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读档1：她跟我一起睡了十五年（2023.8.2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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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黑崎雪穗，十五岁，国三，在帝光中学被定位成「体弱多病但力速双A的不良少女」——总是习惯性迟到早退乃至缺席，问就是理所当然的「去医院了」或「有人约架」，二者基本对半五五开。
不，就算来学校了，她也未必会在教室现身。不单是正课缺勤，就连遇上运动会、文化祭等大型人类群聚活动的时候，她也无一例外会以「贫血」为由躲进冷气充足的图书馆，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手不释卷——有时候是市面售价让人肉疼的参考书，有时则是看似烧脑实则非比寻常烧脑的悬疑小说集，偶尔还会是封面清新不做作一脚就踩下油门飙上高速的BL同人本（不管捐献者是谁请容许我嚎一句丧心病狂干得漂亮）。
总而言之——总是一个人待在图书馆看书的黑崎雪穗，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高墙。
再次相遇的那一天，抱着一摞参考书习题集的我径直走到三楼落地窗边上，隔着长桌，若无其事地在她的斜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准备开启刷题模式。
「我有说过你可以坐在这里吗？」
空旷的室内，毫无温度可言的冷淡声音蓦地响起。
于是我起身收拾自己带来的纸笔和水杯。
「停。」
我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
「你当然可以坐在这里，随便你坐在哪里都行——除了天台。」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架在桌上的修长双腿。
「为什么天台不行？」
「因为校规明文禁止了。」说着她又翻了一页，语气依旧毫无波澜，「触犯校规是要被罚写千字检讨的，高尾后辈。」
她居然记得我——像我这样，被那个帝光中学放在路边的石头一般的存在。
「……明明是不良？」
「啊？」
「原来日常无视纪律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女还会记得有校规啊？」
无需解释，我当然是故意的。
「我无视纪律打架斗殴跟我记得校规有什么关系？」
黑崎雪穗啪地一下合上尚未读完的小说，幽深美丽的焦糖色眸子首次对上我的视线。
「……好像没有？」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样——现在坐下，保持安静，做你应该做的事。」
迫于前辈的威压，我照做了。
再次坐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瞥见了她的手——没有任何伤痕或者修饰的素白手指与手腕，骨节清晰分明，混合着少年与成熟女性的轮廓特征，蓝色静脉在薄得透光的皮肉底下蜿蜒辗转。
「冰肌玉骨」一词，正好和这双手不谋而合。
然而。
这双手——会「投篮」。
怎么，你们以为我指的是中规中矩的双手投篮吗（尽管在女篮比赛当中双手投篮才是最大众化的得分手段）？
呵，天真。
我说的可是在前年夏天，帝光中学客场对战清风公立中学的决赛场上，黑崎前辈用这双堪称清秀柔美的手完成的压哨绝杀——
失去了搭档。
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还拖着一条十字韧带断裂的右腿。
已经穷途末路的她孤注一掷，在混战中一击得手以后就转身发足狂奔，无视病痛，风驰电掣，接二连三晃过拼死拦截的清风全员。
狂风一般的迅猛果断。
幻影一般的飘忽不定。
最后假动作骗过步步紧逼甚至二度起跳试图盖帽的神原骏河，后撤、起跳、脱手——再没有人能够阻止，只能眼看着这一记落雷锒铛入筐，连带白色球网一起剧烈摇晃……哨响！
清风公立中学vs帝光中学，105：106。
当那标志性的三分球弧线出现在篮板上方的时候，身着蓝色4号球衣的黑崎雪穗站得笔直，面向看台，垂首，握拳，振臂——锁定胜局后的招牌动作一如既往。
尘埃落定。
「帝光战胜了清风！再一次！再一次！」
「帝光是冠军！再一次！再一次！」
「我们是冠军！」
「百战百胜！」
与响彻场馆的欢呼声、击掌声以及那荒腔走板的帝光校歌大合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本场MVP——黑崎雪穗她本人的沉默。
她缓缓放下了原本高举的左臂。
一动不动的静默。
长久地伫立着。
当人们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但还未来得及从狂热余韵当中分出心神来关注英雄她本人状况的时候，最新神话的缔造者正摇摇欲坠。
……悄无声息。
猝然倒下的瞬间。
比守在场边的医护人员和前来交换球衣的清风队长还要抢先一步接住她的，自然是撑着护栏直接从三米高看台一跃而下的赤司征十郎——众所周知，帝光双主将是幼驯染来着。
于是同样身着4号球衣的少年单膝跪地，一手扶住头颈一手绕过膝弯就将他发小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着场外已就位的医护人员走去。当他穿越一众兵荒马乱之际，跟拍的摄像机拉近了镜头，让我看到了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野兽一样狞亮的瞳孔——眼底深处静静燃烧着的青色火焰，足够冰冷，又足够滚烫。
何等狼狈至极瑰丽至极凶恶至极的惊鸿一瞥。只消一眼就让我如坠冰窟，同时也让我体会到了能够支配全身的燥热感究竟为何——像是心脏被引燃，滚烫的火势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再一路冲上头顶。以至于连那些个寂寞如野草般疯长的黑夜里，都在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一遍又一遍的镜头回放，一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地自我催眠着，一边不见光不可说地野火燎原。
你们问后来？
英雄陨落。
直到前年暑假结束，黑崎雪穗都还是帝光中学篮球部的王牌，与「奇迹的世代」齐名，人称「领域外的奇迹」——自她入部以来，每每止步全国四强的帝光女篮第一年就超神发挥，一举拿下冠军；第二年自前任主将神谷柊手里接过4号球衣以来，硬顶着孤掌难鸣的压力在绝境中爆发，一路遇神杀神，最终成功卫冕。
还差一点，她就要像自家发小那样缔造出又一个帝光王朝了——事已至此，不管本人的意愿如何，这人理所当然都会变成中学篮球界的风云人物吧。
然而。
拿下两连霸的战绩以后，黑崎雪穗就以右膝重伤不治为由提前引退了——这条爆炸性消息不知在校际圈造成多大的地震效应，就连边缘如我至今都对此记忆犹新。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引退的选手很快就会被大众遗忘，这一点哪怕连「领域外的奇迹」都不能免俗——在学校图书馆再度相遇之前，我早就不记得黑崎前辈的那些光辉事迹了；她也没有必要记得与我有关的事情，虽然她记得。
事实上，如果我没有在入学的第一天早上就睡过头，结果沦落到跟黑崎前辈一起被不良少年集团堵在校门口；更如果没有在社团纳新当天就因为站位不够靠近安全地带，直接被出界的黑崎流不定式三分球糊了一脸——炙手可热的当家王牌和我这样的菜鸟新人，根据一般普遍性来说怎么都不会产生交集吧？就算万一发生了关联，我早晚也会被活在另外一个次元的前辈们给彻底抛到脑后。
结果，就结论而言。
由于这段非同寻常的经历，我的人际关系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勉强还在「奇迹的世代」的面前混了个脸熟。具体表现为总是能够见缝插针到让整个校际圈都谈及色变的「怪物们」当中，若无其事、随心所欲地继续着形形色色没有意义的快乐杂谈，可谓是相当厚脸皮了。
这么说来。
貌似我们高尾家的人多少是有点社交牛逼症的倾向来着？
嗯，一定是我的错觉。
何况，我的病灶多少也跟那两位前辈有关——谁让我总是沉溺于锲而不舍地对黑崎前辈死缠烂打，以及总是锲而不舍地对人称无所不能的「赤司大人」以卵击石，屡战屡败且屡败屡战的日常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得以习惯被号称是「奇迹的世代」的怪物军团全方位吊打的日常——甚至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002
「离我这样的家伙远一点。」
高尾飞鸟，十四岁，在向暗恋的前辈告白之后……被这样警告了。
具体时间是在春假之前的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二，结业式结束，午后。日光很好，暖洋洋的，很适合睡觉。所以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我就去了图书馆，径直走上那人所在的三楼。
那是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的我所发生的事情——自从女子篮球部遭到校方废除以来，我就加入了回家社大军。
「太慢了，高尾后辈……我都快要睡着了。」
那般低沉华美一如大提琴的声线，透着十足的慵懒。说话的人正全身放松地躺在落地窗边的那张长桌上，脸上依旧盖着尚未读完的『情人』。
「黑崎前辈……图书馆的使用方法错了吧啊喂。」
「校规又没有明文禁止学生在图书馆睡午觉。」
「……日常无视纪律打架斗殴的校霸还会记得校规内容？」
「我无视纪律打架斗殴跟我记得校规内容有什么关系——还真是似曾相识的对话呢，高尾后辈。」
她坐起身来，顺手接住从脸上滑落的书本，缓缓张开眼睛——焦糖色的瞳仁清透澄澈得很，不见半分困倦。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本来我就是故意的——我心想着，尽可能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拿过书，没有翻开就直接开口了。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的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态度比起任何一次当堂背诵课文都要郑重其事。
就这样将整段文字背诵完毕。
下一个瞬间。
那人却是懒懒地一勾唇角，然后扯了扯本就系得松垮的领带，又捋起袖子到手肘——真是要命。
「英语卷子拿来。」
「……嘎？」
「复盘呐，你是一考完就傻三年的体质吗？」
她一脸理所当然。
「这一周以来每天的午休时间，我不都在这里给你开小灶，手把手地教你如何应付期末考嘛。」
「虽然是这样没错……」
「所以说，为了确认你有没有砸了我的金字招牌——麻烦请上缴你的考卷，高尾后辈。」
为什么故意用这种说法……
为什么要在你的学妹面前露出堪比反派的清爽笑容，完了还用这种｜□□｜分｜子｜追讨八百万欠债的气势向我索要一张期末试卷啊。
你是扮演｜□□｜上瘾了吗？
腹诽归腹诽，明面上我还得从善如流……没法子我就是怂，我怕挨揍，我还不想把美好的春假都搭在医院病房里头。
「嗯，考得还不错……话虽如此，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欸？」
「说实话，我原本还很期待，最后会不会出现『明明都在没日没夜地复习了，连黑崎前辈给的押题内容也已经N刷到烂熟于心了，为什么反而考得比平常还要烂啊』之类的绝赞反转……你不觉得这样的结果会比现在这种『全心全意地努力过了然后得偿所愿』的happy ending更加有趣吗？」
她漫不经心地微笑着。眼梢长长的杏目一闭一开，微微凌乱的鬓发则是柔化了凌厉的下颚线条。好看得过分了。
「……您是恶魔吗？！」
鬼畜也好，鬼也好，这样的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了——就算告诉我她是从地狱尽头被遣返的恶鬼修罗我都会相信。
「哇哦，居然当面称呼自己的前辈为『恶魔』……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嘛高尾后辈？」
「不是别人……您可是『黑崎前辈』。」
我条件反射地出声纠正。
「嚯，这种时候开始跟我套近乎？」
「不只是『这种时候』，是『一直都在』。」
再次纠正。
「……果然。」
似乎是保持同一个坐姿太久不耐烦了，黑崎前辈向后挪了挪，盘起双腿而坐。以手支颐，似笑非笑。
「你的目标——果然是我的身体。」
不带任何感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语气笃定地语出惊人——道出她所认定的事实。
众所周知，打从自甘堕落以来黑崎雪穗就再没有哪一次是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的，就像现在这样——少了领带的束缚，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向下滑落，袒露出一小片肌肤，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的圆润弧度都是极致诱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竟然说我觊觎着她的身体？还真是不得了的发言。
「……等等，说好的『不擅长动脑子』呢黑崎前辈？！」
「已经一目了然的事不需要思考吧。」
她抱起手臂，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平稳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眼神太露骨了，高尾。」
「原来如此……不愧是黑崎前辈。」
亏我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果然我还是敌不过真正头脑好的人么。
我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快速哀悼了一遍已经逝去的先机。然后放下手，重新面对黑崎前辈。
「请容许我更正一下。」
尽可能的郑重其事。
「事实上……我对您的觊觎包括但不仅限于您的身体。」
甫一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光的美丽瞳仁，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对此我也早有预料。
想要逾越、胆敢逾越这一堵高墙的人，在这世上，我敢说是寥寥无几。光是那一眼千钧的目光还有黑云压顶的气场，就足以暴露她有别于寻常人等的事实了。
而现在，慑于她身上那一股教人手足发麻的威压，我的心跳克制不住地狂飙了起来。
天旋地转。
双脚发软。
想要后退。
但我必须——前进。
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再过不久，同期的赤司征十郎就会过来接走她——今晚，这两人将以Brat-S乐队的名义在校礼堂举办告别演唱会。
接下来——就是毕业。
从这段即将成为往事的现在当中毕业。
一旦让她走出帝光的校门——「高尾飞鸟」，一个平平无奇的学妹，毫无疑问就会被抛到脑后。之后不断学习、不断毕业、不断相遇与别离，成为真正成熟可靠的大人……也许吧。
至少可以确定，黑崎前辈不会再跟我见面了：从核心队员到队长乃至卸任引退，每当进入到新一个阶段，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向来就拎得清。
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这就是既定的未来。
两个人的无声对峙持续了很久。
一直到我的视线从她胸口上移，停留在锁骨凛冽的浮突处为止。再往上，冷白的颈项上一如既往地戴着那条黑色chocker。素雅而妖艳。
「但是，我今天只想向您索要校服衬衫上的第二颗扣子——」
「我做不到。」
黑崎前辈冷静地打断了我的话。她合拢起衬衫的领子，垂眼示意我看向那空无一物的襟口处。
「如你所见，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色泽浅淡的单薄唇瓣一开一合，斩钉截铁地，把我最后孤注一掷的任性一手挥开了。
我哑口无言。虽然多少能够预料到自己的狼狈，但不想竟狼狈至此。
快说点什么啊……什么都好。
简直逊毙了——明明这么久了，怎么连黑崎前辈的半分帅气都没有学到。
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黑崎前辈。
「这话由我自己来说果然很奇怪。嗯，就当是前辈一次性大放送的临别赠言好了。」
她就势拧了拧眉心，复又抱起手臂，抬眼瞅着我。缓缓开口，沉郁迷人的烟嗓有如塞壬蛊惑，而接下来的话语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绝情。
「从今往后，离我这样的家伙远一点。」
久违的篮球部主将模式——完全命令式的口吻，绝不拖泥带水的话语。如同骤然落下的铡刀，斩首的时候干净利落，甚至滴血不沾。
「……欸？」
「你会很痛的。」
「……就这样？」
「就这样。」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的疼痛始终与我无关。
我终于恍然大悟。
眼眶顿时酸涩得不行，仿佛下一秒就要包不住泪水。我微微仰起脸，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我知道了。」
什么嘛。
疼痛什么的，我明明早就领教过了。
「关于第二颗扣子的去向……前辈能告诉我吗？」
我以为她的表情至少会有所松动。
其实不尽然。
当她重新开口的时候。
还是一如既往的，用让人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的面无表情、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出了我索要之物的下落——
「在六尺之下。」
003
「……呼呼，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说难道我们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都跟着卷起来了嘛，这还没到逢魔时分呢就出来吓唬人了——什么嘛，原来是赤司前辈啊。」
前脚才踏上台阶，就被人打招呼了。
上方楼梯口处，一脸兴趣缺缺地叹了口气，重新趴回扶手上的那人——果然是高尾飞鸟。
「……帝光的七大不可思议传说吗？」赤司征十郎托着下巴，先是往虚空某处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继而业务熟练地、相当配合地淡淡一笑，「哼，还真是令人怀念的话题。」
「……令人怀念？」
「一年级的夏天，篮球部合宿期间，在神谷前辈的倡议之下，最后由虹村前辈拍板决定，全体正选实行了『百物语夜谈会』的企划。中途落跑的人员会被冠以『胆小大臣』之名——统一由新闻部负责登上校刊头条。」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当初，不禁摇头失笑。风轻云淡之余，既无奈又不乏愉悦。
「居然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吗？可惜了，明明是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没能够也掺一脚呢？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啊——」
没有回应。
对话到这里就中断了。
少女脸上笑意愈深——尽管拥有一张还算可爱的脸蛋，但是在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怨毒的眼神衬托之下，竟是越发瘆人了。
「人生是无法倒带的啊，高尾后辈。」
突然的，赤司征十郎淡淡开口，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通过时间旅行来改变命运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你现在还是人类啊，赤司君。』很久以前，某个十年如一日总是穿着夏威夷衬衫的怪异专家曾如是警告过他。
「嗨呀，我只是顺势开了个玩笑而已啊？突然一脸较真的模样还真是吓到我了，赤司前辈。」
他保持着一脚踏上台阶的姿势——停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后辈的下文。
高尾飞鸟努力挺直了腰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男人。
「没错，是我搞错了——因为被亲切地招待了，就自以为至少还没有被黑崎前辈划定在外人范畴、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需要她时不时顺手关照一把的不靠谱后辈……想想看，实在是愚蠢至极。」
说话间，一群不知名的白鸟哗哗地拍打羽翼，自她身后呼啸而过。鲜明的蓝天白云、耀眼的日光，统统沦为了布景板。
「对前辈而言，『高尾飞鸟』什么都不是。」
无论何时，黑崎雪穗总是独自坐在图书馆三楼的角落里，守着唯一的落地窗静静看书。她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
仿佛自己在这里很正常一样。
偶尔，会有人来到这里寻求她的帮助——帮助处理一些无法通过警察局、律师事务所或者儿童咨询所等常规机构解决掉的麻烦事。而对于这些走投无路最终不得不来向自己求助的家伙，黑崎雪穗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而在问题得到解决以后——无论是感激她的慷慨，还是单纯厌恶她本身，出于发自内心的绝对敬畏，获救的人们无一例外的都对这段经历守口如瓶，甚至不再靠近有她存在的这块地域。
「有事黑崎雪穗，无事敬而远之。」
对此，黑崎雪穗自是乐得清净——不如说，她就是希望身边不要有任何人。
这就是真相。
「你知道的……」整齐的鬓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掩盖住了少女青涩的眉眼，只露出她一张一合的殷红嘴唇，「我讨厌你，发自内心怨恨着你，赤司前辈。」
「欸，我知道。」
高尾飞鸟对着正在上楼的赤司征十郎狠狠瞪去。那眼神带着刁毒入骨的憎恨，只消一眼，足以令人如芒刺在背。
「……我以为只要作出飞蛾扑火的举动，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的真心，这样就可以得到神明的垂怜。这心机耍得实在太明显了，不是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实在是厚颜无耻——在最初的如愿以偿之后，开始变得贪得无厌。
「哪怕黑崎前辈毕业了我也想和她在一起……想要得到她的偏爱。但是，我失败了。」
想要得到一切。
所以理所当然就失去了一切。
「赤司前辈，你成功越过了一道我始终无法逾越的高墙，成功得理所当然——而我甚至连那个资格都没有，太狡猾了吧？嫉妒着怨恨着，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对黑崎前辈的失望……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赤司前辈是情同手足的幼驯染就可以，而我只是一般脸熟后辈所以不——」
「那是当然的吧。」
发色瑰丽的少年淡淡说道，清泠柔和的音色自带教人上瘾的低醇味道——可说出的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她跟我一起睡了十五年，高尾。」
心拍数骤然飙升，一浪接一浪连连袭来的眩晕当中，高尾飞鸟猛地扣紧了楼梯扶手，一边心说自己难道要当场心脏病发猝死当场吗一边虚弱地咬牙切齿——「……无耻。」
「啊，我不否认。」赤司征十郎耸耸肩，如事先排练过一般迅速与对方擦肩而过，又几步迈过剩余的台阶，站上高处。「和没有先机比起来，开局就占尽先机自然是一件好事。」
并不是在人生途中因为极小概率的偶然性突发事件导致了如今的结局，而是在他们出生前就决定好了的——赤司征十郎和黑崎雪穗只能成为纠缠一生的「家人」。
从一开始，赤司征十郎就是封弊者。
「十五年，足够我摸清她的底线——瓦解她的底线了。」语调温柔，语气笃定，「她防不住我。」
「……黑崎前辈可是最讨厌纠缠不清的男人了哦？」
「欸欸，其实已经被讨厌了。」赤发少年的衬衫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明明阳光正好，而他端丽的脸却愈发显得苍白——几近透明。「目前正在绝赞反省当中，至于反省的结果……当然是下次还敢。」
高尾飞鸟怔怔地看着他——现在换成是她站在台阶下方仰视赤司征十郎了。
「……就算会被讨厌？」
「欸，就算会被讨厌。」收敛起昙花一现的少年意气，赤司征十郎静静说道，「即使如此，我也决不会放弃她——我是决意要闯入她的领域，更要成为她的共犯。失败了就再从头来过，不管要花上多少年，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再十五年，我如数照付便是。」
高尾飞鸟默然。
「我会一次又一次紧挨着她坐下，夺走她的一只耳机，再把特地买的罐装奶咖递给她——顺便吐槽她的口味到底有多孩子气。就算她炸毛叫我滚出图书馆别妨碍她看书，我也会心安理得地趁她喝咖啡的时候给她绑头发——别指望我会丢下她不管，永远不。」
她咬着唇，面色惨白。
怎么办呢？
她再也无法那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情敌了——比起所谓的「赤司征十郎占尽先机还抢跑」，更该被憎恨的难道不是她自己的浅薄和软弱吗？
或许正是因为对黑崎前辈的感情不过如此——自己才轻易就放弃了，甚至还自说自话地陷入了自我感动。
这还真是……太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读档1：她跟我一起睡了十五年（2023.8.2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