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江山》风月不供酒

61、西风独自凉

　　当赵匡胤与王审琦回到开封后，还没来得及去见苗光义，就被弟弟赵匡义叫回了赵府。

　　原来自从身染瘟疫后，赵弘殷的身子早已经大不如前了。即使赵家人用最好的药材养护，可终究是敌不过这个时刻。

　　“母亲，你累了，还是让我扶你去休息吧。”王月琴见杜夫人守在床边不眠不休两日，神情疲惫，主动上前搀扶她。

　　杜夫人不舍地看着还在昏迷中的赵弘殷，声音沙哑地问道：“元朗不是回来了吗，接到了吗？”

　　“母亲放心，三弟派人回话说已经接回来了。”

　　“这孩子——”杜夫人对赵匡胤颇有埋怨，“也是不省心。这种时候心思却还扑在那边，全然不顾家里人……”

　　“母亲，小嫂子也不是外人，也是……”赵小妹在杜夫人扫过来的眼神下，声音越来越低，“也是赵家人。”

　　“罢了罢了，若是这次我随你们父亲一同去了，以后这赵府随你们想怎么便怎样，我两眼一闭，全然是眼不见为净。”

　　王月琴见杜夫人动怒，连忙安抚：“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母亲累了，这里有小妹照顾着。我扶你先回去吧。”

　　杜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拉着王月琴，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小妹。

　　“若你哥哥们回来了，就让他们守着。这几天你也累了。”

　　赵小妹乖巧地点头，送走两人后，又回到床边，拧干净帕子，轻轻擦拭赵弘殷干燥的嘴唇。

　　一炷香的时间后，门被打开了，赵小妹转头见两个哥哥站在那里。

　　“二哥，三哥——”她急匆匆地迎了上去，一把抱住赵匡胤的腰身。

　　“放心，我回来了。”赵匡胤见她眼里湿润，摸了摸她的头，“这里有哥哥们在，你不要害怕。”

　　“是啊，小妹，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先去休息吧。今天就让我和二哥一起守着。”赵匡义心疼地看着瘦了一圈的赵小妹。

　　“可是……我睡不着，也吃不下。”赵小妹难过地瞄向床边。

　　“这样吧，让你三哥带你去吃点东西。”赵匡胤知道三弟一定有办法安抚妹妹的不安，与他眼神交会，就看着赵匡义推着小妹走出了房间。

　　赵匡胤放下手里的包袱，悄悄挨近床边。见到消瘦见骨的赵弘殷，胸口不由刺痛起来。

　　也许是因为听到声响，赵弘殷慢慢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你……你回来了？”

　　赵匡胤立刻双膝跪在床边，两手紧紧抓住父亲伸来的手。

　　“孩儿不孝，父亲有病在身，我却独自跑到蜀地去。让父亲担心了。”

　　“回来就好——”赵弘殷慈祥的眼神落在赵匡胤的身上。对于这个孩子，他向来是自豪的。

　　“父亲，你不要多说话了，好好休息。明日孩儿就亲自去请太医回来为你诊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这些话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因为先前许多大夫都诊过，皆说药石无医，熬着到日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也别太伤心了，收起眼泪。男儿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赵弘殷扯着虚弱的笑容，看着眼眶湿润的赵匡胤，“以后赵家要靠你了——”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全府上下。”赵匡胤承诺道。

　　闻言，赵弘殷笑着拉住他的手：“有你在，我自然没有多虑的。不过，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了。元朗，你是我的孩子，为父怎会不知你的心思。”

　　赵匡胤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你若认定了这条路，就去尽力做吧。我就知道你是我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赵弘殷紧紧抓住赵匡胤的手，“只一件事，你必定要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身边之人亦是。”

　　赵匡胤虽然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俯首应了下来。

　　“你是哥哥，不要忘记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好样子。特别是你三弟，你一定要好好引导他。”

　　“孩儿必定记在心上。父亲勿需担心。”

　　几日后，赵府的门口还是换上了白色的灯笼，府里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柴荣为表重用，追封赵弘殷为太尉、武清军（潭州）节度使。

　　“赵将军，节哀。”苗光义看着憔悴的赵匡胤，开口安慰道。

　　赵匡胤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水。

　　“我这辈子从来不惧生死，即便是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先帝也大赞我的英勇。可是，天下无人知我最怕什么。”

　　苗光义平淡地问道：“是什么？”

　　“我怕与亲朋好友的离别，生离死别皆是。”赵匡胤苦笑地自嘲，“这样的我是不是很懦弱？”

　　“赵将军不是懦弱之人，是用情至深之人。值得我们敬佩。”苗光义挑眉，不敢苟同。

　　“冲你这句话，本应该与你畅饮一宿，不过我戴孝之身，以茶代酒，敬知己。”赵匡胤从容一笑，端起茶杯。

　　两人饮完茶后，苗光义开始说正事了。

　　“赵将军上次与我商讨劝陛下去蜀地一事，我觉得不可行。”

　　明知是见难事，可赵匡胤还是不愿放弃。

　　“可是……”

　　苗光义用扇子按住他的手：“赵将军若是信我，你且放心，蜀宫里我已安排了人。徐姑娘不会有危险。再说以孟昶对夏香的痴恋，也不会伤害她们的。而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赵将军去做。”

　　“何事？”赵匡胤不解，此时此刻国泰民安，自己又因家中之事与柴荣请假休闲在家。哪里还需要他出力的地方？

　　苗光义但笑不语，挥手招来下人，附耳说了几句。那下人转身匆匆离去。

　　“我这有一个人，需要赵将军亲自见上一见。”

　　两人正说着话，那离开的下人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披着大大的斗篷，瞧不见五官。

　　“这是？”赵匡胤见此人瘦弱的身影，还以为是苗光义的红颜知己。

　　“赵将军，蜀中一别，可还安好？”那人脱掉斗篷，露出白皙小巧的脸庞。

　　“王继恩？”赵匡胤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上次蜀中一别后，听说他随着韩通回到了开封。赵匡胤本也想去宫里寻他，奈何一回来家里事情牵绊至今。

　　“赵将军，苗先生。”王继恩躬身给两位行礼。

　　苗光义笑着引他入座。

　　“小恩子，这次是借着采买的由头出来的。我们还是快点说正事吧。”苗光义示意王继恩说话。

　　“其实我此番来便是来告诉二位，陛下的身子有异常。”

　　“什么意思？”赵匡胤不是很明白。想着与自己年纪不差上下的柴荣，即使不像他们武将出身，也是正值壮年。怎么就身体出现了问题。

　　“陛下自登基以来，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每晚都是处理政务到深夜。但最近不知为何，他总是身感疲惫无力，时有咳症。太医诊治了许久，也不见好转。直到昨夜，小的亲眼见到他咳血了。”

　　听完王继恩的分析，略懂一点医术的苗光义明白了。

　　“有时候太专注于殚精竭虑，也不是一件好事。陛下便是太严苛了。看来是一点一点损耗了自己的身体。”

　　“对了，陛下近日还常做噩梦，总说自己听到佛音。总管不许近身伺候的几人多话，因此这些事情外界一概不知。”王继恩说完，看着两人的神情。

　　“佛音？”苗光义被这点吸引了，思索了一会儿，便让王继恩先行回去。

　　“你且回宫，与往常一样伺候着。这里有个锦囊，紧急时刻方可打开。”苗光义递过去给他。

　　王继恩双手接收，谢过后欲转身离开。

　　“等一下。”赵匡胤与苗光义道别，说自己护送王继恩回去。

　　在回宫的路上，赵匡胤总算问出心中的疑惑：“我竟不知你与苗先生认识？”

　　“不瞒赵将军，小的之所以能顺利入宫也是受苗先生恩惠。”王继恩老实回答。

　　“我以前以为你能在御前伺候是因为你师傅。看来我想错了——”赵匡胤停下脚步，深沉地看着低头的王继恩。

　　“小的想问赵将军一个问题？”

　　“请问——”

　　“赵将军在沙场上杀敌时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问倒赵匡胤了。想什么？那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关键时刻，哪里能想到这么多，脑海里只留着——我要活。

　　“我明白了。你以后一定比你师傅还厉害。”赵匡胤从来不夸人，但这个王继恩有点令他刮目相看。

　　“谢赵将军吉言，日后希望能为将军马首是瞻。”王继恩凝视着赵匡胤，眼眸中繁复细微，让人捉摸不透。

　　而苗光义在送走客人后，翻出一本书，手指掐指一算，脸色微变。

　　“孽障啊孽障，早知今日所劫，何必当初一意孤行。这次不是我不多保你几年寿命，乃是上天旨意，你我皆是凡人，无能为力啊。眼下我只能为你试试办法补救。”

　　放下书本，招来下人，给了些银钱，让他跑一趟寺庙，见佛便拜，将这些银钱都捐完了再回来。

　　看似奇怪的作法，倒真还是让柴荣的身子好了一年左右。不过，第二年，柴荣还是卧病在床，宫中上下一股紧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