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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让她降落(弗雷德) ...

  •   父亲生前说,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穷困,不是打压,不是排挤,不是羞辱。他一生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忠诚。他总是很轻易地原谅其他人,哪怕对方曾经把咖啡泼在他的丝绸衬衫上,哪怕对方曾经把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只要时间还在流动,他总会停止仇恨,和他们成为朋友。他决不能忍受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背叛。
      他的手下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父亲永远真诚待人,以心换心,不能容忍他人的背叛,自己也绝不做欺诈之事。死前他唯一不能原谅的人终于出现了,可惜他也失去了记恨他的能力。
      弗雷德韦斯莱,那个在家族里待了将近十年,从街巷里收留的小混混变成我的贴身保镖与教父心腹的人,在我的十九岁生日上,用父亲送给他的左轮手枪打碎了他的后脑。
      失去了领导,整个组织立刻乱作一团,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继续追查弗雷德的下落,为我的父亲复仇。
      树倒猢狲散,家族世代积攒的事业就这么被其他势力瓜分干净,母亲也因为操劳过度,忧伤地死在出租屋的卧房。我第一次体会到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悲凉,艰难凑足了钱给母亲安葬,同时欠下一笔不算大但我完全无力负担的账目。
      我的大学学业还未完成,普通家庭出身的朋友不多但也有一两个知心好友,和教授的关系也不算生疏,可是要回归原本的生活,简直难于登天。校园一向开放,每次看到带着墨镜的陌生人我都心惊胆战,生怕是对手来追杀我,了结我们家族的血脉。我还有两份兼职工作,总是要忙到凌晨两三点,我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否则我偿还不了债务。
      这一切都是弗雷德韦斯莱所致。他毁了我的生活,让我整日不得安宁。
      带着对他的怨恨,我强撑着已经到达极限的双腿,换上外出穿的靴子,下班收工。长时间站在收银台后,我的小腿已经有些充血浮肿,怎么也塞不进平时还算宽松的切尔西靴。等我终于拉好拉链,餐馆前台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只给我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吊灯。我叹了一口气,已经无暇顾及路上会遇到的危险,一心只想赶到床上,睡到七点,去教室上课。
      手枪上膛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僵在原地,头顶的冷汗顺着脖子缓缓流下。黑暗中,清晰的咳嗽声再次传来。我努力调整呼吸,试着向前走,但是四肢都已经僵硬,我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我听到那个人从桌子上翻了下来,脚步声哒哒地向我靠近。
      “工作辛苦了,大小姐。”
      距离他的背叛已经过去十个月了。他再次出现,带着一把自动手枪,在无人的深夜里堵住我。我又恐惧又愤恨,复杂的情绪却只能通过眼泪涌出。
      “韦斯莱。”我用力压抑住自己的颤抖,像当年还和他亲密无间时那样与他交谈:“晚上好。”
      红发的青年右手持枪,左手漫不经心地晃动了两下,像是在对我打招呼。“我想要一杯苦艾酒。”
      “我们已经打烊了。”我揪着身上的T恤。我甚至没穿工作服。“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听我这句话,弗雷德“啧”地发出一声咂舌。那管手枪在我的面前点了两下,“你不应该对你的顾客这样说话。你的经理没有教过你吗?”看着我脸上的泪痕和咬的发白的嘴唇,他又偏过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跟你开玩笑呢,别这样嘛。你是大小姐,我不过是你的一个手下,你可以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都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那颗打死我父亲的子弹也是玩笑吗?你手里那支上膛的手枪也是玩笑吗?我拼命忍住,不要颤抖,不要流泪,但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我只能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把眼泪忍回去。
      我曾经那么信任你,那么喜欢你,那么仰慕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弗雷德不再说话,认真地摆弄起手里的枪。我努力调整呼吸,可是心跳越来越快,食道也痉挛起来。这样的沉默令我恶心。我们之前不是无话不谈的吗?
      “……你是来杀我的吗?”
      回答我的是一声枪响。我瞬间蹲下,这十个月来我总是这么做,像可笑的受过惊吓的小动物。枪声又响了好几串,终于平静了。一只带着浓烈火药味的手搭在我的头上:“好了,大小姐,敌人已经被消灭了。有我在,你是最安全的。”
      我难以理解这一切。弗雷德也蹲下来,擦拭我眼泪的手法堪称温柔。“大小姐,你怎么变娇气了?这样可不行。”
      “你可以直接杀了我的。”我躲开他的手,下意识想要找到一个能保护自己的角落。吧台前设计的太一目了然了,我毫无容身之处,只能眼看着弗雷德向我逼近。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嘴里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在我为那些枪战、袭击和斗殴感到焦虑和呼吸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安抚我,给我带来我需要的药物和纸袋。见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弗雷德微微蹙起眉头,轻轻捏过我的下巴。
      “抱歉啦大小姐,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纸袋。”
      说完,柔软微凉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弗雷德引导我张开嘴,又用另一只手捏住我的鼻子。这不能算是一个吻,没有唇舌交缠,只是单纯的,我为他张开嘴,他向我渡过我需要的二氧化碳。但是这还是一个吻。
      在弗雷德的帮助下,我的呼吸缓缓平静下来。弗雷德松开了捏着我的鼻子的手,但嘴唇没有离开,而是缓缓地摩挲起来。我试探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弗雷德轻轻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猝不及防地,他再次欺身压上我。这次,弗雷德给了我一个真正意义的深吻,他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暧昧地舔过我的口腔,对我的双唇又啃又吸,简直想把我拆吞入腹。在这个近乎发狂的吻中我发现又一个令人想要哭泣的事实——弗雷德他,好像爱着我。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呀。
      我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脸上紧绷绷的,恐怕在灯光下能看到一道道滑稽的泪痕。我第一时间不是洗脸,而是用手背擦被弗雷德亲吻过的嘴唇。
      弗雷德默不作声地递来一张湿纸巾。他知道我不喜欢被人触碰眼睛附近的肌肤。
      我的鼻子又酸了,可是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我已经疲惫不堪,长期浸泡在悲伤和痛苦中,我的脑子也变得麻木了。
      我只想离开这一切,混乱的纷争,嘈杂的枪响,还有亦敌亦友的男人。我之前从来没觉得自己与平常人有什么不同,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生下来就无法拥有平静的生活,只是曾经父亲母亲保护着我,还有……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弗雷德。他仍然一脸轻松,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用掌根轻轻推我的肩膀,示意我离开。我犹疑地迈开脚步,弗雷德咧开嘴:“如果需要,我可以背你哦。”
      “我自己能走。”我用游丝般的声音反驳。弗雷德只当没听见,一边哼着歌一边牵起了我的手。
      我曾经被绑架过。当时弗雷德还没有高中毕业,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只身一人来到绑匪要求的交易地点,用他的办法解决了所有人。最后,他牵起我的手,却没有解开蒙住我眼睛的布条。“不要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要看。跟着我。”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但我走得很安心。弗雷德领着我的手,他怎么会让我受伤呢?
      我为我心中生出的安全感感到羞愧。可是我还是信任他,信任这个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出危险和黑暗的男人。
      弗雷德带我走出酒吧。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和弗雷德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我被这样的景象吓了一跳,对自己的动作毫无察觉。弗雷德放声大笑,摸了摸我的头:“不是克隆人,是双胞胎啦,大小姐。这是我的双胞胎兄弟,乔治韦斯莱。请进吧,小姐,再犹豫我的兄弟可就要对你上刑啦。”
      乔治微微一笑,“当然,也可能是他亲自动手。请进吧,配合一点对你我都有好处。”
      弗雷德的手臂松松地环在我的腰上。我无路可走,只好拉开后座的车门。弗雷德又推了我两下,让我往里坐。我不明就里地挪动到另一侧,弗雷德飞快钻进车里,和我并肩坐在了后面。
      汽车发动了。在惯性的作用下,我往后一缩,脑袋砸在后座座椅枕上。弗雷德一把扶住我的后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姿势有点别扭,我挣了两下,想从弗雷德的手中脱身,他干脆把双手放在我的腋下,让我转了个身,躺在他的膝盖上。
      我刚想起来,他把手轻轻按在我的喉咙上,缓缓收紧到一个不会让我窒息但影响了我的呼吸的地步。
      “休息吧。”弗雷德垂下眼睛。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那只手松开了,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你的父亲、母亲、叔叔,我都不在乎。但是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我应该恨他的。我应该也像他做过的那样,用枪口对准他的眼睛。可是,在他温暖的手的抚摸下,我又放松下来。困意席卷,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
      我实在太需要睡眠了。
      再次醒来,我还是躺在我的出租屋里,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好,闹钟被关掉了,时间显示是“16:34”。我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恐怕已经错过了一整天的课程。
      我查看手机,居然没有太多的电话。教授和同学给我发了些问候邮件,祝我早日康复。有人把我送了回来,给我请了假。房间昏暗而安静,好像落进另一个世界里。我揉了揉眉心,翻身下床。我身上穿着一套干净柔软的睡袍,自父亲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丝绸材料的睡衣,光滑微凉的布料贴在我的皮肤上,让我感到陌生而晕眩。这些都是弗雷德做的吗?
      我发现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更糟糕的是,我一直欺骗自己这是怨恨,是复仇的执念,可凌晨的他亲手撕破了我的谎言,像是嘲弄我的自欺欺人。脸上的血液滚滚烧了起来,我颓唐地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颊。
      “骗子……你这个混蛋……”
      弗雷德骗了我。他一直在骗我。
      我从来不知道他也有家人,甚至是双胞胎。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们,再之后我也没想过他会回来保护我。曾经的交往似乎都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幻影上,如今真相暴露,我不知道该用何种面具对付弗雷德。
      可是我好爱他。我需要他。
      我今天大概把前十个月该流的眼泪都流尽了。用睡袍的下摆擦了擦眼泪,我走进厨房。
      桌子上不只有被保鲜膜包好的食物,还有一张纸条和那支枪。我移开枪,拿起那张便条。
      “当我不在的时候,请让它来保护你。如果它没有那份力量,请直接呼唤我。”
      枪柄上被贴了几张卡通贴纸。我看着上面的粉红色独角兽,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头,弗雷德站在门口,看着我微微弯了弯眼睛。
      “我想向你道歉,也想向你解释,也想告诉你……我爱你。我说过很多谎话,但是,我真的爱你。”
      他向我靠近。我并没有放下枪,弗雷德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后退。
      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向我的眼睛。
      “很抱歉,我没想让你哭这么久。”
      我对他的回答很简单。
      丢开枪,拥抱他,降落进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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