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74、番外

　　林伊在结束治疗一周后，终于再次联系了她的家人，她联系的是朱俐，曾陪着她长大的，她的姐姐。

　　电话嘟囔了两声，那个片刻，林伊曾以为会很忐忑与漫长，可其实，拨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走神了。

　　她在想朱俐，试图剥掉那些幼稚地、自私地滤镜，更客观地看待她的姐姐。

　　她曾经爱过朱俐，也嫉妒过朱俐，那个活在宠爱里的公主，拥有她羡慕的一切。

　　她没来得及想齐全，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喂？喂......”朱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急，也有些紧张小心。

　　林伊轻抬起下巴，她望着天上，见一只雀扑扑飞过，它小的可怜，一振翅，又轻盈地飞出好远。

　　林伊无知无觉地默了会儿，一开口，却是那样平静。“姐姐。”

　　反倒是朱俐在那头也跟着沉默下来，林伊听见她悄悄清了清嗓子，将那些哽咽在喉口的，又偷偷藏了起来。

　　朱俐：“最近还好吗？林伊，伤口恢复地怎么样了。”

　　林伊的拳头不自觉地捏了起来，她有很多事都想问朱俐，那些往事一股脑儿涌上来，而林伊却没想到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是那一句。

　　林伊：“林澄朗怎么样了？”

　　朱俐似乎也有些意外，她在电话那头愣了好一会儿，“伊伊，自从那件事后，我决定接受你的任何决定，这些年，你没有联系我们，我也不愿让任何人打扰你，但我没想到，我妈妈最后还是主动找你了，而且是因为那些糟糕的事。”

　　林伊没想到朱俐会与她说起这些。——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不代表她不想了解。她只是还没鼓足勇气开口。

　　朱俐：“伊伊，你从小就很坚韧、勇敢、努力，你是我遇见的最令人心疼也最可爱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被爱，希望你成功，希望你站在最高的地方，接受所有人的仰望。你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可在与你谈及任何往事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的妹妹。我很爱你。”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林伊下意识地反驳她，可下一刻她便心生悔意，更有了几分退意。

　　林伊试图极力掩饰，试图用白洁的风雪挡住枯泽的土壤。她更大声地说道：“怎么说这些？”

　　朱俐在电话那头轻笑了声，带着几分对林伊性格的了然，“你从小就是个极具敏性的孩子。你足够敏锐，而敏锐并不代表正解。——人是矛盾的，也很擅长在瞬息间变卦。伊伊，我们所尝到的爱与不爱的体会，其实都是爱。”

　　敏性，对于周边人的情绪有着天然的洞见，蛰伏在大人们林立的心思里，林伊几乎能读懂每一个沉默。

　　需要爱，也想要付出爱。朱俐一直知道，她的妹妹心思很沉。

　　早慧不是件好事，毕竟胡思乱想也是孩子的天分，朱俐甚至猜想过：也许在林伊的世界里，连她也是不堪的。

　　所以，朱俐想在与林伊一起走进禁区之前，先告诉她一些事。

　　朱俐：“舅舅爱你，可他也是个不成熟的大人，又爱的太恐怖，那些温暖只占人间一瞬，在更多的时光里，南苏对你而言不过是人间地狱，伊伊，我不想任何人联系你，打扰你，是因为不敢再让你对这里产生期待，凭什么要被那些少到可怜的爱牵绊住呢，伊伊，我宁愿你往前走，不回头。”

　　林伊只觉得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些什么，嘴巴也被缝了起来，而心里紧紧的。

　　她的姐姐朱俐是那样果断。理性到有些冷漠，像只不惧疼痛自行断尾的壁虎。

　　谁又知那不是向死而生呢。林伊不知道。

　　朱俐长长地舒了口气，林伊静静听着，仿佛看见了冬天里从人口中吐出的一朵朵有温度的云。

　　朱俐：“可你既然回头，我便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们。——而你既然决定回来，我自然也得让你知道......也许我们十恶不赦，我们伤害过你，可我们......”

　　朱俐几乎有些羞赧，她厚着脸皮，鼓足勇气，终于还是说完了那几个字，“我们......也心疼你。”

　　林伊有一瞬间地失神，那些往事如一页页地书，被风飞快地翻阅，她潦草地记起，潦草地忘记，恨着、爱着，最后都释怀了。

　　释怀，放下。不是放过每个大人，而是放过活在往日里的自己。

　　那些被困在过去的小孩，终究还是要走出森林，成长，成长，成长成自己喜欢的大人。

　　“姐姐，人真矛盾。”林伊轻笑了笑，滋味难辨。

　　“恩。”朱俐也跟着笑了声，带着紧闭地涩味。

　　风在她们的周边悠悠地转。明明是场和睦的谈话，可两个人的心理都有了几分败毁感。

　　好半晌，朱俐才回答了林伊最初的问题，“伊伊，澄朗目前在你当年住过的那家精神医院接受心理治疗。他将你推到马路上，这个行为是不值得被理解的，哪怕他只是个孩子。”

　　“什么？”林伊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俐：“这个世界的黑白，有时也并不含糊。——那个司机非常坚持要澄朗接受处罚。她认为，一个敢伤害自己亲姐姐的人，心理绝对变态，而同意让这样的孩子在社会上继续伪善地做一个寻常人，就是风险。”

　　林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发僵，她愣在阳光下，背后渗出的都是冷汗。

　　朱俐：“她有她坚持要维护的世界，没有人可以改变。在留下案底与送去医院中，舅妈选择了后者。”

　　在拨通这通电话之前，林伊给自己做了很多道心理建设，也设想过很多个泪崩的原因，唯独没有这个。

　　她的泪眼在一瞬间涌了出来，铺天盖地，她擦不完，更忍不住哽咽。她摇了摇舌尖，却已理不清她会哭的原因。

　　她想到了自己在医院的那三年，想到了林勋与林枝将自己送进医院时，她紧紧捏着一直没松开的拳头。

　　因为不想恨任何亲人，林伊曾悄悄逼自己相信那是命运对自己的惩罚，相信善恶终有报。

　　直到重新在林澄朗的身上看到了一道冷漠的轮回。

　　林澄朗......

　　林伊哽咽着，无知无觉地问道：“他哭了吗？他害不害怕？”

　　朱俐几乎也忍不住了，哭腔含糊，她带着几分愤怒地斥骂：“林伊你是不是傻子！你该说他活该才对！他伤害了你！你不要原谅他！你不可以原谅他！”

　　林伊擦了擦泪。那个瞬间，她记起林澄朗的好，也记起他的恨。

　　变态。林伊对这个词很熟悉，她也被人这么叫过，更熟悉的，还有疯子、精神病、畜生。

　　可是她知道，她不是，林澄朗也不是。

　　他们只是迷失在了大人充满情绪的点评里，他们被拉到各种各样的阵营，听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稀里糊涂地被“骗”，不小心走错了一小步。

　　林伊：“他不是坏孩子，他惩罚我，以为我很坏，是因为他误会了我在伤害我们的爸爸。——姐姐，孩子是没有立场的，归根结底，都是大人的过错责任......”

　　算了。林伊始终还是没敢继续说下去。那些苍白的注解掩盖不了她们在世间留下的荒诞的创伤。

　　要说她们有多狠......也许在世人的眼里，她们的确可恨吧。

　　“不要乱想！伊伊，他不是你。”朱俐在电话那头擤了擤鼻涕。

　　情感不是非黑即白的，爱和恨是一瞬间的，而这样的一瞬间，能救一个人，也能毁一个人。

　　朱俐不是当事之人，她无法判断林伊的点评，也无法代替林伊决定是否要原谅，去爱还是去恨，她只是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林伊也很爱林澄朗。

　　朱俐：“事情发生了，也没有逃避的必要。总之，他应该承担，他需要学着长大，学会自己去判断是非曲折。——我们无法一辈子做孩子。”

　　“恩。”林伊知道朱俐说的都是正确的。

　　林伊的乖顺让朱俐心里被烫了一下，她的声音也跟着放软了些，“你要是想去见林澄朗，我带你去。”

　　林伊漫长地沉默了一阵子。她察觉自己心理强烈的排斥，以及胆怯。

　　她其实不敢去，那是她的噩梦。她不想去那儿看到曾经的自己，也不在那儿看到林澄朗。

　　她对林澄朗的情感是真的，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

　　林伊：“我不去了。姐姐，我能原谅澄朗，可这件事，只有在他承认他的确做错了的时候才有意义。在他没想通之前，我去那儿，对他只是刺激。算了吧。”

　　这一刻，林伊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决定。

　　原来，她可以原谅她的亲人，可她好像永远不会再轻易走进他们了。

　　林伊甚至能肯定：如果林澄朗一直走不出来，如果他决定要一辈子恨她，那么她也会一辈子不与他相见。

　　爱和恨不是人生最终的答案，见与不见，继续僵持或者握手言和，其实都不是想当然的，也没有那么简单。

　　所有的冰释前嫌，都有融化的过程。我们需要抖落一身雪，一步步往春天里走。

　　“哦？哦，好。”朱俐消化了好一阵子，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释怀。

　　林伊愿意等林澄朗，已经很好了。

　　朱俐轻轻笑着，带着几分松快与善意：“那你愿意见见我吗？伊伊，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