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番外一 ...
-
碎玉轩
甄嬛自深眠中醒来，久违的酣睡叫她不自禁地伸出葱尖似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昨个儿倒是难得睡了场好觉。
自从胧月远嫁……敬贵太妃思念过度郁郁而终之后，甄嬛便惊觉这紫禁城的冬日是越来越冷了。
儿女命运多舛，故人也接二连三地离她而去。
甄嬛昨个儿站在窗下看了半日的雪，今儿起来的时候原以为会觉着头昏脑胀，可是她睁开眼睛时却半分没觉得不舒服。
等等——
甄嬛看着那顶熟悉而又陌生的天青色福寿绵延榴花床帐，又往旁边看了看，熟悉的碧玉珠帘与十二破仕女屏风映入眼帘。
她眉头一动，空气中还浮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这里不是富丽堂皇的永寿宫，也不是大气庄严的慈宁宫。
是正值春日，梨香满园的碎玉轩。
正巧此时门‘吱呀’一声响，原本轻手轻脚的流朱见她已经醒过来了，有些高兴地走过来笑道：“槿汐还怕小主下午睡久了晚上不好睡呢，小厨房做好了小主爱吃的牛乳燕窝，奴婢给您端些来罢？”
甄嬛看着因着在笑而习惯性微微弯起眼睛，流露出一点小俏皮的流朱，这样鲜活灵动的流朱，早在她被禁足在碎玉轩时陨落了。
流朱感受着小主温暖细嫩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有些不明所以：“小主？”
“……没事。”甄嬛敛好心绪，能叫她在遇见一回故人，无论是仍在梦中还是得蒙奇遇，都已经叫她觉得满足。
她看着流朱穿着的衣裳布料早已不是昔年小宫女的样式，又佯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碎玉轩里边儿的布置。
虽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出入，可是殿中多了不少精贵摆设，还有一些……
甄嬛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像是小女孩儿会喜欢的布偶娃娃。
是胧月吗？在这儿的胧月，会不会仍如上一世一般，也不爱亲近她？
想到亲自送出京城外和亲部族的女儿，甄嬛心中一痛，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登时带了些黯然。
流朱瞧着她这有些不对劲儿的模样，愁眉苦脸地想，应该早些将小主叫起来的，如今睡得久了，似乎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起来。
她正想起身给小主倒杯茶，一阵清脆如小百灵鸟般的童声便随着清淡的梨香一同涌入殿中。
甄嬛有些僵硬地低头看着怀里那个香馥馥的小女孩儿：“胧月？”
胧月从额娘香香软软的怀里抬起头来，咧嘴露出一个笑：“额娘！”
是胧月，虽说模样长得不太一样了，可这样血脉相连的感觉不会错。
胧月有些纳闷儿地努力想把自己的大脑门儿扒拉出来，可是甄嬛把她抱得太紧了，她只能瓮声瓮气道：“额娘，皎皎要喘不过气了——”
甄嬛这才惊觉不妥，将脸被憋得红红的小姑娘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额娘只是，太想胧月了。胧月想额娘吗？”
胧月立刻乖乖点头，虽然她早上才和额娘一块儿用了她最爱吃的牛乳燕窝呢。
“好孩子。”甄嬛轻轻亲了一口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这个孩子虽然与她熟悉的胧月模样不同，但是这脑门儿却是如出一辙。
一瞧便是她亲生的。
甄嬛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越看越心生怜爱。
胧月有些害羞地捂住脸，额娘今天真是好热情啊！
槿汐看着甄嬛懒懒绾了个发髻，就坐在榻上看着胧月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心爱的布偶娃娃，脸上的笑意柔和又似乎带着些……怀念，她是在怀念谁呢？
正巧此时廊下有人通传，是安陵容来了。
她们姊妹之间的关系自是不必多说的，往日安陵容来碎玉轩亦是不需要通传的，是以甄嬛突然瞧见立在碧玉帘旁笑吟吟望向她的安陵容时，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
她眼神里转瞬而过的陌生与复杂叫安陵容心中一凛。
她不是她。
“姨母！”坐在榻上的胧月见着她来了登时眼睛一亮，甜蜜蜜地叫了人，又往她身后探了探，有些不高兴，“淑质姐姐说好要和我一起给娃娃缝衣裳的！”
淑质姐姐？是谁？
甄嬛有些迷糊，见安陵容轻轻巧巧便将原本嘟着嘴不高兴的胧月给哄好了，胧月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寻姐姐了，甄嬛的眼光仍跟在她身上。
安陵容一直在打量她，冷不丁道：“你不是姐姐。”
甄嬛猛地回头看她。
安陵容看着她那双藏满了戒备与冷漠的潋滟杏眸，低低叹了口气：“你是她，又不是她。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甄嬛看着这个熟悉，却又叫她觉得陌生的陵容，她的面容白皙莹润，望向她的眼神像极了殿外春风，那样挟裹着柔软与笑意的眼神……本不是她们之间该有的。
见她迟迟不说话，安陵容的目光透过月影纱糊就的轩窗，看着洁白柔软的梨花花瓣乘着柔软春风晃晃悠悠落下的模样，低声道：“姐姐，这一世的我，没有叫你伤心难过。”
“你，我，还有眉姐姐，都活得很好，很好。”安陵容想去拉她的手，可甄嬛惊讶地睁大眼睛：“眉姐姐——”
安陵容默默收回了手，自嘲地想，罢了，在她眼里，自己本就是比不过眉姐姐的。
她敛眉，轻声应道：“眉姐姐过得很好，兴许待会儿便会带着静和过来了。”
眉姐姐与静和都好好的。
这个认知叫甄嬛情不自禁露出笑意，见安陵容安安静静坐在对面，垂眉敛目的模样瞧着竟然有几分……哀怨？
甄嬛扭过头去，半晌才道：“你呢？”
她与眉姐姐看起来都过得很好，那她呢？还是如上一世般被皇后利用，被祺贵人欺负吗？
“姐姐，我过得很好。”
听出她淡淡语气里的别扭与关怀，安陵容便露齿一笑，像月牙般弯起的含情妙目里闪过几分光，也不管甄嬛想不想听，自顾自地便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道。
甄嬛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父亲母亲与玉娆免去了流放宁古塔的罪，一家人仍和乐美满地住在京中，而浣碧早已离了她出宫嫁人去了，说是现下已经随着外放当官的夫君出京了，对她来说，或许也是一种更好的人生罢。
早逝的皇后、华妃……如她们一般改了命数，在这深宫中仍过得开心的淳儿、富察贵人、欣贵人……
还有允礼……
甄嬛嘴角忽而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陵容，是我该多谢你。”
叫她与她所爱、所牵挂之人在这一方世界中能够活出另一番自在模样，不必再经历一遭她记忆中的痛苦晦暗。
安陵容鼓起勇气对上她那双流光潋滟的眼睛，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沈眉庄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呀，是我来晚了，你们俩正在说什么呢。”
见甄嬛眼里陡然亮了起来，主动拉了眉庄的手坐在她身边，安陵容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笑道：“正说着眉姐姐呢，姐姐就来了。”
“是吗？”沈眉庄直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见嬛儿望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模样，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眼睛怎得还红了？”
察觉到两人同时投过来的视线，甄嬛揉了揉眼睛，努力露出一个笑：“没事，兴许是被风吹着了。”
这好端端地坐在殿里，哪来的风？
沈眉庄觉着今晚的嬛儿有些不太对。
用晚膳时还难得叫流朱她们抱了坛酒出来，看着琉璃杯中盈着醇香的琥珀酒液，沈眉庄细细品了一口，再一看另外两人，已经闷声不吭地在倒第二杯了。
“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
她们两人将自己的贴身侍婢都打发出去了，沈眉庄自然也不好自己留人在旁边伺候，此时殿内只有姐妹三人，她说话自然没多少顾忌：“可是皇上册封弘珩的旨意下来了？”
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难得姐姐有兴致，咱们俩陪她喝几杯就是。”
“是啊。”甄嬛已然记不得她们已有多久没有这般同处一桌热热闹闹地用膳说话儿了，现在多喝些酒，若这只是一场梦，那便借着酒劲儿，再叫这场美梦多停留片刻罢。
沈眉庄见甄嬛一杯接一杯地喝，原本玉白无瑕的小脸很快浮上粉色霞晕，皱眉道：“便是高兴，也不能喝得这么快，仔细伤身。”
“是……”
听着眉庄在耳边絮絮叨叨，甄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久违的温馨之中，只将脸喝得酡红一片，伏在桌上不愿动弹了。
沈眉庄没好气地看着醉倒的甄嬛，又瞪了眼安陵容：“你也是，也不帮着劝劝嬛儿。”
安陵容有些难言的目光落在那婀娜身影上：“她难得高兴，随她这么一回也无妨。”
什么难得高兴？嬛儿不是每天都乐乐呵呵的吗？
沈眉庄有些糊涂，正想追问，安陵容却站了起来：“咱们将她挪去床上睡着呢，这般趴着怕她难受。”
说得有礼，沈眉庄很快便将那丝疑虑抛掷脑后，和安陵容一块儿将甄嬛挪到床上睡着了。
“你看着她，我去叫流朱她们熬些醒酒汤才是。若是今晚不叫她喝些醒酒汤啊，明个儿起来定要难受的。”
眉庄风风火火地去了，安陵容静静站在床前看着她。
要装睡也不装得像一些，恍若蝶翼般的眼睫还在微微颤抖。
她大抵是不想看见自己罢。
安陵容轻轻垂下眼，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小小一声——
“陵容。”
“留下来陪我说说话罢。”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番外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