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貌合神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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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顺风顺水，几日之后，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只无论由川入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这里，都必定要停泊些时候，加水添柴，采购伙食。
一入鄂境，江玉颜眼睛就亮了起来。她那日来月事之后，和小鱼儿相处竟是阴差阳错地愈发融洽，虽仍是满口“大哥小妹”，但总算也敢向他提出些要求。
她这一次的要求则比往日的大了些。江玉颜干脆地道：“鱼兄，小妹有几个朋友住在这附近，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上岸吧。”
她简简单单地说“几个朋友”，小鱼儿却几乎是同一瞬间想到了她数日前脱口而出的“白公子和李公子”。他实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将那句话记得这样清楚。
小鱼儿大声道：“咱们就在这里上岸吧，坐船坐久了，有些头晕。”
他对史老头笑了一笑，接道：“史老头，多谢相送。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想来你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居然会为我撑船，我不但要谢谢你，实在也有些受宠若惊。”
史老头长蒿一点，乌篷船停在水中。他回头向他笑了笑，道：“你莫要谢我，也不必谢我。”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么我又该谢谁呢？是不是有人求你送我这一程，求你保护我……你年高德重，我若猜对了，你可不能骗我。”
史老头弯下腰去，不住咳嗽。
小鱼儿笑道：“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史老头脸色突然一沉，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纪就学得如此伶牙俐嘴，将来长大如何得了？”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大声道：“我长大了如何得了，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史老头瞪了他半晌，忽又展颜一笑，道：“像你这样的孩子，老汉倒从未见过。”
小鱼儿道：“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他赌气扭转了头，但心头还是在想：“这老头必定大有来历，如今竟降尊纡贵，来做我的船夫，那么，托他来送我的那人，面子必定不小。这人处处为我着想，却又为的是什么？他既然能请得动像这老人般的高手，想来也不致有什么事要求我。”
史老头凝目瞧了他许久，突然大笑道：“很好，你去吧，你若死不了，不妨到……”
小鱼儿摆手笑道：“你不必告诉我住的地方，也不必告诉我名字，因为我既不会去找你，也不想以你的名字去吓唬别人。”
他转头去瞧江玉颜，她已在东张西望，面上难忍喜色。
小鱼儿故意拍了拍她的肩，道：“江玉颜，你的嘴都要笑歪了，知道么？”
江玉颜敛了敛笑容，干咳一声，道：“鱼兄见笑了。小妹已有一年有余未曾见到他们，有些激动，真是失礼得很。”
小鱼儿笑道：“哦？那你和你朋友的关系想来很不错了，毕竟你这么没心肝的小丫头，是很少为别人高兴的。”
江玉颜面不改色道：“我们自小一处玩着长大，关系倒还过得去。”
小鱼儿拊掌笑道：“果然是好朋友……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被扣在地宫一年，你的好朋友们怎地没来找你呢？”
江玉颜面色微变，转而又化作平静无波。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鱼兄，我那几个朋友俱是富家子弟，不曾见过大风大浪……举止之间，如有冒犯，还请兄长海涵。”
小鱼儿新奇地盯着她，笑道：“妙极妙极，江玉颜大小姐竟突然客气起来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前天夜里你可是毫不客气，你还记得么……”
江玉颜大声清了清嗓子，截断他的话。她面上却无羞涩之意，反而正色道：“鱼兄，我正要说这件事。你我之间的事，小妹但求你也莫要对他们张口，好么？”
小鱼儿悠悠叹了口气，道：“江玉颜，咱们有话直说。你想要我做个哑巴么？”
江玉颜似乎连狡赖都懒得狡赖了。她嫣然一笑，盈盈道：“鱼兄若能做到这样……就是再好不过了。”
渡头岸边，人来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鲜，有的褴褛，有的红光满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刚上船，有的正下船。
空气里有鸡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气、桐油的气味、榨菜的辣味、茶叶的清香、药材的怪味……再加上男人嘴里的酒臭，女人头上刨花油的香气，便混合成一种唯有在码头上才能嗅得到的特异气息。
小鱼儿走在人丛中，东瞧瞧，西闻闻，瞧见这样的热闹，他简直开心极了，就连这气味他都觉得动人得很。
忽听人丛外有人呼道：“玉颜……江玉颜……”
江玉颜眼睛一亮，娇声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她分开人丛，大步奔出去。只见渡头外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辆华丽的大车，几匹鞍辔鲜明的健马。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正在招手。
江玉颜欢呼着奔了过去，那些少年少女也大笑着奔了过来。小鱼儿在旁冷眼瞧着，这几人又说又笑，却没有人理他，他却像是毫无所谓。等到他们笑过了，他也笑道：“江玉颜，这些就是你的朋友们么？”
一个脸色惨白的绿衫少年瞧了小鱼儿一眼，皱眉道：“玉儿，这人是谁？”
江玉颜神色稍整，笑道：“这位乃是我旅途期间结识的一位朋友，江小鱼江公子。”
众人见她还算友善地介绍了小鱼儿，面上才稍稍柔和了些，但仍是满眼轻蔑之色，只对他勉勉强强抱了抱拳。那绿衫少年瞧着他，眼中更是充满了敌对之意，嘴上淡淡笑道：“幸会幸会，江公子，想不到你还是玉颜的本家。”
江玉颜嘟起了嘴，嗔道：“怎么？莫非你嫌我容姿粗陋，般配不上鱼兄这样的人物么？”
小鱼儿简直从未听过她这样甜腻的语气。那绿衫少年却似习惯得很，哈哈一笑，道：“我岂敢这么想？我心里倒是在想……”
他隐去话端，故意住了口，那些少年少女们则心有灵犀地哄笑起来。
他们岂是嫌江玉颜配不上小鱼儿？他瞧着小鱼儿一身布衫，面上带着疤痕，心里便断定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小子，分明是他般配不上和江玉颜作本家。
小鱼儿却不动声色，笑道：“江玉颜，你的朋友，也该给我介绍介绍呀！”
江玉颜也不含糊，抬手示意那绿衫少年，道：“这位便是荆州总镇将军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侠，人称绿袍美剑客．三十六路回风剑，神鬼莫测。”
小鱼儿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美得很。不知道白公子可不可以将脸上的粉刮下来一点，让我也美一美。”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白凌霄一张白脸变得发青。
江玉颜脸色有些变了，轻轻咳嗽一声。白凌霄冷笑道：“你小子是何来历，竟敢拿我打趣？”
小鱼儿发力一扯锁链，把江玉颜扯回身边，笑道：“你问我的来历？那你千万莫要吓得屁滚尿流……”
江玉颜脸色彻底变了，拼了命地咳嗽起来。小鱼儿这才瞧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笑道：“你得了风寒么？怎地咳嗽得这么凶？”
江玉颜狠狠瞪了他一眼，干笑道：“也许是吧，坐船时江风有些冷……”
小鱼儿截口笑道：“你瞧瞧，我都说过让你乖乖坐在我怀里，谁让你偏要去吹风？身子受了凉，最后也还是要麻烦我帮你揉一揉。”
现在，江玉颜咳破喉咙也没有用了。
小鱼儿伏在车窗上，头几乎已伸在车窗外。
他右手仍然挂着那情锁，而情锁另一端挂着的江玉颜，则心安理得地偎在绿衫少年白凌霄的怀里，软语呢哝，说说笑笑。
他方才一语落定，少年少女们顿时哗然，江玉颜白白小小的脸蛋也变得发青。但她尚能保持镇定，勉强笑着道了一句“路远风寒，不如我们上车歇歇再聊”，就顺理成章地拖着他、和白凌霄上了同一辆马车。
而上车之后，一切就不成问题了。这苍白瘦弱的美丽少女似乎有什么魔力，她只是眨了眨眼，凑在白凌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白凌霄铁青的脸色便缓和下来，重新和她谈笑起来。
江玉颜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浅薄的人？小鱼儿忍不住去瞧她一眼。只见她面上虽笑得甜，但眼中却是闪闪烁烁，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她哪里是真的这么浅薄，她原来只不过是装出来的。她若不装得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小姐一样，他们又怎会将她当作自己的朋友？
小鱼儿心里的火总算熄了一些。纵是如此，他也不打算放过江玉颜。
他侧头瞧了一眼，白凌霄似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江玉颜则像只小猫似的偎在他身边，嫣然而笑，靥生桃花，眸蕴春水，生出一种天然无矫饰的媚态来。
小鱼儿暗中咬牙，毫无预兆地抬了抬右手。江玉颜全无防备，身子一斜，就顺着车座滑到了他身旁。
白凌霄也吃了一惊，赶忙拉住她手臂，道：“玉颜！”
江玉颜正想回到他身边去，却觉得左臂也着了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道。她两只手腕都被攥着，简直啼笑皆非。她又分别瞧了一眼攥着她手腕暗自角力的人，只觉头大如斗。一个是家世出众青梅竹马的大少爷，一个是她纠纠缠缠彼此为难的活祖宗，她究竟得罪哪个才好？
没等她想好，她的活祖宗已自作主张地替她作出选择。
小鱼儿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来，道：“江玉颜，你往日坐车坐船不都是靠着我的么？你还说，我身上温暖得很，抱着我舒服极了……”
他倒没有说谎。江玉颜的确说过这样一句话，只不过不是在车上。
江玉颜面色青青红红，显然也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她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我记得鱼兄曾保证过不乱讲话。”
小鱼儿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保证过对你的朋友不乱说，可没保证过在你的姘头面前做个哑巴。”
白凌霄没听见这句话，但他显然已觉得颇为奇怪，忍不住道：“玉颜？”
江玉颜连忙对他甜甜一笑，道：“我和鱼兄有些事谈，凌霄，你稍等片刻。”
白凌霄轻蔑地瞥了小鱼儿一眼，道：“你和他有什么可谈？方才咱们还没说完呢。”
江玉颜柔声道：“所以我才要赶紧处理完旁的事，再好好听你说呀……你乖乖的坐好，想想要在玉楼东点什么菜为我接风，好么？”
她三言两语就将那纨绔少年哄得小猫一般乖巧，小鱼儿瞧在眼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暗暗道：“呆子，真是个呆子，女人说的话也能信么？何况是江玉颜这种女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江小鱼才能降服她了。”
他想到这里，便又念起此前每夜的缱绻之情，心里更是得意洋洋，像是一脚踩进了一大堆软绵绵的白云里。
他目光一转，瞧见江玉颜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心里骤然一凛，猛然清醒过来。那堆白云里原来掺进了冰雪，他的脊骨森森发凉，又冷又痛。
正如他所见，江玉颜是个狡猾的少女。她可以在他怀里睡上整夜，也会像如今一样扑进白凌霄怀中撒娇发痴。那些美丽的蛊惑俱是她刻意为之，而她逼真如生的甜美与娇媚，自然也不是独属于他的。
在她眼里，他和白凌霄也许并无不同。若是她愿意，她也许会如同吻他一般亲吻白凌霄。她也许会如同躺在他身下一般，躺在任意其他男人的身下。
情潮汹涌，面若桃花。
小鱼儿猛然想通了这一节，心里一震，竟莫名其妙地尝出一股酸苦的滋味。他还未分辨出那苦涩的感情，就发觉江玉颜的大眼睛正在瞪着他，似乎要和他说个明白，道：“他不是我的姘头。”
小鱼儿立刻瞪了回去，理直气壮道：“他抱你。”
江玉颜冷笑道：“鱼兄没抱过我么？莫非你也是我姘头？”她眼波流动，咯咯一笑，道：“这样说起来，我姘头看来还不少呢，你难道想要一个接一个地对他们甩脸色么？”
小鱼儿心里愈发酸涩，嘴上仍逞着强道：“不错，我自然没有这闲工夫的。只怕你那些奸夫排起队来，我都要走回昆仑山了，也瞧不见队尾。”
江玉颜微笑道：“岂敢岂敢，小妹不比鱼兄，小小年纪就把‘迷死人不赔命’迷得要死，想必到各家的富太太后院里充个面首，日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鱼儿也不动怒，反而笑道：“谁敢要我当面首，谁就倒了八辈子穷霉了。何况当个好吃好喝的皇后，总比一个小宫女好得多，是么？我倒是担心，有个粗心大意的小宫女平生只会打洞，嫁人以后来了癸水，自己岂非连染污的衣裳都不会洗？”
他二人针锋麦芒互不相让，语声渐渐大了起来。白凌霄皱了皱眉头，而江玉颜早已气得脸色煞白，在他开口之前，就主动挪回了他身边。
小鱼儿当然不会令她得逞。他暗中使力，拼了命地一拉锁链。江玉颜身子一歪，差点滑下了椅子。
白凌霄怒道：“你这小子，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小鱼儿瞟了一眼挣扎着起身的江玉颜，笑嘻嘻道：“抱歉得很，我方才不小心扭伤了手，维持这个姿势才能舒服些……想来江小姐也是不会介意的，是么？”
江玉颜咬着牙，瞪着他。她岂会介意？她简直已说不出话。
江南玉楼东果然不愧是名楼。远处看去，三层楼阁之上飞檐高瓦，四角微翘，胭脂色的屋瓦被晒得发亮，洁白的外墙新漆了不久，阳光下看来，就像赤红烂漫的晚霞盖在一片冰山上似的。
玉楼东的蜜汁火腿，也不愧是名菜。在灯下看来，就像是盆水晶玛瑙，闪动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但小鱼儿却不愉快极了。他刚伸筷子，就被白凌霄打了回去。
白凌霄冷笑道：“你扭伤了手，想来也用不得筷子了。小二，把餐饭端给这位江小鱼公子，省得他拿不起筷子。”
小鱼儿哪曾想到方才的话竟让自己吃了个瘪，叹道：“妙极妙极，你真是贴心得很……”
店伙果然为他端来餐饭，放在面前，竟只是些清汤寡水的挂面稀粥，显然是白凌霄等人授意。和桌上的名贵佳肴相比起来，愈发令人没胃口。
于是小鱼儿就只得看着他们开怀畅饮，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他脸上虽还在笑，肚子却不觉在叫救命了。他只好又去瞧江玉颜。
她方才被他气得不轻，苍白的面容染着一线余怒未消的红晕，虽坐在他身边，但瞧也不瞧他一眼，只顾着和那些少年男女谈笑。也许是终于到了家，也许是蜜汁火腿实在对胃口，江玉颜难得多吃了几筷，忧郁的眼睛里总算流露出愉悦之色。
小鱼儿目光也落在了蜜汁火腿上，突然笑道：“好吃么？”
江玉颜终于向他望了过来，神色无辜极了，道：“你……你在问我么？”
小鱼儿瞧见她的神情，又是暗生一股无名气，道：“我没在问你，我在问它自己好不好吃。”
他语中带笑，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戏谑之意。
江玉颜笑道：“我以为鱼兄不爱吃甜口的菜。”
小鱼儿笑嘻嘻道：“往日里我自是不爱吃的，但若是由你亲自夹给我，也许我的胃口就会变好了。”
他还嫌不足，又补充道：“你莫非忘了，咱们锁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我右手上了锁不得用，不都是你夹给我的么？”
他一番谎话说得委实逼真，白凌霄白皙的面庞已经隐隐发青。江玉颜果然也顿住了，眼中现出一丝愠怒之色，勉强一笑，道：“倒是小妹疏忽了。”
她忽然抬手，招过一名店伙，道：“你们这里可有侍婢？快给我们带了来，侍候鱼兄吃菜。”她对小鱼儿又是一笑，慢吞吞道：“鱼兄千万莫要拘谨，干脆在这里挑几个有眼缘的丫头，小妹替你买下，日后专门伺候你。”
小鱼儿摇了摇手，笑道：“岂敢岂敢……你倒也不必破费了，反正我右手吊着个专门伺候我的小丫头，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江玉颜终于笑不出来了。她恨恨地瞪着他，声音低了下来，一字字道：“可是这丫头已不愿意伺候你。”
小鱼儿声色不动，反而笑得更加悠闲，低声道：“江玉颜，到了你自己的地盘上，终于要翘尾巴了么？”
江玉颜冷冷道：“抱歉得很，此间主人，并没有招待你的意思，小妹却不能做主。”
小鱼儿故作愁容，叹道：“好没心肝的小丫头，用完就要扔了。”
江玉颜冷笑道：“鱼兄莫非忘了，你我原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我并未强迫你做些什么。你若要自比器物任人摆弄，小妹也无可奈何。”
她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活像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诱骗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睡上一晚，撒腿就要跑了。
只可惜江小鱼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并不打算让她跑掉。
他悠然一笑，道：“不错，你我此前的确是两厢情愿……”
他猛地一抬右手，腕上黑铁锁链叮叮作响。这声音冰冷而清脆，敲在江玉颜耳膜上。她心头一颤，只听他一字字道：
“你虽玩够了，我却不管你这假惺惺的情意有几分作数……我觉得有趣极了。既然你主动招惹了我，就休想把我甩掉。”
江玉颜心中遽然一震，背脊上已爬满了薄薄的冷汗。她竟升腾起一种难以遏制的惊惧和悸动，仿佛面前这桀骜不羁的少年，当真已化作了一束炽烈的火焰。
这火焰将永无止境地灼着她，烫着她，直到她不堪重负地化为飞灰。
他们低声交谈，其他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见得江玉颜的脸颊愈加苍白。小鱼儿则愈加愉快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靠向了椅子，大声道：“现在，可以来人给我添菜了么？”
忽听一人朗声接道：“江少侠莫急，我等这就来为你接风！”
话音未落，几个人已大步走上楼来。这几人年纪俱在三四十岁，穿着分外体面，顾盼之间，也颇有威势。
那些纨绔子弟们瞧见这几人，面色骤然变了，纷纷起身唤道：“爹爹……”
小鱼儿不觉皱了眉头。哪知那几人竟直直走到他面前，抱拳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江小鱼江小侠么？”
这一来，小鱼儿更觉奇怪，眨着眼睛道：“我就是。”
当先一条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立刻招手道：“店家，快摆上一桌酒菜，我等为江小侠接风。”
纨绔子弟们呆在那里，江玉颜也不禁蹙了眉，却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站起身，行礼道：“玉颜见过几位世伯。”
那白面男子瞧见了她，愈发眉开眼笑，道：“玉颜小姐原来也在这里……想不到江少侠竟是你的朋友，实在有缘。”
小鱼儿瞧了江玉颜一眼，正瞧见她面上的尴尬之色。他也不客气，直言问道：“儿子们拿我当狗屁，老子们却对我客客气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那白面男子笑道：“在下‘玉面神判’萧子春，犬子无礼，江小侠却莫见怪。”
余下几人也纷纷道出名来，光听那些称号，想来也是江湖上颇有声名的人物。玉面神判接口笑道：“我等受了一位武林前辈所托，要我们对江小侠务必尽到地主之谊，这位武林前辈德高望重……”
小鱼儿道：“他究竟是谁？”
玉面神判想了想，笑道：“那位前辈本令我等守秘，为的自然是不愿江小侠回报于他。”
小鱼儿笑道：“你放心，我向来不懂得报恩的，报仇嘛，也许还可能，但报起仇来若太麻烦，我也就算了。”
玉面神判拊掌道：“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侠这样的心胸，为武林开此古来未有的新风气，倒真的是人群之福。”
小鱼儿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他是谁了么？”
玉面神判缓缓道：“峨眉掌门，神锡道长！”
小鱼儿拍案道：“原来是他……这一路上原来都是他，他倒没有忘记我……”
数日疑惑，一旦恍然，食欲立时大开。方才江玉颜叫的几个美貌侍婢也被领了上来，小鱼儿却觉得不自在，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命他们都退了下去，转头对江玉颜悄声笑道：“喂，你知道我觉得还差点什么？”
江玉颜淡淡道：“我只知道鱼兄坐怀不乱，实在令人佩服。”
小鱼儿毫不着恼，笑道：“我只可惜，她们比你乖巧，却不及你漂亮。”他笑眯眯为她夹了一筷子蜜汁火腿，接着道：“所以，比起几只无聊透顶的小花瓶伺候我吃饭……瞧见你生气的样子，就足够我多吃一碗饭了。”
江玉颜拼命劝自己不要生气。但怒火已在她的脸上烧了起来，烧出了薄薄的红晕。
面前摆着的是她素来最爱吃的蜜汁火腿，她却第一次没有了胃口。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貌合神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