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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圣城不守凡间矩 ...

  •   千万道红色的光束在乔书亚的眼前汇聚,带来强大的风声撕毁了脱落的墙壁,好像有黑色的粒子在空气中飞扬,整个里世界瞬间暴露在这黑洞一般的存在之前。
      横放在乔书亚前边的一台机械设备,大概有一吨重,如今在这些红色光束的威压之下,底部竟然开始颤动起来。没过几秒,这台机器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给抓住了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光束的方向拖了过去!
      乔书亚的衣角在不住地狂甩。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从指缝中间小心翼翼地看过去,那台机器已经要消失在这一团红光之中了。在即将归入虚无之际,这台机器突然发出一阵哀鸣般的金属碰撞声,随即被红光彻底掩盖。
      在将这台机器卷入腹中时,这道光源先是变黯淡了几秒钟,等到彻底消化完机器后,又立刻散发出万丈的光芒,照得乔书亚无法直视。而且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些红光就仿佛孕育出了一块核心,它向外吐露着强大的引力,试图将前方的一切事物都吞噬干净——

      它移动了!这玩意儿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慢慢撕开空气间的阻碍,朝着自己的方向推动了过来!
      乔书亚怔了几秒钟,等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拔腿就跑的时候,这团红色的光束已经逼近到了自己的跟前!
      乔书亚抬起手试图阻挡,却感觉食指好像突然失去了触觉——他看过去,自己的食指已经缓缓地淹没在了红色的光芒之中,表皮逐渐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剥离,露出了一片红得吓人的肌肉组织……
      这玩意儿是无形的,却能够吞噬掉有生命的实体,想要对抗它完全不可能!
      快跑,乔书亚!乔书亚的心砰砰地猛跳起来,他赶忙抽出手指,让「缄怒锋芒」顺手将旁边的一只铁箱子甩在地上,随后转身撒开腿狂奔。
      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让替身丢下去的铁箱子基本被啃没了。这团红光连续吃下去近两吨重的东西,却还是没有餍足,继续不知疲倦地追了上来。

      眼前的里世界开始大范围地崩坏,所有没有生命的物体,如墙壁、铁架、机器设备,也尽数开始从内部塌缩,最终自我挤压成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然后被红色的光束一口闷掉。
      乔书亚闻到一股燃烧的气味,他感觉这个地方变热了。有如在印证着这一点似的,数不清的黑色灰烬在他的眼前飘舞,跟烧纸时因内部缺氧而产生的炭黑毫无区别。
      他抬腿一跃,躲过一摊掉落在地上的糖果,免得招惹到那群捡糖吃的小孩。身后的这团红色能量却又追得太紧,一瞬间又将大面积的地板吞了个干净,散在上边的糖果就作了添头,进了它深不见底的肚子里。
      发现自己的糖果被抢了一大半之后,这群长相猎奇的小孩不出意料地愤怒了,他们竟然还知道是那团能量搞的鬼,将自己迅速改造为杀人兵器后,前仆后继地冲进了红光之中,自此便再也没能出来。

      乔书亚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连这群战斗力超标的小怪物都没能挺过去,那他就更没理由停下了。
      他向前奔跑下去,他只能向前奔跑下去。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让替身掀翻过道边的某个重物,借此拖延一点时间。
      但时间似乎不够了,他与这道吃人的光束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小,而前方的道路却好像总是在延伸下去。他恍然意识到,自己跑了这么久,出现在眼前的却好像总是无边无际的墙壁。他仍旧困在里面,毫无出路。一股绝望的情绪攀上他的心头。
      就在乔书亚萌生出放弃的念头时,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道极为显眼的雾气。在雾中,隐隐生成了一条暗红色的门框。是亚伦在利用血契向自己发出传送请求。
      原来还能这样脱离里世界!乔书亚喜不自胜,他连忙同意了请求,然后迅速扑进这道传送门之中——

      ……

      当乔书亚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然回到了现实世界的D3豪宅之中。这座有着黑暗过往的宅子里的空气依旧沉闷,他很不情愿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打量起周遭的世界。他对上站在不远处的亚伦·沃尔夫那份忧郁的眼神。
      “……干嘛?”乔书亚感到莫名其妙。
      披头散发的亚伦的语气显得委屈巴巴:“你的好伙计差点死在里世界了,怎么重逢之后对我还是这么冷淡?”
      乔书亚竖了个中指:“所以说,我们现在在D3豪宅的哪里?”
      “之前我们与布莱克特发生战斗的地方,是里世界的D3豪宅的地下屠宰场。表里世界的地理位置通常情况下是对应的,所以我们应该位于现实世界的豪宅地下室的一个隔间里。”亚伦用手搭住一缕头发,熟练地绕进发圈里。“你刚刚跳过来的时候,还把那玩意儿的一点残留跟着带来了,闹的动静很大,差点把这个房间给掀了。”
      “那玩意儿……那个不断追逐着我,并且会吞噬所有在它面前的红色能量,到底是什么东西?”
      亚伦已经把马尾扎好了:“教会内部没有给它命名过,不过我一般都称之为‘虚无’。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能量体,每当它检测到某片里世界【过于活跃】的时候,它就会立刻穿行到那里,并吞噬掉所有【不安定因素】。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防止表里世界的联系过深的【矫正机制】。”
      “让我想想,假如说布莱克特没有使出那个杀伤力巨大的招式的话,那我们即便是在里世界待了很久,这东西也还是会出现对吗?”
      “差不多,总之大部分情况下人类是没办法在里世界久留的。一旦被‘虚无’检测到了存在,那就只能赶紧找办法脱离里世界了。”
      “那你到底是怎样脱离里世界的?”乔书亚问出了自己最关心发问题。
      亚伦摊手:“跟你说过了,用【安吉丽丝之印】。这种可以消除一切法术影响的咒印很耗费精神力,并且还与血咒之力冲突,想再次使用还得隔好几天。恕我没时间再给你演示一遍了,我已经听到有人找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房间的大门突然被踹开,紧接着便踏进来两个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手里各自端着一把截短的老式双管霰 | 弹枪。
      “把碎片交出来。”他们手指搭在扳机上,其中一个凶神恶煞地说。
      乔书亚临危不惧:“在经历了一场糟糕的宴会之后,竟然还要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你家的待客之道就这么廉价吗?”
      “你们闯进受限区域了。犯了规矩,你们就得死。”另一个人吞吞吐吐地说。
      “拜托,伙计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亚伦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他抬起双手,慢慢靠近持枪的保安。“要不这样好了:你们放下枪,让我和我的朋友平安走出去,我就留你们一条活路。”
      两个保安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声笑起来。他们齐刷刷地将瞄准目标同时对向了亚伦。
      “这是个双赢的交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点时间考虑。”亚伦察觉到乔书亚的动作,“乔书亚,你不用动手,我能处理。”
      乔书亚想起来亚伦先前在新加坡瞬间击杀那个流浪汉的事情,暗暗收回替身,想要看看亚伦还藏了什么绝活。而两个保安听了这话,似乎更乐了,他们拉下枪上的击锤:“如果我们拒绝呢?”
      “那就是你们自讨苦吃了。”亚伦缓缓道。

      还没等两个保安听出来亚伦话中的威胁,亚伦便突然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保安的枪,将枪口扯到了自己的眼前!保安沉默了几秒钟后,便齐刷刷地胆战心惊了起来:他们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
      “来,开枪,让我的脑袋血肉飞溅。”亚伦兴奋地说,他平时优雅的语调也在此刻染上无法抑制的癫狂。“我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应该会给我个面子,扣下扳机的吧?”
      他那双本是琥珀色的双瞳不知何时转变成了猩红色,而这对猩红色的眼睛正张大着,竟令被抓住枪的保安不敢去对视。“来啊,装腔作势的胆小鬼!”亚伦大声吼起来,“要开枪就开枪,难道你被吓得尿裤子了吗?!”

      自尊受辱,保安狠下心来,也不挪一下手臂,就借着亚伦调整的角度,朝着亚伦的头颅扣动了扳机。
      聚精会神观察着一切的乔书亚发现了盲点,在轰鸣声响起之前,亚伦的身侧浮现出了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是那肋生双翅、头戴假面的人形替身。
      这替身在亚伦的脑后动了几下手指,一条近乎透明的通道便横穿过了他的脑袋。几毫秒后,当那两颗本该掀开亚伦的天灵盖的子弹飞过来时,便被尽数吸收进了这条通道之中!
      乔书亚眨了一下眼。在下一次睁眼的时候,这两颗子弹已经颓然地掉落在了地上。他抬起头,亚伦·沃尔夫依旧毫发无损地站在前面,用嚣张的表情藐视着两个保安。
      第一个反应过来亚伦还没死的,是站得离门最近的那个保安。可惜他还是慢了半拍,因为亚伦已经先一步从裤腰后面掏出了手 | 枪,迅速扣动扳机,打穿了他的心、肺和喉咙!

      数秒后,剩下的那个保安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幡然醒悟。他赶紧掰开枪管准备装弹,结果被亚伦把枪打到地上。
      他慌张地打算肉搏扭转颓势,也没能得逞,亚伦先踏过来一步,踩住了他的脚,将枪口对着他的腹部之后,毫不犹豫地开了两枪。
      漫无边际的疼痛感散发开来,保安痛不欲生地落在地上。他的头发突然又被亚伦抓住,双腿被迫直起,脑袋也随即被扯到亚伦原本站着的地方。
      他抬头看向这个令人疑惑的灰发男人——他刚才连头都没有动,究竟是怎么躲过那两发子弹的?
      亚伦又盘着他的两侧太阳穴看了一会儿,像是雕刻家在检查自己的作品的形态一般,扶正了一下他的脑袋。灰发男人突然侧开身子,赶忙收回了双手。
      保安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个收回双手的动作。他眼前的景象永久定格在这一刻,全身的感官也仿佛跟着凝滞了。呼吸瞬间变得艰难,他很快便再也不能呼吸。他只感觉脑袋里好像突然被削掉了什么——
      片刻后,保安双眼无神地重新跪坐在地上。自眼睛以上的头顶部分好像被一柄巨大的勺子挖了开来,原本藏在里面工作的脑组织离奇地消失不见,他完全失去了生命。

      亚伦蹲下身子,和保安空洞的视线持平。他微微撅起嘴唇,似乎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但这份悲悯又很快转变为了嗜血的笑容。
      “Hush. ”亚伦将左手食指竖着举到嘴唇之前,轻声呼出一口气。随后,他抬起右手,对准保安的下巴就是一枪,就此剥夺了能让这个家伙复活的所有条件。迟迟崩出来的血液溅到亚伦的脸颊上,给他又添了一份危险的气质。
      他满意地眯起眼睛,得到鲜血的滋润之后,先前消耗的血咒之力仿佛全部恢复了。他大概确实很享受这一过程。

      数十发子弹从房间外边飞驰而来,扫破了房间上边的窗户。又有一批持枪的敌人赶来了。乔书亚卧倒在地上,匍匐着爬到房门边上。他看着一脸陶醉的亚伦,说:
      “我无意打断你的杀戮盛宴,沃尔夫先生,但是现在愤怒的地头蛇们带着重火力赶来了,而我们唯一拥有的远程武器,就只有你的那把小手 | 枪。现在该怎么办?碎片我们已经拿到了,直接跑路吗?”
      “跑路?开什么玩笑,乔书亚,你想要错过这一场好戏吗?”亚伦这几分钟的精气神相当充沛,他跃跃欲试地半跪在门的另一边,给枪换上弹夹。“反正我也受够这场滑稽秀了,索性把这群人面兽心的渣滓全部杀光好了——你觉得呢?”
      “虽然我怀疑是你作为杀手的职业病犯了,但我这回就勉强认同你吧。”回想起在里世界的所见所闻,乔书亚的内心也变得火大了起来。“你有什么计划没?”

      亚伦换好弹夹,将枪反手甩上半空,随即捏住掉下来的枪身,四根手指并排向后扯开套筒。“我先把我的替身能力跟你说一遍吧。我的替身能够无视障碍和重力,创造一条圆柱体空间,体积大小亦可由我自行制定……”
      确认了子弹全部在膛内之后,亚伦释放套筒,结束了单手验弹的高难度动作。“在此期间,所有逼近这个空间、并且体积小于该空间的实物,都会被立刻吸进去,传送到另一边。几秒钟后,创造的空间便会消失,并吞噬掉空间内的所有物体。”
      乔书亚听懂亚伦的意思了:“你是说,先前你在新加坡杀掉那个流浪汉,在里世界把我从绞肉机漏斗移到地面上,以及刚才凭空把保安的脑袋削掉的那些操作,都是用你的替身创造出来的空间做到的?”
      “没错。在没和你讲解能力的时候,你都能和我配合得很好,那现在我们联手,肯定能杀出去。”亚伦让替身够到不远处的保安身上的枪,然后抛到乔书亚的手里。“这个是中折式的双管霰 | 弹枪,要先扣下上面的击锤才能正常开火,换弹的时候把枪管往下掰开就行了。”
      乔书亚将另一具尸体身上的子弹一起搜过来,填进弹膛内。“那你打算怎么做?”
      亚伦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双白色的橡胶手套,颇具仪式感地套上。“拭目以待。”他说。

      在敌人的扫射结束之后,亚伦轻轻踢开被打的满是弹孔的房门,取出西装口袋里的丝巾,便往外扔出去。
      他利用【拉齐尔之慧眼】,感应到隔间外五个活人的位置。“「犹大圣徒」!”他唤出自己的替身,在墙壁上创建出一条通道。随后,他将枪口伸到了通道之中……
      枪声响彻在整间地下室。中枪的那个倒霉鬼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眉心。在摸了满手的血渍之后,他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当剩下四个保安意识到有人被杀,却没找到敌人是在哪儿放的冷枪时,亚伦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先发制人的亚伦自然拥有选择第一个猎物的权利,而他首先勒住了站在最后面的拿冲锋枪的保安,并将匕首刺进了后者的喉咙之中。
      冰冷且致命的利器侵入咽喉的感受绝对不算好,要不然受击者也不会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了。
      索性亚伦懂得大发慈悲,他干脆利落地挑断了敌人的气管,在让自己的袖口沾染上血液的芬芳后,便让这将死之人顺势瘫在了地上。

      还活着的三个保安听到动静,全部慌忙地抬枪瞄准。亚伦先一步抬起手臂,第一枪打中五步之外的敌人的大腿,紧接一枪打中他的心脏。他用两发子弹将击杀效率发挥到了极致,一秒没到就放倒了一个敌人。
      他唤出「犹大圣徒」,让替身一拳打掉绕到自己背后的敌人手里的霰 | 弹枪。当这敌人还在疑惑自己的枪怎么突然飞出去了之时,他又在无形之中挨了「犹大圣徒」几道沉默的连拳。亚伦趁机对着他的胸膛踹过来一脚,这家伙便跟着他的枪一起飞了出去。

      还站着的最后一个敌人正惶恐不安地对着准心。他两条手臂全在发抖,嘴里也不知嘟哝着些什么,好似一个帕金森晚期患者。
      他察觉到亚伦的视线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发抖的幅度在一瞬间急剧上升。几米外站着的灰发男人压低着身躯,正缓缓地回过头来——
      灰发男人脸色平静,眼眶里挂着的那一双赤色的眼眸涣散着,可等看到保安之后,瞳孔又立刻缩紧,变得凶狠起来,像一头发现食物的饿狼。
      他转过身子的动作做得极为迟缓。这不像是人的动作,反而像多年未经维护的机器人一样迟钝。他饱含杀意的目光彻底劈开了保安的心灵防线。

      保安失声尖叫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扣动扳机。第一发子弹在即将打中亚伦的时候,突然从对方的胸膛直接穿了出去。
      这一现象让他更加慌张,他赶紧继续开火,怎料亚伦竟随着一道闪烁着的红光消失在了原地,两发子弹就这样扑了个空。
      保安发现亚伦在一瞬间又站到了自己的两点钟方向。他的胸膛不住撞击着,扣下扳机的行为几乎成为了条件反射。直到他把子弹打光,他才感到那么一丝的心安。
      可他又马上陷入更大的惊恐之中:亚伦依旧站立着,而且站得精神焕发,依旧带着那一副危险的笑容盯着自己。
      刚才那些子弹又落空了?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开枪。他忙不迭伸手进裤兜里拿弹夹。

      可惜亚伦已经玩够了。身后的替身张开翅膀,他随即浮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低空俯冲而去。
      等到足够接近保安的时候,亚伦露出一个近似于阴谋得逞的表情,他收起替身,伸手揪住保安的衣领,借着下降的态势将其按倒在地上。
      没给保安反应的机会,亚伦拿起自己的枪,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只听“砰”的一声,待硝烟散去,亚伦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块血肉模糊的残缺脑壳。

      亚伦·沃尔夫似乎于这一刻暴露了凶残的本性,他缓缓地立起身,合上双眼,两只手臂微微张开,他沐浴在尸山血海之中,有如一位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内领导乐团演奏的指挥家。
      乔书亚明白亚伦此刻的想法,后者的情绪无疑是陶醉的,他享受着玩弄自己的猎物。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但亚伦绝对是其中最会伪装的那一批。
      可现在也没时间评判同伴的心理状态了,乔书亚用余光瞥见还活着的一个保安重新站了起来。这家伙捡回了被打飞的枪,打算从背后解决亚伦。
      乔书亚赶紧抬起刚刚拾来的截短霰 | 弹枪,瞄着保安的脚,扣下了扳机。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亚伦,顿时有点后悔自己先开了枪,因为亚伦早就已经举起枪,做好应对了。
      可现在后悔自己跟一个杀手去抢人杀也晚了,威力巨大的鹿弹一举轰碎了这个保安的小腿,后者在短暂的失神过后,便捂住腿部的碎骨,滚到地上哀嚎了起来。
      “我不喜欢你的欢呼声。”亚伦有些厌烦地抬起沾满血液的手,按了几下鼻梁骨。他走到保安的身边,一枪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在这场混战结束之后,蔓延开来的便只有沉默的气氛。顶着乔书亚打量过来的眼神,亚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双管霰 | 弹枪,递到乔书亚的手里:“谢了,乔书亚。你改用这个吧,长枪管用起来更顺手一些。弹药应该是同口径的。”
      乔书亚默默地掰开枪管,将一路上搜到的子弹装进去:“杀了这么多人,你爽了没?还是说你想要再沉浸在喜悦中一段时间?”
      亚伦不置可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们先打算杀我们的吗?”
      “不要跟我狡辩。你一直在杀人。”乔书亚严肃地说。他从未想到自己哪一天竟然会用上这种语气。“似乎无论我跟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因为这个弗劳洛斯的碎片死掉。”
      “人固有一死,乔书亚。我尊重所有人的生命,只不过当有些人打算妨碍我的时候,那也就应该做好被我杀掉的准备了。”
      乔书亚毫无躲闪地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在威胁我吗?”
      亚伦用疑惑的眼神回过来看着乔书亚。没一会儿,他就很快改变了语气:“你要把这一切怪罪于我吗,乔书亚?别告诉我你不觉得这些从事绑架、皮肉生意、器官交易的杂种不该杀。”
      “也许吧,但……”
      “既然他们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因为他们增加心理负担?”亚伦乘胜追击,将自己的想法灌输到乔书亚的脑海中。“你变得没那么侵略性了,乔书亚,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乔书亚沉默了。这短短的十二天里,他确实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改变了。虽然他依旧认为自己劣迹斑斑,但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跟那些热心肠的同伴们越来越像了。
      可他又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自己有什么资格来批判亚伦?他和亚伦本来就是一类人,都是无可救药的嗜血疯子。他什么时候对这档子事情这么关心了?
      那么亚伦·沃尔夫是自己的【同伴】吗?乔书亚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他的价值观似乎被乔斯达一行人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视起是非对错的问题。
      “我暂时不想对你评头论足,因为我们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乔书亚最终决定暂时放下芥蒂。他抓起霰 | 弹枪,快步走出去。
      “这就对了,有什么矛盾放到后面再解决,我们时间不多了。”亚伦跟过去。他发现乔书亚转向了与出口相反的方向。“等一下,你要往哪里去?”

      乔书亚没解释,只是脚底生风地奔向一处监牢。他让替身砸开铁门,里面果然还关着几个遍体鳞伤的小孩。“已经没事了,你们重获自由了。”乔书亚轻轻抓住一个神智还算清醒的男孩的手,慢慢把他拉起来。“叫醒你的朋友,我来带你们离开这里。”
      如果真要乔书亚说出一个他与乔斯达一行人的共同点的话,那他多半会回答说是“自己变得爱多管闲事了”。他双手扶住小孩的肩膀,在看到这个小鬼头还活着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感到很庆幸。
      “也许我确实是变得软弱了吧。”他回过头,对着亚伦露出自嘲的笑。

      ……

      用「缄怒锋芒」撞开通往一楼大厅的大门,乔书亚和亚伦各自向自己的前方跨出去,同时举枪瞄准,却只是收获了一片舞女的尖叫声。没有一个敌人露面。
      “什么情况,他们被沃尔夫大人吓跑啦?”乔书亚朝天花板开了一枪,故意作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无关人员们马上战战兢兢地跑开了。“停在门口的车都开走了,看来这场宴会真是有够逊的,就连大人物们也不打算久留。”
      亚伦有些无语地撇撇嘴:“行动胜于雄辩。”他随即开启【拉齐尔之慧眼】,探查到一大片活跃的生命体集中藏匿在房间众多的豪宅二楼。“啊,看来他们还确实是聪明人呢,还打算利用主场优势来翻盘。”
      “他们有多少人?”
      “三十个多一点。”
      “那我们呢?”
      “目前就两个。”
      “哈,好莱坞大片的标准配置,我喜欢。”乔书亚拿掉枪管里的弹壳。他拿的有点晚了,这会儿枪管内的热量已经传递完毕,烫得他甩了甩手。

      做好准备,他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孩童,他们拖着病弱的身躯,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乔书亚走到为首的那个男孩面前,蹲下去与他平视:“听好了,伙计,带着你的朋友们赶紧跑,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我来给你们报仇。”
      躲在后边的一个六岁大的小丫头脆生生地问:“你不会有事吧,大哥哥?那些人真的很坏。”
      “我会没事的,红神苏劣尔拉拉在保护着我,那些坏蛋伤不了我一根汗毛。”乔书亚轻轻将男孩推出去。“回你们的家,去过你们自己的生活吧。”
      许久没发话的男孩终于张开了嘴:“我——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我叫马诺伊,总有一天我会报答您的救命之……”
      “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马诺伊,我不想被别人记住,也不需要别人给我报恩。”乔书亚捏住马诺伊的右手,神色认真道,“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的话,就帮忙带着这些小家伙们逃出去,然后过好你自己的人生,这样就足够了。”

      分别之际,这帮小孩竟然还有些不舍,有好几个已经开始吭哧吭哧地吸鼻子了。乔书亚有些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会儿:“行了,赶紧走,别哭了。你们想让那些人听见吗?”
      一个小姑娘带着哭腔说:“大哥哥,我会想你的……”
      “我不需要小丫头片子记着,麻烦你效仿同龄人去当个追星族好吗?”乔书亚最不擅长应对小孩子了,无论是在表世界还是里世界。“好了,快跑,不然罗刹就要来抓你了。”
      年纪还小的孩子们终于给哭哭啼啼地吓跑了。剩下几个年纪稍长的则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像是要把乔书亚的脸刻进脑子里,随后才离开。
      亚伦站在一旁缓缓鼓掌:“育儿大师乔文诺先生,真让我感到意外。”
      “闭嘴啦。”乔书亚拼起枪管,“赶紧去把这群杂碎解决掉吧。”

      两人慢步踏上二楼,在通向走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因为【拉齐尔之慧眼】带来的加成,他们同时察觉到在墙角另一边,有一个跃跃欲试的人正埋伏着,准备对他们放冷枪。
      “真奇怪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呢?”亚伦刻意大声说。他唤出「犹大圣徒」,确定好角度,直接在墙上创造了一条路径。他随即将枪口伸到通道之中——
      “砰!”枪声与倒地声堆叠在一起,这个可怜的保安还没能向乔书亚他们展示拐角的爱意,便带着阴险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这一阵声响尚未消弭,又迅速被数道开门声掩盖下去。乔书亚跟亚伦刚刚正面踏到走廊中去时,七个满脸兴奋的保安从两边的房间中杀了出来。
      亚伦抬手一枪,优先毙掉站的最远的敌人,向前快步跑去,借着光滑的地板向前滑跪,让头顶免受掠过的子弹的摧残之后,迅速抬枪重创了自己面前的三个敌人。
      还有三个站着的保安,他们的脑袋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灰发男人能在一瞬间放倒这么多人。
      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冲过来的乔书亚吸引了。三束火焰争着从三道枪口中迸发而出,三发子弹跟着飞向了乔书亚的脑袋。
      索性乔书亚早就做好了准备,他飞扑在地,躲过其中两发子弹。至于剩下那一发本要打到他的,则被吸到了亚伦创建的新路径中。

      生死关头没工夫道谢,乔书亚架着双管霰 | 弹枪,两条手臂同时往上扬,先将左边那个敌人轰飞,然后立马转向,利用鹿弹的威力,将右边那个敌人钉在了墙上。
      他站起身来,扯开枪管,退掉弹壳,顺便让「缄怒锋芒」打晕了一个挣扎着爬起来的敌人,这才不慌不忙地将新的子弹填进去。他在衣服口袋里摸了一遍,已经没有剩的了。
      于是亚伦心甘情愿地接下了收尾工作。一枪身体一枪头,杀掉一个还站着的敌人之后,他用剩下的两发子弹,送那两个还睁着眼的倒地的敌人去了地狱。
      他从腰带后面拔出一块新的弹夹,上弹之后,他慢慢地踱步到乔书亚身边,甩手一枪,让乔书亚刚刚打晕的保安收获了永恒的睡眠。“你还漏了一个,乔书亚。”

      乔书亚还没来得及讽刺几句,几发子弹又从耳边呼啸而过,走廊尽头赶来了新的敌人。他忙不迭跟着亚伦躲进身侧的房间内。
      亚伦带上门,伏在墙上听脚步声。他伸手拍了拍刚才滑跪时蹭破的裤子,似乎有些心疼地说:“我应该带护膝的——你枪里没子弹了吗?”
      “没了。”乔书亚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实在是不喜欢正装,所以体会不到亚伦的心情。“刚才那些人用的全都是步 | 枪,而且我也没时间去搜他们的口袋。”
      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亚伦压低了声音说:“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背后的那个展览柜呢?”

      乔书亚便往后看过去,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在那只玻璃展柜中,一把做工精美的老式转轮手 | 枪正默默地散发出光彩——
      这把枪配备了长枪管,相比现代枪不容易隐藏,不过一旦将它掏出来的时候,英雄气概便会瞬间在你身上云集了。银制的枪身与黑色的枪柄在色彩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点缀于枪管之上的金色雕花更是为这把枪增添了大气的质感。
      “史密斯·韦森三型?这可是老古董了,是中折式的结构,而且还是单动枪,就跟你拿的霰 | 弹枪一样,需要把枪管往下掰开装弹,扣下击锤才能开火。”亚伦慧眼识珠,看了没一会儿就认出来这把枪的型号。

      乔书亚让三角头打碎玻璃,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把枪。他用大拇指摩挲着黑色的木制枪柄,上面精细的雕刻随即印入他的眼帘: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用两个爪子,抓住了一条正在吐信的蟒蛇,而蛇也紧紧地缠绕住了老鹰的腿,二者随时都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白银制成的枪身,黑檀木制成的枪柄——嗯,能看得出来厂商还用了不少心思,黑檀木与佛有缘,木质坚硬,手感细腻,而且百毒不侵,完全能满足你在危险情况下和黑夜中的任何需求。”
      “确实是很酷的武器。”乔书亚点头同意,他已经对这把枪爱不释手了。
      亚伦看出来乔书亚内心的渴望:“想要你就拿吧,反正我记得这种型号只有在南北战争和沙俄的军队里才有广泛使用,蒙德尔能把这个型号搞到手,估计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这把枪保养得很好,再用个五十年估计都不成问题。看看玻璃下面的橱柜里有没有子弹。”
      乔书亚拉开柜子,果然找到了两盒配套的.44口径的子弹,加起来有60发。“我不应该把挎包放在你的仓库那边的。”乔书亚折开枪管,往膛室里一发一发地填弹。

      他装好子弹,手腕向上一甩,让向下打开的枪管和弹巢重新合上。他听见已经聚集到门外的脚步声,与亚伦对视了一眼之后,便通过「犹大圣徒」在墙上新创建的路径,一脚跨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另一边,靠在房门两侧的保安各自打了个手势,轻轻扯开房门,往里头丢出去一枚瓦斯弹。等刺激性气体开始在房间内散布之后,这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保安各自架起手中的步 | 枪,往房间内扫射。
      待到整个房间都被密密麻麻的弹孔所覆盖,两个保安端着枪,缓步走进去。在迷雾中,他们艰难地试图搜出一具尸体,可找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他们正要决定是否要退出去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突然熄灭,身后半掩着的房门紧跟着被暴力踹开!离门最近的那个保安赶忙扭头举枪,结果被打掉了半边手掌,随即哀嚎着靠在了墙上。

      “我发现他了!我发现他了!”另一个保安收回对讲机,将枪口对向门外的那一道黑影。他果断地扣下扳机,数十发子弹瞬间向这道黑影的腹部倾泻而出——
      全扑了个空!
      保安也来不及多想,收起枪并掏出一把刀,朝着黑影冲了过去。等到距离黑影还剩几步之遥的时候,他抬起刀刺向对方的要害。
      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刚挥出去没多久,就立刻被对方抓住。正欲挣脱之时,自己的脖子又被黑影按住,他的脑袋马上被压到了门框中间。料想到接下来对方可能会做的事,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哐!”黑影下手狠辣,在压制住他后,抓住门把手来回拉扯,让门板反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在保安精神恍惚之间,对方又来了几下,他只觉得脑袋里捣糨糊一般天旋地转。

      等到黑影松开手后,保安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他歪歪扭扭地颠了几步,几乎要直接仰倒在地上。
      他突然觉得头顶一阵清凉,眼前的视线也稍微清楚了一些。他伸手去摸,传到手上的触感是皮肤一般的柔顺——自己的防毒面具被扯下来了!
      暴露在完全散播开的毒气之中,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舒服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提不上劲。他隐隐嗅到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肉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在意识丧失之前,保安忍着呕吐的冲动,艰难地抬眼看过去。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灰发男人,他穿着一身布满血迹的白西装,手上正拿着自己的面具。
      恍惚之间,他隐隐看出来男人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方抬起带着手套的右手,将沾血的食指凑在唇前,对自己轻轻地“嘘”了一声。
      灰发男人转向倒在另一边的同伴,一枪打中对方的心脏,然后戴上面具走出房间。他站在光亮之中,却轻轻地将房门带上。保安随即被黑暗所笼盖,他抽搐着停止了心跳。

      让两个违规使用毒气的保安自食其果之后,亚伦·沃尔夫摘下面具,站到走廊中央,悠哉悠哉地给手 | 枪换起了弹夹。
      听见动静的三个敌人马上赶了过来,他们围在亚伦前边,勒令亚伦举手投降。亚伦却还在装弹,这会儿他手上的速度奇慢无比,甚至还有闲工夫去检查枪柄上的磨痕。
      这三个保安等不及了,正准备扣动扳机,结果右手边的房门又突然被踹开。乔书亚举着转轮手 | 枪闪亮登场,他拉下击锤,首先打穿了一个敌人的颅骨。
      体会到单动式转轮的麻烦所在,乔书亚只好将“先拉击锤,后扣扳机”的动作视作一个整体,再将这套动作实行了两遍之后,成功击杀了另一个保安。
      瞥见剩下的那个保安那一道惊慌的目光,乔书亚便明白不能再用这样低效率的方式反击了。
      他学着西部片中那些牛仔神枪手的动作,把枪放低到腰部的位置,左手盖在击锤上,配合搂着扳机的右手,两边的手指连动三下,三发子弹便混着一声枪响,撞开了保安的防护服。保安捂着肚子倒地不起。

      “哇噢,速射击杀,真是精彩。给你加十分。”亚伦吹了声口哨。
      “看来电影里的东西也不全是骗人的,就是磨得我手好痛。”乔书亚按了按左手的掌心说。他看着保安身上那三道间隔极大的枪口。“只不过速射的准度着实一般,这枪的后坐力还不算小,估计也只能在关键时刻用用了。”
      亚伦将面具甩在地上,抬枪打死了一个摸到乔书亚身后的保安。“而且看来装弹速度还是个问题,再过几年都要二十一世纪了,可没多少时间给你去躲到掩体后面一颗一颗地上弹了。要不要给你找个快速装填器?”
      “先这样用着吧。我还挺喜欢单动式的设计的,好歹能让我少杀几个人。”看到另一个冲出来的保安,乔书亚让藏在后面的「缄怒锋芒」举起双管霰 | 弹枪,指导着它扯下击锤。“对,力气放小点,别把两个击锤掰断了……”
      在这个保安看见一把浮空飞行的霰 | 弹枪对准他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给轰飞了出去。“没错,就是要这样。”乔书亚看着悟性极佳的替身,满意地说。

      ……

      靠着感应生命力与创建路径的能力,两人就这样从豪宅保安不断的围剿中,从走廊入口一路杀到了阳台边上。在亚伦踩住在场最后一个敌人的脚,甩手一枪结束掉对方的生命后,整间豪宅便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从刚才到现在,我似乎就没见到哪怕一个有地位的敌人。蒙德尔跑路了吗?”在长时间使用【拉齐尔之慧眼】后,乔书亚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不已,两只耳朵里也跟着嗡嗡作响。他只好将能力暂时关闭。
      亚伦揉着眼睛说:“我不这么认为,蒙德尔本来也只是一个穷人,他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那说明他已经养成了不服输的品性。跟自己打拼出来的地位说再见可不符合暴发户的作风。”

      “你说得有点道理,沃尔夫先生,放下武器,我会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的。”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人声。几秒钟后,十几个保安从各个房间内奔出来,齐刷刷地将枪口对准了乔书亚和亚伦。
      乔书亚同时举枪,可旁边的亚伦却收起了枪,微微举起了双手。“你也收起枪,乔书亚,我自有办法。”他低声说。
      “你又有办法了?”嘴上是这么说,但当面对十几个穿着防弹背心的荷枪实弹的敌人时,乔书亚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反击了。他把转轮手 | 枪插进裤腰带中间,不情愿地举起双手。
      “拭目以待。”亚伦浅笑着说。

      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慢慢自呼吸声中传出,蒙德尔·库里一脸怒气地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领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
      他站到亚伦的十米开外,确保两人向前迈出一步都会被乱枪打死之后,才默默站定,说:“你真的是给我惹了不少的麻烦啊,沃尔夫先生。”
      “我觉得您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库里先生,持有弗劳洛斯的碎片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你瞧,在我们之前就已经有不少教徒直接去拿了,我和我的同伴只不过是侥幸拿到了而已。”
      “你们不过是一盘散沙,表面上说是团结,可实际上从来没有团结过,靠着某个虚无飘渺的计划才得以苟活至今。”蒙德尔冲着亚伦伸出手,“把碎片还回来,我也许还能考虑一下接受日后神使派的放人请求,让你少吃点苦头。”

      “那被你关在地下室的那些小孩呢?他们吃的苦头又有多少?”乔书亚突然说。
      “……你说什么?”蒙德尔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哦,难道说你觉得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随意处理牲畜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才跟我装作没听懂?”乔书亚墨色的双眸直视着蒙德尔。
      “你似乎有点太随意了,亲爱的客人,难道你不明白不能乱翻主人家的东西吗?”蒙德尔的语气瞬间变得生硬。“你看到了多少?”
      “那无所谓了,这些孩子已经跑了。真抱歉你拉拢提维迪家族的计划泡汤了,不过能看到你这个冷血的人贩子吃瘪的场面,还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蒙德尔还很诧异,他的关注点似乎全然相反:“你放了他们?”
      “我放了,怎么了?让你赚不到钱了吗?你踩在别人的尸骨上赚的黑心钱难道还少吗?!”乔书亚怒吼道,“费心请来的大人物不敢久留,恣意践踏的平民百姓不敢靠近,没品的混账,你的罪恶帝国死到临头了,而你将要为它陪葬!”

      蒙德尔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不停地捏着指节。组织完语言后,他重新对上乔书亚的眼睛,说:“所以,你们来到我的房子里,吃我的喝我的,不仅闯进了受限区域,杀了我雇的保安,还私自拿走了弗劳洛斯的碎片,偷走了我打算拍卖的枪,到头来还想对我的生意指手画脚——”
      “你们美国人总是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情,对不对?我觉得你这个毛病应该在阴间好好儿改改。”被戳破了痛处,蒙德尔瞬间抛弃了他一贯轻柔的语调,改为怒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下地狱去陪你老妈接客吧!”
      乔书亚全身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瞪圆着眼,打算去拿挂在腰带上的枪。
      他的手腕突然被亚伦抓住,乔书亚不可思议地望过去,看到的却只有亚伦那令人安心的眼神。
      只听亚伦这样说:“库里先生,我要求你立刻诚恳地向我的朋友道歉。”
      “腻刻向握的朋友道歉——”蒙德尔模仿着亚伦的口音复述一遍后,嗤笑一声,摊开双臂笑起来。“不然呢,就凭你们两个人想杀掉整个豪宅的安保吗?”
      他打了个响指,铺天盖地的脚步声顿时从宅子外传进来。乔书亚和亚伦回头一看,外面的空地上已经集结了近百号人,全都拿着自动武器,将豪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沃尔夫先生,你告诉我,两个只会用一点邪门歪术的异教疯子,怎么正面对抗近百名全副武装的正常人?”蒙德尔猖狂地大笑道,“应该是你们向我道歉才对!把老子哄开心了,我保你们的尸体不用进屠宰场!”

      在场的保镖们都跟着笑。乔书亚气得目眦欲裂,他召唤的替身散发出强烈的气场,在一旁随时待命。
      亚伦则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一件很寻常的小事。“我懂了,你压根就不打算道歉。”他突然按了一下耳根,几片深红色的血管在周围凭空浮起。“埃丝特,该你出场了。”

      他话音刚落,豪宅窗外掀起数丈密集的亮光,震耳欲聋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这些声音扭结在一起,瞬间刺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除了亚伦之外,所有人都被这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给弄懵了。即便是反应力不差的乔书亚,也缓了两秒才知道要回头去看:
      从落地窗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只见原本包围着豪宅的那些安保人员,已经全部栽在了水泥地上,再也没了动静。取而代之是几个武装到脚尖的神秘人,他们行走于尸山血海之间,动作极其规范,像是亚伦从特种部队里拐过来的。
      乔书亚开启【拉齐尔之慧眼】进行探查,发现围在豪宅另外三个方向的那些保安也都死完了。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这群神秘人就完全瓦解了蒙德尔构建的防线!
      他还想继续去确认,结果面前的窗户突然被一只皮靴踏破。他侧身闪避,在纷飞的玻璃碎片中堪堪睁开眼睛,随即捕捉到了一个飞扑向前的身影:留着一头红色的短发,穿着一身灰色的全套作战服,手里端着一把步 | 枪。这人的脸上还有一道从左眉划到右脸的伤疤……
      是那个叫埃丝特的女人!

      埃丝特不知用什么办法跳进豪宅二层后,借着惯性继续往前滑动了一段距离。她利用这些时间用左手抓着步 | 枪,右手则从腰带里拔出手 | 枪,抬起手臂,迅速击毙了离亚伦最近的一个敌人。
      她的配枪是一把勃朗宁大威力手 | 枪(Browning Hi-Power),13发的子弹足够她多带走两个人的生命。将弹夹打空后,她也不去装弹,而是将配枪重新塞进了枪套里。
      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她滑行的速度越来越慢。于是她干脆垂下手掌与地面摩擦,硬生生地在布满血迹的地板上刹住了脚步后,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暴露在蒙德尔的保镖的视线之中。
      须臾之间用一把手 | 枪干掉了三个敌人,埃丝特的动作比亚伦还要快上不少。不过杀完人就冲进了剩下几个敌人的包围圈中,乔书亚对这样的操作只感到惊异。这疯女人在干什么,专门跑过来送死的吗?
      那些保镖也明显注意到了这群不速之客,他们齐刷刷地抬起枪口,几乎没有瞄准,就扣下了扳机。
      至于接下来,更加邪门的事情便要发生了。

      在缓了两分钟后,在血契的作用下快速恢复的血咒之力,已然足够供乔书亚重新开启【拉齐尔之慧眼】了。可即使是在感官被加强的情况下,乔书亚也只能勉强看清楚眼前发生的景象:
      整个世界似乎在埃丝特闯进来的时候,就放缓了运作的效率。包括乔书亚自己,所有正在运动的实体的速度都变得奇慢无比,只有埃丝特的速度没有变化——
      不,她的速度有变化……她的速度反而更快了!无数发冲着她的脑门进击的子弹变得极为滞缓,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给抽离成了数帧,并且在命中的前一帧被放缓了五十余倍!
      有如在嘲讽着敌人的攻击完全没用一般,埃丝特微微一弯腰,从汇聚在一起的子弹网下钻了过去。扭了几圈脖子,舒展了一下关节后,她还回头抓了几颗子弹,送到眼前端详了一番。
      看罢,她将这些子弹丢在地上,然后压下身躯,双腿即刻发力,在乔书亚震惊的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距自己十步远的那些保镖。

      乔书亚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六分,秒针正缓慢地向下划动着,此刻对应的时间是三十六秒。
      他重新去看埃丝特,这女人已经在短短一秒内冲到了敌人面前。她两手架起步 | 枪,拧了一圈枪腹上的快慢机。这把枪的型号大概是七年前投入生产的M16A2,在点射模式下,她每扣动一次扳机,最多打出三发子弹。
      一枪腹部,一枪心脏,一枪头,埃丝特用最稳健的姿势,以及最凶猛的火力,让排在蒙德尔右侧的保镖全都遭了殃。这些人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中了弹,身体就已经开始缓慢地往下倾倒了。
      向左边迈腿,身体向左 | 倾斜,她的动作轻盈且迅猛,像在刀尖上跳舞。蒙德尔左侧的保镖暴露在了她的视野中,而就算是面对着敌人的后背,埃丝特也知道该往哪里开枪。她的击杀效率高到令人胆寒。
      将蒙德尔踢翻在地,又给几个保镖的要害赏了几枪之后,在面对最后一个站着的敌人时,埃丝特似乎已经不满足于用枪这种“冷冰冰”的方式去杀戮了。她竟然扔下了枪,转而从裤腿上的绑带里抽出一柄匕首,朝着敌人冲了过去。
      乔书亚现在还不清楚埃丝特到底用了什么能力,但他绝对清楚那最后一个保镖的内心感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死了好几个人,这可怜的混蛋的表情先是由不屑,逐渐转为震惊,最后变为极致的惊恐。
      他以0.5倍速转向瞄准,倒映在他的眼中的埃丝特撒开腿奔跑着。女人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冥冥之中似乎在嘲笑着他——一个人无论尊卑与否,在死亡面前全都一文不值。

      杀气腾腾的红发女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眼中放大,保镖如临大敌,被迫加快了抬手的速度。他手指刚刚碰到扳机,可还没来得及覆盖上去,他的喉咙就被匕首刺穿了。他浑身剧烈地一抖,手上的动作也变小了起来,连枪都掉在了地上。
      他伸出颤抖着的双臂,想去拨开咽喉里的利刃,却被埃丝特用手打掉。甜腥味在口腔中翻来倒去,他双眼泛白,两只手软绵绵地拍打着埃丝特持刀的手臂。
      眼前的世界缓缓地恢复了正常,在乔书亚的眼中,保镖的两条手臂也开始以正常的速度垂了下去。在敌人喉管漏气的伴奏下,埃丝特拔出沾满血液的匕首,凛冽地甩了几下。失去唯一支撑的保镖跟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乔书亚再次扫了一眼手表,秒针现在对应的刻度是41。短短5秒钟内,这个恐怖的女人就杀掉了半个排的人!

      在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埃丝特没有再做一些冷酷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扶住膝盖,疲累地喘息着。她往四周打量,大概是想找到一个护眼的东西,缓解一下眼部疲劳,可收入眼帘的只有满地的尸体,他们面无人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她那一头利落的红色短发像是失去了光泽,那一双翠绿色的双眸也仿佛失去了神采。她默默地低下头,似乎在懊悔自己犯下了如此杀孽。她的呼吸声此刻被压得很粗糙,像一只被打翻了的破风箱,时不时还伴随着阵阵接近于气泡破裂的声音。
      “砰!”一道震耳欲聋的枪声将埃丝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回头一看,刚才特地放过不杀的蒙德尔靠在了墙上,正捂着流血的右手喊着痛。一把手 | 枪掉落在他的脚边。
      “以为你的小动作没有被察觉吗,蒙德尔?”边上站着的乔书亚吹掉枪口冒出的烟气,淡然地说。
      注意到埃丝特的视线,乔书亚对着她扬了扬眉毛。“不用客气。”他用食指抵住扳机护环,尝试着向上转了一圈枪。
      埃丝特木讷地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补了一句谢谢。

      自己的所有护卫全被杀掉了,蒙德尔已经彻底放下了有钱人的体面,他满头大汗地咒骂道:“狗杂种,竟然敢打老子的手,我跟你没完……”
      他转身准备跑,结果去路突然被瞬移至此的亚伦堵住。“你倒确实提醒我了,库里先生,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亚伦甩开一脚,将蒙德尔绊倒在地,再狠狠地踩在蒙德尔的肚子上,使对方喷出一口血之后,朝着乔书亚招了招手:“乔书亚,把你那把霰 | 弹枪借我。”
      乔书亚让「缄怒锋芒」把霰 | 弹枪丢过去。亚伦稳稳当当地伸手接住,检查了一下弹膛,随即将枪口对准了蒙德尔的左手——

      “轰!”爆裂的炸响环绕在陷入寂静的豪宅之中,紧随其后的则是蒙德尔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蒙德尔一边咳嗽一边挤出来这么一句话:“你、你他妈个疯子……”
      大仇得报,亚伦的神态极为亢奋,他甩了一下脑袋,伸手撂开挡在眼前的刘海,有违形象地高声喝道:“怎么不用你那三百年不洗的脏手来碰我了啊,你这在下水道里乱爬的孬种?!”
      他转移枪口,瞄准着蒙德尔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打出了剩下的一发子弹。人体组织碎裂的声响传出,蒙德尔看着被翻出几片碎骨的右臂,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哀嚎。

      亚伦又连着扣了几次扳机,等终于意识到他拿的枪一次只能打两发时,蒙德尔已经把嗓子喊哑了。
      但他还是感觉不解气。丢下霰 | 弹枪,掏出自己的M1911,换了个新弹夹,随后抵住蒙德尔的脑袋,一发一发地打爆了蒙德尔的头颅,就好像在用钢琴弹奏肖邦的《幻想即兴曲》。他发狠着将弹夹清了个干净。
      “……真是符合邪 | 教疯子的做派。”乔书亚看着蒙德尔脑浆四溅的残缺头颅,说。“这样一来,我们在印度豪宅的冒险故事就算完结了吧?”
      亚伦又踢了几脚蒙德尔的尸体,然后才舍得走开。他拂去西服衣摆上的红白之物,双手叉腰喘了几口气,缓缓地说:“不,还没完全结束。埃丝特,你把车开过来吧。”
      埃丝特的回答中夹杂着模糊的哮鸣声:“知道了。”她转身跑开。

      “还要干什么?你还想杀几个人?”乔书亚转过去看亚伦,有些不满地说,“快晚上十一点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我也想,再过几分钟就好了。”
      亚伦说完,快步走了过来。眼中癫狂的光芒缓缓散去,他站在光照之下,重新变回了那个优雅的年轻男人。他向乔书亚伸出滴着鲜血的手掌。
      乔书亚似乎显露出一个嫌弃的神情,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握了上去。他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等下一次抬眼之时,他和亚伦已经出现在了D3豪宅四百米外的空地上。

      阵阵刺鼻的难闻味道传来,乔书亚向远方眺望过去,这座由欧式建筑不知何时已经失了火,冲天的烈焰在大理石上肆虐,顺带吞噬了倒在其间的数具尸体。没过多久,烈焰中央突然发出一道尖锐的爆鸣声,白色的石材在焦糊的气味中轰然倒塌。
      乔书亚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真要命,大理石不是最不怕火烧的吗,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神使派的帮手们用了手 | 雷,可能也有保安释放的毒气瓦斯爆炸的缘故。”亚伦拍了拍手,朝着豪宅的方向鞠了个躬。橙色的光束映在他的半边脸庞上,他嘴角牵起的笑容便是这次行动的完美收官。“现在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乔书亚用袖子擦掉掌心的血渍,接着双手抱胸,看着在豪宅——现在应该说是废墟了——外围清理战场的那些神秘人,他们一个一个地去确认那些倒在地上的保安死没死透,竟然确认了两分钟都没结束。
      “为什么我每次和你出来,就得死人呢?”
      “少抱怨了。至少你没死,不是吗?”亚伦努努嘴。“行了,回仓库把衣服换掉,我送你回去找乔斯达他们。”

      引擎运作的声音缓缓飞进了乔书亚的耳中。几秒钟后,昏黄色的远光灯划破漆黑的午夜,照在两人的脚边。一辆破旧的四座轿车缓缓开了过来,驾驶座上泛着一道提香红的轨迹。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车。”车窗慢慢被摇下来,随即从里面探出埃丝特的面庞。她已经换回了之前的常服。“你们两个看着后边,别让什么人跟上来了。”
      “遵命,女士。”亚伦笑着说。
      乔书亚困惑地瞧着亚伦麻溜地钻到了副驾驶上。他迟疑了一会儿后坐进后座,问埃丝特:“那你干什么?”
      埃丝特看着后视镜,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初,听起来饱满且清冷。“我开车。”她随即踩下油门。

      ……

      在仓库那不停闪烁的灯光的照耀之下,乔书亚迅速脱下了束手束脚的西装,心满意足地换上平时穿的衣物——一件深灰色大衣、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以及一双灰色的跑鞋。
      他把挎包套在身上,将收集到的转轮手 | 枪作为战利品塞进包内,便走出仓库,仰望满天的繁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身上衣物熟悉的质感让他觉得很舒心。“你现在可以把我送回城内了吗?”
      亚伦指了一下乔书亚手里的过去的碎片:“暂时还不行。把弗劳洛斯的碎片拼起来吧,省得拖到下回再弄了。”
      “行吧。”乔书亚很不乐意地叹息道。他把手伸进挎包里,去拿之前拼起来的三棱锥集合体。上次在新加坡也是他弄的,故而这回他的动作很熟练。
      埃丝特冷冷地站在车边。她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只袖珍水壶,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亚伦突然问:“埃丝特,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埃丝特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水渍,收起水壶,拿出配枪。“带好了。到底需要做什么?”
      “那就好。那你就给自己的枪上膛吧。”
      “你们在说什么?”乔书亚一边拼一边问。
      “没什么,在这之后,我和埃丝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亚伦含糊其词道。“你拼好了没?”

      弗劳洛斯的碎片是邪物,故而在手指触碰到三角体表面的时候,心中会涌动出一股无法抑制的燥热感。
      所幸的是随着对血咒之力的掌握越深,乔书亚对邪物的耐受度也就越高。如今在拼凑这东西的时候,乔书亚的内心几乎风平浪静,拼凑碎片也就跟拼金字塔魔方也多大区别了。
      将过去的碎片“咔哒”一声,装在另外两个三棱锥的中间,等了两秒也没有脱落之后,便算是拼凑完成了。乔书亚转过头,晃了晃手腕——

      “砰!”轻微的刺痛在左边的大腿上传开。乔书亚浑身一滞,这大腿上的痛感快速转化为一股凉意,扩散至躯干和四肢。
      很快,这股凉意又转化为强烈的灼烧感,像有一堆蚂蚁啃开了他的大腿,在他的血肉里爬。
      乔书亚眨了两下眼睛。他低头看下去,自己的裤子左边多了一道沾血的圆洞。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前方,埃丝特手里正握着她的配枪,枪口散发出缕缕青烟。
      他转头看亚伦:“你开枪打我?”
      “我开枪?不是,这样就违反血契了。埃丝特开枪?这倒确实是。”亚伦语气无辜地说。“而且是打你的大腿。”
      乔书亚终于感觉自己站不住了,他倒退了几步,最终撞在了电线杆上。他眼冒金星,手捂着大腿。他的身侧隐隐现出「缄怒锋芒」的形态。“……什么意思?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终于打算放倒我,把我领去缅因州换赏钱了?”

      “放轻松,乔书亚,我和埃丝特对你都没有敌意。要是我真打算卸磨杀驴的话,以埃丝特的水平,能直接开枪打你的要害,而不是特意避开动脉,去打你的大腿了。”亚伦摆摆手说,“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解决麻烦的措施,而埃丝特将其实行了。你失联了这么久,头上抹着发油,光鲜亮丽地回去找乔斯达他们,难道就不会被怀疑了吗?”
      乔书亚皱着眉头,头昏眼花地怒声发问:“所以,你为了那点神圣的小秘密不败露,就专门指使一个我救过的人,反过来开枪打我?——听你之前说过的话,这还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埃丝特低垂着眼眸,把枪放回枪套里。
      “很抱歉,不过的确是这样的。目前我还不打算在乔斯达他们面前出现,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一下,假装追逐荷尔·荷斯未果且受到枪击了。”亚伦身后的空地上掀起一团雾气,一道通往他在美国的藏身处的传送门渐渐显形。“别担心,埃丝特会开车把你送回城里的。拥有血咒之力的人的自愈能力都比常人要强,你这种贯穿伤估计没半天就好了。”
      乔书亚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对着亚伦哆哆嗦嗦地竖了个中指。
      亚伦坚持与契约伙伴告别:“那就再见了,乔书亚。下次见面时,我会给你一个赔礼的。”
      话音刚落,不可捉摸的灰发男人便穿过暗红色的门框,消失在了加尔各答的土地上。

      乔书亚又喘了几口气,他艰难地从杆子上支起身,昏昏沉沉地想要往前走,结果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埃丝特伸出双手,揽住了乔书亚的身体。她把乔书亚的手臂搭在肩上,架着对方缓缓地走出去。
      直至走到车边,埃丝特拉开后座的车门,将乔书亚轻轻放倒在座椅上,从后备箱拿出一卷绷带,为乔书亚简单做了包扎。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埃丝特觉得有些不妥,随即摇摇头,又笨拙地将乔书亚扶坐起来。
      乔书亚眼皮耷拉着,语气发虚地问:“亚伦会不会实际上要求你先打中我,假装放我一条命,等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再把车开进河里淹死我灭口?”
      “……没有。”
      “哈,疯婆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乔书亚浅浅地笑起来。他完全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粗重地呼吸着。
      他的举动让埃丝特的心为之震颤。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疲惫,是解脱,还是信赖?她伸出双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眼前的教会著名通缉犯,似乎根本无法相信有陌生人会在她这种杀手的面前卸下防备。

      乔书亚没有察觉到埃丝特的目光,或者说他根本没力气去察觉别人的目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这一天内丰富的经历令他精疲力竭,无边的睡意涌入脑海中,他慢慢地从座椅上滑下去。
      埃丝特又注视了他一会儿,最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一般,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乔书亚的肩膀:“别睡着了。等你到了你真正的同伴那里,想睡多久再睡多久。”
      她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拧开钥匙发动引擎。这台老车差劲的减震系统让乔书亚醒了大半。他微微睁开眼睛,一张纸条跟着飘到了脸上。
      “你要是真困,就看看这个吧。”埃丝特说,“亚伦给你的。”
      乔书亚揭起这张纸条,看到写在第一行的标题:
      安吉丽丝之印。

      埃丝特踩下油门,驾车朝着加尔各答城内驶去。

      ……

      夜晚的加尔各答依旧热闹十足,在闪烁的街灯之下,各类商贩依旧在照耀着,安在摩托车上的喇叭依旧在鸣叫着,堵在路中央的老牛依旧在沉睡着。这座城市并没有因为死了一个喜欢拐卖小孩的土豪而失去活力。
      埃丝特按乔书亚的指示,在目的地外面两条街的路口放下了他。
      “你确定不用我送你过去?”埃丝特探出车窗问。
      乔书亚已经没那么困了,尽管他希望自己能困一点,免得去忍受腿上那剧烈的痛感,但事实上他相当清醒。“……我能走过去。”
      “好,那你小心。”埃丝特掉转方向盘,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喇叭声有如魔音贯耳,几乎要把乔书亚的耳膜穿破。他身体发软,虽然不至于一点路都不能走,但以这样的状态独自走两条街着实是莫大的折磨。
      周围的行人全部投来异样的眼神,有怀疑的,有讥讽的,有同情的,却没有一个人想要上来帮忙,他们都只是冷漠地看着。热情的城市在此刻彻底失去了同理心。
      但乔书亚不需要这群人的帮助。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这种情景比起他以前的经历,全都不算事情。在心里继续咒骂了几遍亚伦·沃尔夫之后,他扶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朝乔瑟夫待着的饭店走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在终于看见那家熟悉的店铺之后,乔书亚竟然松了一口气。店铺看起来是早就已经打烊了,但灯还亮着,大概是老头子运用了钞能力,得以让店家留他们继续在这里等人。

      乔书亚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推开木门,吃力地踱进店内,除了阿布德尔,乔瑟夫他们全都趴在最中间的餐桌补着觉。
      花京院睡得最浅,他在听见开门的吱呀声后,就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等看清站在门口的那道人影之后,瞬间精神了不少,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乔书亚!”
      乔书亚扶着一张椅子,擦去满头的汗水说:“嗨。我回来了。”
      听见动静之后,承太郎也跟着醒了过来。花京院赶紧把陷入沉睡的乔瑟夫和波鲁纳雷夫一起摇醒,随后走过来迎接乔书亚。
      承太郎瞥见乔书亚腿上的伤口:“乔什,你的腿——”
      终于苏醒的乔瑟夫和波鲁纳雷夫也发现了伤口,他们在这十几秒内的表情变化极为丰富。花京院担忧地代替他们问出心声:“发生了什么,乔书亚?”
      “没什么,我去追荷尔·荷斯,结果没能足够接近,被那没品的混账阴了一枪而已。”乔书亚便按亚伦交代的说。“我没把敌人带回来,你们放心好了。”
      波鲁纳雷夫几乎自责地跳起来:“谁还关心这个啊?荷尔·荷斯那个混蛋,不仅杀害了阿布德尔,居然还打伤了你。下次见面,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嘿,老板,最近的医院怎么走?”乔瑟夫赶忙叫醒在隔壁桌上呼呼大睡的店主,火急火燎地询问路线。在他得到答案之后,他又很火大地说:“别拿那种三流水平的破地儿糊弄我,我今天去过!”

      在承太郎的搀扶下,乔书亚颤颤巍巍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他的眼皮不住地发紧,脱险后的平静让困意重新袭来卷土重来。“能看见你们真好啊,我先睡一会儿——”
      他随即在同伴们关切的呼声中沉沉地睡去。

      ——————————

      替身名:犹大圣徒 (Judas Priest)
      替身使者:亚伦·沃尔夫 [Aaron Wolf]
      破坏力:C
      速度:B
      射程距离:B
      持续力:B
      精密度:A
      成长性:D

      中距离操作型,可创造一条直圆柱体空间样式的路径。逼近此空间的实物的体积若小于该空间,便会在被一股吸力拉进去后,无视内部空间所处位置的一切障碍物,最终强制沿着轨道飞出。约10s后,此路径将会消散,并吞噬掉其内部的所有物体。
      以此法创造出来的圆柱空间的底面直径最小为4mm,最大为40cm,圆柱体的高最长为4m。通常情况下,在创造完一条路径后,需要经过5s才能创造下一个路径。

      ——————————

      被送到全加尔各答最正规的私立医院接受治疗后,乔书亚很快就换上了一身病号服,光荣地被扶到了病房里休养。老头子帮他交了钱,并且向看护人员多交了点利息,找了几个空病房睡下。
      毕竟穷人都是得去公立医院活着保健站里排长队、抢床位的,没钱来私立医院潇洒。
      “弹片居然没有留在我的腿里,lucky~这样就能少花点钱了。”在走进自己的病房之前,乔书亚还向乔瑟夫打趣说。
      乔瑟夫只是把他轻轻推进房内:“俏皮话就甭说了,乔书亚。虽然我也为你那刚处理完就能自己下地走路的体质感到惊奇,但这会儿你就安心养伤好了。”
      “我很好,你看我现在,一点毛病都没有了。”乔书亚张开手臂,原地走了两圈,“我很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不用为我着想。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乔瑟夫点了一下乔书亚的额头:“臭小子,我不要休息啊?五十天内绝对能抵达埃及,这点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们肯定赶得上。得了,好好睡觉,要是早上你确实没事了,那我们就直接出发。”

      乔书亚看着乔瑟夫转身离开。他合上门,关掉房间的灯,坐到床上与黑暗共处。他已经睡过一觉,这会儿精神了许多。现在去冷静思考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反而希望自己能重新去睡觉。
      亚伦·沃尔夫真的可信吗?他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佯装虔诚的反叛者?
      抵达埃及,打倒DIO,为了这点事情,阿布德尔就死在了他乡。为了去救一个不熟悉的人而搭上自己的命,真的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吗?
      究竟应该是与老头子他们全程行动,还是为了探寻出往日的真相,和亚伦找齐弗劳洛斯的碎片?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问题:倘若旅程结束,谷德维尔女士未来应当怎么办?

      他越想越烦,最后从桌上放着的挎包里拿出之前买的烟,等了几分钟,看见这一层的病房全都熄灯之后,悄悄地往医院天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

      右手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左手挑开打火机的机盖,拨动打火轮,再用手护着升起的火苗,点燃香烟后,乔书亚便收起打火机,默默地从天台上俯视着加尔各答的夜。
      久违的尼古丁的气息污染着肺部,但也同时滋润着大脑。乔书亚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思路也稍微清晰了一些。然而这带来的后果则是现实的侵蚀,乔书亚很快又陷入了无尽的悲观之中。
      “为什么每次我偷偷跑到一个地方抽烟,就总有人要找过来呢?”他突然叹了口气。“出来吧,波鲁纳雷夫,你那头发太显眼了。”

      波鲁纳雷夫有些尴尬地从阴影中显出身形。他抓了抓头发,走过来说:“我有这么容易认出来吗,乔书亚?”
      乔书亚懒得解释:“我有第六感。说吧,你大半夜地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波鲁纳雷夫站到他的左边,同样开始观赏起了加尔各答的夜景。这城市即便是在午夜都没有消停下来,聒噪的交通噪音时时刻刻在空气中传递着。
      一向坚强的法国男人沉默了许久,最后竟落得羞惭满面,忐忑地说:“我……我很抱歉,今天早上的时候跟你还有阿布德尔发火了。你们都是对的,是我冲动了不说,还害得你们两个——”
      “打住。我要纠正你两点,波鲁纳雷夫。第一,你说的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再过三个小时太阳都要出来了;第二,我还没有死,所以麻烦你别拿这种沉重的语气跟我说话,这不符合你的个性。”乔书亚弹掉烟灰,神情自若地说,“再说了,我也没要怪罪你的意思。”
      “……那你还是怪罪我吧,这样反而能让我好受一点。”
      “那时候听到你的那副语气的时候,我的确很气,但现在早就不气了。人总会犯错,我也不至于揪着你的那一点错误天天声讨你。”乔书亚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波鲁纳雷夫。“抽烟吗?”
      波鲁纳雷夫迟疑了一会儿。“好。”他最后决定接过香烟,借了火点燃,便跟着乔书亚一起吞云吐雾起来。

      “你以后会想阿布德尔吗?”乔书亚突然问。
      听见这个名字,波鲁纳雷夫重重地吸了一口烟。“我以后是绝对忘不了他了。我真的很后悔做出这种事情,虽然报了仇,报仇的一瞬间也痛快了,但在这之后——留给我的感受,只有迷茫和懊悔。”
      “报仇绝对不是什么会让人好受的事情。你要经受痛苦的折磨,还要被仇人恶心。我没你那样有骨气,大概也不会去做什么血债血偿的事情。”乔书亚吐出一团烟气,他的眼睛在烟雾的刺激下酸涩地眨了眨。“其实,你在被荷尔·荷斯和那个镜子替身包围的时候,我在现场。”
      波鲁纳雷夫怔了一下,他一瞬间忘了呼气,积累在口中的一小团烟趁机溜进了他的肺里,让他咳嗽了两声。“你在那边?!”
      乔书亚低下头去:“对。那时候我在一家杂货店二楼的招牌后面。看见荷尔·荷斯的替身之后,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可能是不敢出手。要不是有阿布德尔和花京院在,你就直接被他们两个阴了。”
      “……我理解。”波鲁纳雷夫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令乔书亚感到意外的答案。
      乔书亚转过头,疑惑地盯着波鲁纳雷夫:“你认真的?”
      “认真的。毕竟你的替身射程不够,真要下来了也帮不了忙。人总要懂得保全自己。”
      乔书亚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最后只好轻笑了一声,扭头看着地面。“……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一时间没有再交流,他们只是看着远处的天空,并专心对付着手里的香烟。
      几分钟后,待香烟燃尽,他们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随后一起往病房所在的楼层走回去。
      再过不久,太阳便要自地平线上缓缓地升起。

      ……

      12月10日早上,确认了乔书亚的自愈能力着实恐怖,过了半天没多久,腿上的贯穿伤就已经完全愈合之后,即便是坚持要乔书亚留下来检查的花京院也无话可说了。在乔瑟夫的安排之下,众人便坐上了前往北方邦的瓦拉纳西的长途大巴。
      只是这大巴车的状况着实令人捉急,不仅载客量稳定超标,又老又破,而且速度还很慢。等走完了近七百公里的路程,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12月11日的上午时分了。

      “听好了,我这人平常是不会去说教的。一头牛就算从北京牵到巴黎也依旧是牛,所以就算我说再多遍,有些人就是会听不懂的。”坐在大巴车的后排,波鲁纳雷夫对先前被荷尔·荷斯骗了的女人认真地说,“有这种人吧?——呃,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妮娜。”
      “那女人是谁?”坐在前一排的乔书亚小声地问。
      波鲁纳雷夫装作没听见承太郎的解释:“妮娜?好名字啊。我们接下来要经过圣城瓦拉纳西,你是那边的好人家的姑娘吧?长得又漂亮,看起来也很聪慧。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所以才要念叨你两句……”
      乔瑟夫挠了挠手臂上的肿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荷尔·荷斯是一个特别坏的大骗子,你被他骗啦!你的父母要是知道一定会难过的。”波鲁纳雷夫手搭在座椅靠背上,瞪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陷入爱河的人眼光确实容易变狭窄,但这样不成。重要的是要冷静,要放宽视野……”
      花京院突然用惊奇的语气打断了法国人的思路:“已经可以看见了——瓦拉纳西城。”

      恒河的景象,乔书亚已经在加尔各答领教过了。可当他再次看见恒河边的众生景象之时,心中仍会被这份古老和神秘震颤到。这条河包容万物,这条河永不停息。
      在河岸边上,总是能看到以下的风景:一个人上闭着眼,半身覆盖在扎着尖刺的铁盘上,下面两条腿则与身体形成九十度,高高地抬起。
      像这样不要命的人还有很多,有盘坐在烧红的铁锅里合掌念经的,有主动埋到地里、只露出一个头闭目养神的,还有全身绕在一起、做了一个完整的鸽子式瑜伽的……
      “好像是苦行僧在修行呢。”花京院说,“虽然听说过,但果然还是百闻不如一见。”
      波鲁纳雷夫也暂时不去关注妮娜,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该不会都是专门用来吸引游客的把戏吧?”
      “那边聚了很多人,好像还在烧什么东西。”一向眼尖的承太郎发现了盲点。
      众人的目光随即跟着投过去。看清之后,乔书亚的额头上不由渗出几滴冷汗:“烧的是人的尸体。他们在举行火葬。”
      花京院注意到乔书亚的脸色:“怎么了吗,乔书亚?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
      “……不,什么都没有。”乔书亚眼神躲闪。

      到城里下了车,去兑换了一些新的纸币。站在一处十字路口中间,乔瑟夫看着手臂上越来越大的肿块:“噫,越来越严重了,好像感染上细菌了。”
      “整个都肿起来了……趁还没恶化之前,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喔?”花京院说。
      波鲁纳雷夫凑近,摸着下巴说:“喂,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有点像人脸?”
      “别开玩笑了,波鲁纳雷夫。”乔瑟夫顿时一阵恶寒,他皱着眉头说。
      “嘿嘿,抱歉抱歉。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用不着,我还没老糊涂到连路都不会走呢。”乔瑟夫看了一下手表。“这样,你们都先自由活动吧。现在是上午十点,我们下午两点回到这里集合。”

      乔瑟夫不服老,决定一个人去医院。波鲁纳雷夫则发挥了法国男人共有的品质,要和那个叫妮娜的女人好好聊聊。故而这回一起自由行动的,还是承太郎、花京院和乔书亚了。
      “久违的自由啊,真是令人怀念呢。”花京院有些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领略着瓦拉纳西的风光,并试图找出与加尔各答的不同点。“我想起来十天前我们一起游玩的时光,希望这回也能像在香港时那样尽兴。”
      承太郎的表情很放松:“啊,希望如此。”
      “最好如此。”乔书亚看着一只猴子悄悄溜进水果摊里,顺了两个恰尔塔果(Chalta),跑到路边就开啃。他叹了一口气,对接下来的旅程也不抱有什么特别的期望了。

      ……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们仔细讲讲,你这可怕的自愈速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走了大概半小时,在三人即将对重复的街景感到厌倦时,承太郎突然很感兴趣地问。
      乔书亚按了按太阳穴:“不是吧,又来?”
      “承太郎说得好。乔书亚,我也想知道你的自愈能力为什么这么强。”花京院好奇地打量过来,“那可是枪伤啊,常人恢复都要一年半载的时间,你只用了半天就好了。”
      乔书亚想正面回答都不行。亚伦说过他目前还不想在乔斯达一行人的面前出现,跟承太郎和花京院说自己曾出身于一个邪 | 教团体,他们大概也不会去信。他最后只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我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感觉到痛,昨天晚上我不就是痛晕过去了吗——诶,那边是卖书的吗……”
      承太郎看着乔书亚逃命似地奔向一个摊子:“你转移话题的技巧真的很差。”
      花京院笑了笑,无奈地跟了上去。

      这的确是一家露天书摊,摊位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二手书籍,有专业书、漫画和数十本相当显眼的成人读物。承太郎自动忽略了那些摆放在中间的小黄书,抓起一本讲解汽车引擎的书便翻看了起来。
      花京院显然对人文历史类的书籍更感兴趣,但当他看到写在那些书上的标题时,如《吉祥天女秘史》《唐宁街春梦》《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和她的十三个男人》,便再没有想要看下去的欲望了。
      他转头去看乔书亚,后者的关注点则不在书上,而是在书摊旁边的那些音乐碟片上。乔书亚端详了许久,最终抓起一张唱片,读着上面的信息:“谁人乐队,《My Generation》……你们听过这个乐队的歌吗?”
      承太郎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看他的机械学书籍:“没。”
      “很遗憾,欧美的音乐我听得不多,而且最常听的歌手是斯汀,所以我没法给你什么参考。”花京院说。

      乔书亚继续看了一会儿唱片包装上的信息。他挠了挠下巴,最终决定买下:“管他呢,听听摇滚吧。谷德维尔女士送我的那张唱片虽然很棒,但也听太多次了。”他把唱片递到摊主面前,“你这是正版的吗?”
      摊主眯着眼睛,不大乐意地伸出三个手指:“三百卢比,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乔书亚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下单:“管它呢,印度货还考虑什么版权。”他把钱交到摊主手里。“这最好能响。”
      摊主拿了钱才换上一张笑脸:“那包响的啊,我爱说实话。”
      乔书亚郑重地将唱片揣进挎包里,又扫了几眼摊位上的唱片:“嗯,我没看到这里有斯汀的唱片。花京院,后面旅行的时候,你可以听听我那张电光乐队的唱片,我觉得都挺好听的。”
      “好啊,到时候我向你借的时候,你可得立刻给我哦。”花京院笑道。

      三人继续向前方逛去。在拿乔书亚的伤打开话题之后,他们交流的频率也变多了。三个同龄人开始热情地聊起天来,从民族文化聊到时政热点,从印度的历史聊到神话,最后又在乔书亚的带头之下,笑嘻嘻地聊到了印度笑话上。
      反正周围的人没几个能完全听懂英文,所以他们说的笑话都很尖锐。在承太郎憋了好久,才想出来一个“修路的工程和拨款都修到了工程部长的家里”的笑话后,花京院忍不住笑了。他催着乔书亚再讲一个笑话收尾。
      乔书亚马上想出来了:“接下来我要说的笑话,会特别没品。”
      “说吧,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承太郎也很期待。
      乔书亚酝酿了一下,说:“底层的印度人发明了众多不知所谓的苦行,妄图通过磨炼自己获得神明的垂青。可是,为什么直到英国人打进来的时候,神明都没有为祂虔诚的信徒赐福过哪怕一次呢?”
      两个日本青年仔细品味了一会儿,嘴角不由咧开,大概是在指责乔书亚讲的笑话太缺德了。
      乔书亚也笑着摊摊手:“那能有什么办法,我毕竟是美国人。”

      三个年轻人笑完,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拐进了一条死胡同。他们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在路途中,他们遇见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站在路中央扭扭捏捏地看着他们。
      花京院笑吟吟地问:“怎么了,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这小女孩的英文水平虽然不高,但也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大哥哥,来看花?我妈妈卖花。”
      “在哪里卖呢?”
      小女孩怯生生地指了一下旁边的院子。三人循着方向看过去,里面果然有一处花摊,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摊位边上,满脸笑容地缝着一件童装。
      先前在纽约被这样骗过钱的乔书亚怀疑道:“为什么不到街上,反而要把摊设在这么偏的地方?”
      “妈妈身体不好,最近不能走太多路。”
      “看看吧,乔书亚,承太郎?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花京院提议道。

      他们便跟着小姑娘走进院子里。用余光瞧见小女儿后,缝衣服的女人放下手里的针线,问:“诺维娅,你找到什么啦?”她接着看见三个从外国来的帅小伙,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中午好,三位从外国来的朋友!是过来买花的吗?”
      “我们是游客,你女儿想要我们过来看看你卖的花。”承太郎说。
      “特地让你们大老远进来的吗?我最近确实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往外走动。我女儿不懂事,还请你们谅解。”
      花京院赶忙摆摆手:“没有,我们只是路过,没走多少路,是我们自己想看的。”
      “那好吧,不过无论如何,也谢谢你们能抽时间过来看看。”女人走到摊位后面,“有什么想买的花吗?我这里非洲菊、万寿菊和茉莉花是最多的,绣球花、小苍兰就剩几株了,而兰花几乎没有了。”
      一直在四处打量的乔书亚终于发话:“看来你最近的生意还不错,并没有因为位置偏僻而没人光顾。”
      “倒也有别的原因,我的顾客一般都是熟人,或者经熟人介绍过来订购的,他们总是知道我会在哪摆摊。”女人看着去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耍的女儿,露出幸福的笑容。“而且这个月要集中采购的人也不少,办喜事和丧事的人都有。我这边本来还有晚香玉、玫瑰、金盏花,以及很多风信子,也都是被他们买完了……”
      她看见乔书亚沉默地瞧着花摊,突然有些懊悔地捂住嘴:“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我扯的闲话太多了?真对不起,您继续。”

      乔书亚倒也不是嫌她烦,他只是因为听见了“风信子”这个单词,而陷入了沉思。风信子会在每年春季开花,可若想要同一株风信子二次开花,就要将原来开过花的枯萎枝条剪去,故而代表着生命、重生,与永远的怀念。
      他想起来倒在了枪口之下的阿布德尔,想起来主动投入火中自焚的那个寡妇,想起来在蒙德尔豪宅的地下室受苦的那些孩童。
      人死后真的会复生吗?人真的会因为生前的善恶,而分别进入善道和恶道吗?
      他情不自禁地发问,像是在问眼前的女人,也像是在问自己:“这世界上,真的有生死轮回吗?”

      周围的人都跟着沉默了。承太郎和花京院大概是很惊讶,没料到乔书亚会去关注这种事情。而女人也明显被问住了,她估计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
      可女人马上又恢复为了之前那副平和的表情。她满脸笑意地看向在远处玩耍的小女儿,温柔地说:“我也不清楚。谁又真正清楚呢?从小我的父母就要求我信佛,每当有困难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们的话。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怀疑信佛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我和我丈夫为了生计发愁的时候,向佛祷告,并没有得到回应。我为了女儿的学业发愁的时候,向佛祷告,也没有得到回应。我一度觉得长辈们教给我的东西都是错的,想尽全力去抵制他们强加给我的思想。
      “但我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却不及这大千世界的万分之一。众生皆苦,而我们总得尽全力去相信什么。也许确实没有佛,也许人死后永远无法获得解脱。但我只想亲眼看着我的女儿长大,看着她过好自己的人生,在进入来生之前,我或许也能更开心一些。”
      乔书亚认真地听完了女人说的话。他在心中消化了许久,最后点点头,真挚地说:“谢谢你的见解,你让我对事物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不客气,能帮到你那自然是最好。”女人微笑着说。

      乔书亚突然记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他伸进挎包里找钱夹:“对了,我都差点忘了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不用你费心,我刚才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女人连忙推辞道,“我不是在卖惨,你也不用为了可怜我而专门买花……”
      “我想买还不行吗?”乔书亚掏出一沓纸币,看着摊位上的花。“好了,你就帮忙给我挑两朵白色的茉莉花吧。果然还是开花店的人有本事,总是能卖反季节的花。”
      女人只好接受乔书亚的好意,拿了两朵最好的白色茉莉花,送到乔书亚的手里。“不用找了。”乔书亚付了钱,然后将这两朵花分别送给了承太郎和花京院。
      花京院有些迟疑地接过花:“呃,谢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生送我花呢。”
      承太郎则是沉着脸接了过去:“我替那个店主谢谢你的好意,但也许你应该在买单之前先了解一下到底为什么要买,然后再考虑要不要买。”
      “拜托,就送个花而已嘛,这附近除了你们两个也没我认识的人了。”乔书亚不以为然,“好了,我们继续逛街去吧。”
      “真是够了。”承太郎闭上眼,压低帽檐,跟花京院一样默默地将茉莉花收好。他们向街外面走出去。

      “谢谢光顾,我们有缘再见!”女人在后面感激地说。
      乔书亚回过头,他极为少见地露出一个衷心的笑容:“啊,我们有缘再见。”

      他们走到街上,相视一笑,正准备继续往前逛,怎料背后突然传来了阵阵刺耳的警笛声。
      三人回过身子一看,立刻看到了这样诡异的景象:一个穿着卡其色T恤的白胡子老头正灰头土脸地跑在前边,旁边跟着一个失恋了一般高声嚎叫着的银发男人。在他们的身后,有两辆警车正躲避着路边摊和睡在地上的牛,一边喊话一边紧追不舍。
      “等等,这两个人怎么有点眼熟——”乔书亚眯起眼睛打量。
      “是波鲁纳雷夫和老头子。”承太郎已经感觉事情大条了。
      “而且还被通缉了!”花京院震惊地说。

      他们刚刚发现问题,乔瑟夫就健步冲了过来。他看见傻愣在原地的三个年轻人,赶忙跑到他们边上,拍了一下承太郎和乔书亚的肩膀:“你们三个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呢?赶紧跑路啦!”
      波鲁纳雷夫悲痛欲绝地从他们身侧飞过:“欺骗我的感情的丑女都给我滚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乔瑟夫和波鲁纳雷夫跑远。警笛声倏地在身后止步,乔书亚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几个警察已经捏着警棍向他们靠近了:“喂,你们三个,刚刚是不是跟那个老头说话了?”
      乔瑟夫·乔斯达,你个蠢老头,被通缉的话你自己跑不就完了?!乔书亚心里几乎抓狂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承太郎和花京院就往边上的暗巷里狂奔。

      ……

      等逃脱了印度警察的追捕,并躲过搜查跑到城郊,太阳都要下山了。花京院、承太郎、乔书亚并肩站着,看着远处的河水奔腾。
      花京院显得大失所望:“我本来以为终于能好好儿地逛一次街了呢。”
      承太郎双手抱胸,一脸黑线地说:“谁知道老头子捅了个大麻烦,连我们都差点被一起通缉了。”
      乔书亚双手插兜,把脚边的石子踢进河里:“就算是在南亚还能体验我在纽约的生活,谢谢你,老头子,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谈好了,就开这辆车走。”引擎声在耳边熄灭,乔瑟夫从一辆1971款的福特乡绅旅行车中走出来。这台旅行车的空间很大,甚至还带有第三排座椅,谁要是累了可以直接躺在后边睡觉。“波鲁纳雷夫,你上驾驶座吧。”
      波鲁纳雷夫郁郁寡欢地蹲在河边,生无可恋地拾了根木棍,在地上画圈圈。乔瑟夫甩过来的车钥匙直接嵌在了法国人的头发上,而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喂,还没从打击里走出来吗?被替身攻击的可是我啊。”
      波鲁纳雷夫丢掉树枝,拔出卡在头发里的钥匙:“我宁愿被攻击的人是我……”

      乔斯达一行人随即坐进车里。波鲁纳雷夫发动引擎,在夕阳的见证下继续朝西方前进。
      他们走后不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辆五十年代风格的破旧轿车突然点亮了车灯。仿佛车主在油箱里点了一团火,强劲的声浪瞬间炸裂在人迹罕至的郊野上。
      赶在夜晚降临之前,这辆车向前冲了出去,开往了与乔斯达一行人相同的方向。

      —————
      ← To Be Continued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虚无”是《寂静岭:暴雨》中的一个新出现的怪物(?),这是一团无法被击败的红色能量,在游戏流程中会坚持不懈地追逐主角,并将阻挡在前的所有物体吞噬殆尽。对上这玩意儿,唯一的选择只有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这个怪设计得挺有意思的,就拿到本文里改了一下。
    ②回收封面乔书亚拿的转轮枪!这把枪以后就是乔书亚的标志物品之一了。至于乔书亚的服装设定也会在后面三章定型,敬请期待!
    ③亚伦的替身名,来源于同名金属乐队Judas Priest。他的替身总算正式登场了,可喜可贺。
    ④埃丝特的配枪英文名为Browning Hi-Power,在后文我将以“BHP”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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