,特来向娘娘请罪。”
      请罪?那便是要将此事翻篇的意思了。
      自认为领会他话中深意的安陵容随意地点了点头,似是不以为意:“大人若是为此事而来的话,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景琛看着她捏得发白的拳,忽地一笑:“臣的一切,皆是仰娘娘所赐。”
      安陵容有些难耐地颦眉,若是她早知今日……可不会再犯蠢了!
      “娘娘恩泽,臣无以为报,只能许以己身,回报娘娘恩情。”
      长身玉立的年轻臣子微仰起头,对着那位年轻而美丽的太后娘娘微微笑道,似乎全然不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臣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娘娘何不大方一些,赏了臣这个伺候您的机会。”
      这人越说越疯魔了!
      端坐在凤座之上的女子清凌凌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肃然道:“大人,慈宁宫不是容你发疯的地方。”
      景琛同样很严肃地回她:“臣是认真的。”
      “大人若打的是露水情缘的主意,那便错了。”安陵容那双眼睫丰茂的眼睫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似乎不想错过他每一瞬的神情变化,“若你真的……那你便再也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能叫旁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我给不了你名分,亦不会为你诞育儿女。”
      “而且这些,我也不许你从旁人那里得来。”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景琛低低笑了一声,在太后娘娘努力绷紧的神色中缓步靠近她。
      他这次未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只轻轻吻在她冰冷华丽的护甲之上,明明未曾触及肌肤,可她就是觉得身上的肌肤都弥漫上一阵灼热,叫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他却不乐意放。
      景琛那双仿若秋日静湖的眼里荡漾起明晃晃的笑意。
      “臣乐意之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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