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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长街共游 ...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仍是同船共渡,亲密无间。
      白日里,有时乌篷船恰要停泊岸边补充食水,小鱼儿就会拉着江玉颜奔下岸去,四处闲逛。从日上三竿逛到霞光漫天,他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到船上,左手有时拿着根没吃完的糖葫芦,有时揣着在街边买的木雕石雕,右手锁链另一头则吊着个累得奄奄一息的江玉颜。
      到了夜间,两人更是肆无忌惮。少年少女初尝禁果,食髓知味,又正是精力过剩的年纪。即便白天针锋相对地吵了嘴,夜里终究要不情不愿地跨上一张榻,读完秘籍后已是睡意朦胧,滚上几滚,就当仁不让地闯进宿敌的怀里。
      除了不曾真正入港之外,两人简直做尽了其他风流事。兴尽之后,就胡乱地搂在一起沉沉入睡,也不管谁压着谁的大腿,谁枕着谁的手臂。唯一的惊险是睡在后舱的史家爷孙——少女洁白的贝齿几乎咬破了被角,才能憋得住某些时候的叫喊。
      江玉颜当然不会在意,小鱼儿则是个恶人调.教出的小怪物。他虽因江玉颜的随意态度有些不舒服,但也觉得恋恋难舍。既然这件事能让他们都颇为高兴,江玉颜又不像寻常女子哭哭啼啼、拖泥带水,那他何乐而不为?
      他们就像一双野性懵懂的小兽,初初尝过了蜜糖般的爱欲,就迫不及待地一起偷来了数场甜美而汹涌的情潮。拥抱,噬咬,坠落,沉溺。
      然而终有一天,年幼的狼与狐狸都要长出更锋利的爪牙。
      到了那时,血腥的鼻息也许就会取代唇齿间虚假又真切的蜜意。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
      也许他们只是不愿考虑。
      于是蠢蠢欲动的钢刀,便暂时藏进了皮肉下。

      这样荒诞混沌的日子倒也快活了一些天。但也许正是因为太快活了,江玉颜才忘了一件事。
      一件天大的事。

      这一天清晨,小鱼儿已觉得有些不对。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身边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衫翻动声。
      他向来比江玉颜醒得早,江玉颜则比他入睡得晚。这也方便了他趁着晨起的兴致,顺手揽过睡意朦胧的少女,小小亲热一番。江玉颜自然也有些乐在其中,却又偏偏要作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忘记了前一夜是谁偏要伸手去抚着身边少年结实有力的腰腹入睡。
      这天早晨则不同。小鱼儿还未搂住她,江玉颜就坐起了身子。
      小鱼儿摸了个空,皱了皱眉,才张开眼睛。逆光之中,只见江玉颜青丝如瀑,散落在雪白的亵衣上,面上神色却瞧不清楚。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江玉颜,太阳还没出来,你就被烤得受不了了么?”
      窗外正是晨光熹微。淡青色的晨光照在水上,细细碎碎闪动起鱼鳞一般的光。
      江玉颜似乎吸了口气。她坚决地推开了他环上她腰肢的手,道:“……不要。”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嘻嘻地翻身坐了起来,探身去亲她的脖子。江玉颜本该咯咯笑着搂住他、没脸没皮地吻他的嘴,她却又一次闪避开了。她微微蹙了蹙柳眉,轻声道:“鱼兄,我要起了。”
      小鱼儿这才有些意外。往日里江玉颜分明比他还热情,今晨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个冷美人。
      他把“江玉颜”和“冷美人”连在一起想了想,打了个寒颤。
      简直见了鬼了。

      然而更见鬼的事仍在发生。
      吃早饭的时候,江玉颜勉勉强强咬了一口青糍粑,又喝了一小碗乳白的炖鱼汤,就不愿再吃。她目光闪动,竟主动唤过了史蜀云来,悄悄俯耳过去说了些什么,竟似不愿被小鱼儿听见。
      小鱼儿索性也不去瞧她,专心对付面前粗瓷碗里的鲜鱼汤。但他又偏偏听得见史蜀云的语声——她像是吃了一惊,歉然道:“实在抱歉得很,江姑娘,我……我也没有备用的,你……”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勺子,不耐烦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史蜀云望了江玉颜一眼。江玉颜抿起了嘴,史蜀云便似懂了,莞尔笑道:“没有什么呀。江姑娘方才问我前几天做的江米团子有没有剩,但余下的几个昨日就被我吃完了。”
      她们竟像是串通一气了。前夜江玉颜还在他耳畔不怀好意地嘟囔“那小船娘总用眼神勾你”,现下却对史蜀云嫣然一笑,竟是充满感激之意。
      史蜀云的大眼睛眨了眨,忽道:“爷爷和我原本就计划着今日停泊在岸边,采买些食水。江公子,江姑娘,你们还要下去逛逛么?”
      小鱼儿还未张口,江玉颜就抢着道:“既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小鱼儿就糊糊涂涂地下了船,糊糊涂涂地跟着江玉颜上了街。他向来是一马当先的一个,此刻反被夺去先机,心里竟有些异样的失措。
      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虽然没有手牵着手,但腕上那段无可挣脱的锁链也着实暧昧得很。旁人的目光里都带着艳羡之意,显然是将他们当作了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年少夫妻。只不过这对夫妻里的“小妻子”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并不转眼去瞧她的“夫君”,反而不停地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
      此刻正是上午,这临江小镇的大街上已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小鱼儿实在受不了江玉颜目光游移的模样,干脆扯过她的手握进掌心,笑道:“你走路不看路,不怕撞见大头鬼么?”
      江玉颜总算瞥了他一眼,哼笑道:“小妹这半辈子走路看路,不也撞见了鱼兄么?”
      她这声轻哼落进小鱼儿耳朵里,在喧嚷鼎沸的人声中竟显得无比清晰。他只觉心头微微瘙痒,就像被一只软绒绒的猫爪挠了一下。在夏日未尽的辰光里,他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但小鱼儿却也注意到了,江玉颜虽谈笑如常,但语声则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如今正值晚夏,头顶一轮高悬的白日仍烘着余热,他额角和颈后已渗出了薄汗,掌中握着的那只小手却冰冷而濡湿。
      小鱼儿眼珠一转,忽地探手去摸少女黑发散落的前额。
      江玉颜吓了一跳,皱着眉侧头避开,道:“你……你做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突然这么没精打采,连反咬我一口都没力气,是不是病得要死了?”
      江玉颜咬牙笑道:“鱼兄放心,小妹还要替你守孝,绝不会死在你前面。”
      小鱼儿方才试了她额头,果然并不滚烫,也稍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我这种人,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只怕留你当活寡妇……”
      江玉颜罕见没有反驳他的浑话。
      只因她面色忽变惨白,空闲的右手松松按在了小腹上,痛得弯下腰去。

      他们走在大街中央,此时步伐一停,顿时在攒动的人群里激起了几声抱怨。江玉颜在晨起时腹内已现隐痛,现下痛楚愈凶,又被烈日晒得薄汗淋漓,眼前几乎泛起耀白的光晕来。
      她紧咬着银牙,正要勉强站直,忽觉身子一轻,竟被小鱼儿抱了起来。他笑嘻嘻对旁人一点头,大声道:“抱歉抱歉,我老婆好像被晒得中暑了,我这就带她去休息休息。”
      江玉颜愕然望着他,小鱼儿却旁若无人地凑近她的耳朵,悄声道:“好老婆,抱住我,不然小心摔下去。”
      江玉颜岂是面薄之辈,当下毫不客气地搂住他的脖子,顺势倚上少年宽阔结实的肩膀。她嗅到了奔涌的江流、碧绿潮湿的青草,和极淡极淡的温热汗气,还嗅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好闻气味。
      像是夹着皂角的干净衣裳在阳光下曝晒了半天的味道。
      像是江小鱼的味道。

      砰地一声,她仿佛听到了坠落的声音。但她娇小的身子仍稳稳地靠在他怀里。
      江玉颜忽地明白过来。
      那是心跳声。
      不分彼此、激烈纠缠的心跳声。
      他与她的心跳声。
      隔着两层混沌血肉,却似要融为一体。
      也许只因晚夏的余韵太过燠热。江玉颜想,否则我的脸,怎会如此轻易地烧起来?

      小鱼儿一路将她抱进了路边的小茶馆,拣了个凉风习习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才总算把她放下来。
      正当江玉颜斜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向实木椅子时,她听到小鱼儿问道:
      “江玉颜,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江玉颜脚上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她瞪圆了黑水晶似的眸子,就像只被惊扰的兔子,吃吃道:“你……你怎么……”
      小鱼儿叫来店伙要了一壶碧螺春,才不紧不慢地答道:“你后面裙子染红了。”
      江玉颜又是一惊,几乎跳起来:“真的么?!”
      小鱼儿嗤地一笑,道:“假的。”小狐狸变成小兔子的样子十分少见,堂堂江小鱼自然不想错过这找乐子的机会。
      江玉颜坐回椅子上,面色红润了些,但却是因为气愤。
      她先斟出两杯茶,才定了定心神,道:“那你……”
      小鱼儿皱眉推走了那杯茶,径自招手唤过店伙,道:“门口浸着冰的酸梅汤也是你们家的么?给我盛一碗。”
      江玉颜道:“这茶……”
      小鱼儿浅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那是给你的。你们女人在这种时候喝不了凉水,不是么?”
      江玉颜怔了怔,只顾垂首啜茶,又变得一语不发。
      那店伙果然捧着一个盛满冰酸梅汤的白瓷碗走过来。小鱼儿接了过来,却又问道:“这位朋友,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外来人……你可知这镇子里最近的一家布铺在哪里?”
      店伙赔笑道:“就在小店往北一条小街之外,少爷你和尊夫人走上半刻钟,就能瞧得见招牌了。”
      江玉颜又怔住了。等那店伙走后,她忍不住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小鱼儿搅了搅酸梅汤里浸的冰块,清脆叮当之声响起。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像是随口道:“你方才左顾右盼,不就是为了找一家布铺么?等我喝完酸梅汤,就抱你去。”
      江玉颜唬了一跳,干笑道:“这倒不必……不必劳烦鱼兄,小妹倒也能独自行走。”
      小鱼儿笑道:“没关系,反正你夜夜劳烦我,也不差这一次。”
      江玉颜莹白的面靥上红晕更浓,也不知是羞是气。小鱼儿笑眯眯瞧着她,像是觉得很有趣、很可爱,道:“江玉颜,敢作敢当才是乖孩子,是不是?”
      江玉颜冷笑道:“难得鱼兄就敢把你‘做’的事在这里说一遍么?”
      小鱼儿扬了扬眉,道:“你真的要我说?”
      江玉颜急匆匆地喝掉了最后一口茶。她按着桌子猛地站起了身,脸上渐青渐红,最终还是恨恨道:
      ——“我要自己走去布铺。”

      他们在那家布铺几乎待了半个时辰。这家铺子在镇里颇为有名,顾客络绎不绝,江玉颜又要亲手去一件件摸过布料,选一匹最柔软、最舒适的。
      小鱼儿最初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连布都没挑好就开始绣花了么?能不能快些?”
      江玉颜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鱼兄若是觉得这匹布可以拿来做你贴身的衬裤,小妹现在就去结账。”
      她拿着的那匹布,做一件外衫也许恰好相衬,但做一件底裤仍然太嫌粗硬。
      没人想把粗硬的布料紧贴在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小鱼儿立刻不说话了。

      待江玉颜好不容易挑好了布料,付过了钱,小鱼儿却拉着她转入了布铺旁边的一家杂货铺。他拣了些白矾、牛皮和生胶一类杂物,又问店主要了一小袋草木灰,才扭头去问江玉颜要钱。
      江玉颜早已顾不上他买什么。她站得很直,双腿紧靠,粉唇抿作一条透白的线。小鱼儿心满意足地装完了东西,就被她拉了拉袖子,小声道:“你看我身后,有没有……?”
      小鱼儿只往她身后瞧了一眼,面色就凝重起来。
      江玉颜屏息凝神地瞪着他。只听他沉声道:“有——有一只虫子。”
      江玉颜正要气恼,就被他猝然揽住了腰。
      小鱼儿一本正经道:“莫要慌,现在已被我碾死了。”

      江玉颜的裙子还是沾上了一小块殷红的血渍。
      她自从在客栈的房间里脱下了下裳,就开始对着这条她心爱的秋香色长裙唉声叹气。小鱼儿听得耳朵简直起了茧,忍了又忍,还是一把夺过那件裙子扔进水盆,道:“你不准说话了,我替你洗。”
      江玉颜竟没有贴上来虚情假意地道谢。小鱼儿正有些意外,就听见她说:“……那你也莫要看我。”
      他身旁已响起了裁剪布料嗤嗤的声音。小鱼儿耳尖又烫了起来,把装着杂物的包向江玉颜手边推了推,嘟囔道:“草木灰在这里。”
      身边那娇柔稚气的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单纯的好奇之意,道:“你怎地知道……”
      小鱼儿往泡着裙子的水盆里洒了一小把白矾,大声道:“我说了,你不准说话,否则你自己洗。”
      那厢果然偃旗息鼓。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过了半晌,小鱼儿才随口般道:“我见过我姑姑做你们这东西的。”
      屠娇娇虽是号称“不男不女”,身体上终究更像个女人。她收养小鱼儿时,还未到停经的年纪,被幼年的小鱼儿无意间瞧见她自己做的月事布,也不觉得尴尬。
      江玉颜顿了顿,道:“你……你真是在恶人谷长大的?”
      小鱼儿不用想都知道她睁圆了眼睛。他故意没有转头,弯腰捞起一截湿淋淋的裙子,皱着眉搓了搓污渍,道:“你以为呢?”
      江玉颜眨着眼道:“我只觉得鱼兄心肠很好,手也很巧,倒不像是那里走出来的。”
      任谁都听得出她在奉承,但这甜蜜又逼真的言辞却让人生不起气来。更何况,是由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说出的。
      小鱼儿哼了一声,挺了挺胸,大声道:“这你就看走眼了,我是天下最恶的大坏蛋。别人夸我心肠好,我反而要打他们一顿。”
      语声未落,他就猛然转了过头,想吓江玉颜一跳。她也的确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呆望着他,殷红的小嘴里衔着银针,手上还在系着线头——她方才从客栈柜台借来了一套针线,准备把裁好的布料缝起来。
      那粉桃花般的唇瓣衬着银亮的尖针,像是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蛊惑。小鱼儿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早知道江玉颜这张柔软的唇里含着淬毒的针,他稍不留意,刺痛的尖针就要化作附骨之疽,钻进他心底。
      所以他绝不能再看下去。
      那游丝软细的声音却盈盈地绕过来、追过来,道:“鱼兄也要打我么?”
      也许这一上午的狼狈之事令他们莫名地更加亲近起来,江玉颜此刻已有些肆无忌惮。她的声音就像一阵朦胧的春风,吹起了满山张牙舞爪的野火。小鱼儿被炽烈的火舌舐着下腹,他实在有些想打她了,却更想干另一件事。
      “你可不一样。”他也笑了起来,目光在她唇上停了停,道:“比起打你,好像选别的更划算些。”

      片刻之后,江玉颜的裙子就被晾了起来。他们处在客栈的二楼,开在向阳处的窗子敞开了大半。微暖的风吹进了窗棂,轻抚着飘曳的裙,仿佛在木褐的窗里吹开了一朵秋香色的花。
      忙完一切后,已经将近正午。小鱼儿和江玉颜干脆在客栈叫了一桌饭菜,草草填饱肚子后,江玉颜便以肚子痛为由爬上了床。自然,小鱼儿也不得不跟着。他们难得无事可做,小鱼儿就把随身揣着的秘籍拿了出来——这当然也是江玉颜“无意”提出的。
      但小鱼儿并不在乎她有意无意。他发现这小丫头已愈来愈有趣了,所以不介意迁就她一些,再迁就她一些——
      或许他心里本就是这样盼望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长街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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