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加九

11、011

　　宋竞乘问：“想去哪上大学？”
　　季临正捧着硕大的可乐瓶看，闻言顿住，偏头反问：“你呢？北京？”
　　宋竞乘点头，这是他初中起就定好的目标，若无意外，应该能顺利实现。
　　季临笑了一下：“真好啊。”
　　见宋竞乘欲言又止，他补充道，“我还没想好。”

　　宋竞乘有些无奈，季临并不擅长撒谎，说没想好，就是真没想好。
　　季临聪明、努力、刻苦，成绩很好，高考拿个满意的分数不是难事，也能选一个好的大学，这些都是既定的、走起来会相对不错的人生路，许多人都是如此，季临循着去走，也没什么不好。
　　但季临的内心深处，又有着和这些东西相悖、甚至相反的东西，那些东西隐藏在季临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又有高考、学习等压着，显得无足轻重，但不代表季临不在意。
　　宋竞乘不知道季临究竟如何打算，在高考结束前，他也不会再问。

　　到家分开前，宋竞乘忽然说：“以后不在一起念书，我们还是要一起走。”
　　季临没反应过来：“啊？”
　　“没事。”宋竞乘冲他微笑，“晚安，少喝点可乐。”

　　那整个晚上，季临一边刷题一边疑惑，刚才宋竞乘是不是笑了？
　　如果真笑了，为什么笑？
　　如果没笑，那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难道是最近没日没夜刷题看书引起的意识不清？
　　季临糊涂了。

　　高考前一晚，开完最后一次班会就放假了，季临回到家，他妈朱月明女士正在切水果，见了他就笑起来：“我们的高考生回来啦。”
　　季建国端着汤盆从厨房出来：“估摸着你就该回来了，洗手吃饭。”
　　季临洗了手坐到餐桌边，看着桌上清淡的四菜一汤，脸有点垮：“我想吃麻辣鱼。”
　　朱月明：“高考完你想吃什么都行，对了，这几天不许喝冰可乐，也不怕闹肚子。”
　　季临笑嘻嘻：“知道。”

　　中学学习忙碌，季临就读的初高中都有晚自习，他在学校食堂吃了六年午饭晚饭，这是六年中除寥寥无几的假期之外，一家三口第一次在正式饭点一起吃饭。
　　其实从小到大，季建国夫妇并不太干涉儿子，除了偶尔问一问学习成绩之外，连提都很少提，夫妇俩都是很有名的医生，也没有要求儿子将来走他们的路。
　　季临喜欢攀岩、滑雪、练武，学过小提琴、钢琴、二胡，这里面有些是一时兴起，学着学着就转向其他兴趣，夫妇俩也没说太多。
　　加上一个他做什么都跟着摇旗呐喊的弟弟，季临在轻松的家庭氛围下一路成长，除了小学时跟同学跑去河里游泳被夫妻俩混合双打过一次之外，整体是个快乐知足的少年。
　　现在他要高考了，他们和往常一样炒菜做饭，除了全是季临喜欢的菜色，一切都没有变化。

　　饭后，季临下楼散步，进入电梯，他条件反射按了“7”，回过神来微微一怔。
　　电梯下行，在7楼停住。
　　叮咚，梯门缓缓朝两侧移动，熟悉的墙壁映入眼帘。
　　季临看了一眼，伸手按下“1”。
　　到楼下，季临习惯性想买瓶冰可乐，忽而想到朱月明的话，默默忍了。

　　这一年热的格外早，才六月初，宁城已经是盛夏的模样，树叶茂密的堆在树梢枝头纹丝不动，将灯火筛出朦胧的光圈。
　　商家忙着买卖，行人忙着赶路，慢条斯理行走期间的季临略显懒散。

　　他知道十五个小时候就要走进考场，今天晚上应该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多刷两道题或者多背几个单词，或者干脆一点什么都不想，心无旁骛早些休息，以最佳状态去应对明天。
　　但他有点安静不下来。
　　准确说，是有些矛盾，却并不是因为考试本身。

　　考题在那，他的能力在那，在心态正常的前提之下，会考成什么样，他心里大致是有数的。
　　但他不知道以后该往哪走。

　　从记事起，环境灌输的、多数人告诉他的就是“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还小的时候没有太多想法，就只是想有个好看的分数，回家能拿到爷爷奶奶奖励的零食。
　　宋家搬来时，季临正是爱玩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但宋竞乘非常自律，除了学习之外还坚持练武、练书法，再枯燥的事都被他做出沉静感，成绩也是非常好，跟人家当兄弟的小季临当然不想落后。
　　小学后升入同一所初中，中考选择最好的高中，两人一直在一起。
　　宋竞乘考第一，他也要考第一；
　　宋竞乘练武，他也要练武；
　　宋竞乘拿奖，他也要拿。
　　季临只要看到宋竞乘，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这么多年，这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但等到高考后，宋竞乘去北京读书，以后或许还会出国深造，回家继承宋叔叔的公司或做其他事，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和他形影不离。
　　诚然，季临也可以去北京念书，可以出国深造，但再往后呢？
　　宋竞乘迟早会有更好的朋友，以及——携手一生的对象。
　　他有广阔的人生和未来，而这一切，都和季临无关了。

　　所以他不愿和宋竞乘提这些，但等高考结束，一切避无可避，他无法再躲避。
　　再有半个月，他们就会走上不同的路，这让季临茫然。

　　手机在这时响起，季临看到来电备注，瞳孔微微扩张。
　　犹豫片刻，还是接起：“宋竞乘，找我有事啊？”
　　宋竞乘：“我去你家找你，阿姨说你出门了，去哪了？”
　　季临：“到公园走走，明天考试，你不看书吗？”
　　宋竞乘：“看不看不影响，在什么位置？”
　　季临目前不太想见宋竞乘，就说：“我马上回家刷题，你别出来了，明天到考场再见吧。”
　　宋竞乘沉默了一下：“好。”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季临回到家，取出冷落这几日的手机开机，不出意外看到许多消息。
　　季云祝他高考顺利，连肖祝他高中状元，其他亲戚朋友也发来许多祝福。
　　还有约他考后聚会吃饭的、切磋对练的，内容很多，看上去很热闹。

　　这其中，没有一条来自宋竞乘。
　　考前最后一个电话，季临说考场见，但两人的考场隔着一桩教学楼，进门时分别走西门和南门，考完后学生家长一大堆，在季临的有意无意下，直到考完最后一门，两人也没“碰”上面。
　　季临早在很久前就计划好了高考后第一时间去西北旅游，订了次日上午的机票，假如他不主动联系宋竞乘，再要见面就是半个月之后了。
　　想到这，他点开宋竞乘从微信头像，慢吞吞打字。
　　【你在哪里？】——不如不问；
　　【考完了吗？】——纯属废话；
　　【晚上一起撸串？】——以前要吃什么都是直接说，从来没有如此客气过，不正常；
　　【来我家玩吗？】——又不写作业了，来了之后大眼瞪小眼更尴尬。

　　写了删删了写，聊天页面始终空空如也，宋竞乘的樱木花道头像朝他笑的龇出一嘴白牙，莫名像在嘲笑。
　　季临撇嘴，准备算了。

　　手机猛然发起震动，把季临吓了一跳，来不及看屏幕就接了。
　　那头传来宋竞乘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晚上有安排吗？”
　　季临：“……暂时没有。”
　　宋竞乘：“下楼。”
　　季临：“呃……”
　　宋竞乘挂了。

　　季临瞪着手机屏幕，不甘心地抓了抓一头乱发，最终还是认命起身。
　　在楼道口见到和从前一样等在那的宋竞乘，季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直接问：“你这几天没联系我，都在忙什么嘛？”
　　宋竞乘淡定道：“语文考完后我去你考场外，你没看到我？”
　　季临忽然心虚——其实是发现了，但他很没出息的跑了。
　　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没有，人太多了吧——唉找我做什么？”
　　“吃饭。”宋竞乘说，“我请你。”

　　去往地铁站的路上，季临偷偷观察宋竞乘，确保宋竞乘没有不对劲，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
　　考完试后，宋竞乘换了件黑色短袖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配上他恰到好处的身形和挺拔的姿态，整个散发着掌控和支配的气场，令人难以忽视。
　　宋竞乘大他几个月，也就是个刚过十八岁的男孩，这样的压迫感是哪来的呢？
　　嗯……大概是天生的。

　　“在想什么？”
　　季临忙摇头：“我在想一会吃什么。”
　　宋竞乘的视线停在季临来不及收回的微笑中，也不去戳穿他：“暑假有什么打算？”
　　季临：“玩、休息、打游戏。”
　　宋竞乘：“我定了明天上午去兰州的机票。”
　　季临一愣：“你去兰州干什么？”
　　宋竞乘：“旅游。”
　　季临惊奇，这么巧：“只去兰州吗？”
　　“那要看另一个人的安排。”宋竞乘慢条斯理地说，“他去其他地方，我就去。”
　　季临有些失落：“哦。”

　　他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便不再问。
　　到了熟悉的小吃店，宋竞乘再度开口：“除了兰州，还要去哪些地方？”
　　季临心不在焉：“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说到这，猛然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