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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会的 ...

  •   要回学校了,林伊从外婆那儿拎回一堆自己做的吃食,准备带回京北给朱颜送去。

      林伊在屋里收拾行李。林澄朗偷偷摸摸地溜进屋,蹲在林伊的行李箱旁,仰望着林伊,小声道:“姐姐,爸爸又在看那个钱盒了,他是不是想发火?”

      林澄朗所谓的钱盒,自他出生起,就一直搁在林勋的床头。

      盒子是透明的亚克力材质,而里面整齐捆放的五千块钱,则是林伊当年比赛获得的“奖金”。近乎妻离子散的结局,长成了所有人心上的疤。

      林勋亦是避之不谈的,没人知道他如今的态度。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压抑内心怒火的方式,就是去钱盒前坐坐。

      林澄朗见林伊沉默,他扯了扯林伊的衣袖,无辜地望着她,问道:“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林伊回神,低头望向林澄朗,林澄朗的五官长得更像他的母亲,其貌不扬,轮廓圆润,唯独一双眼睛,圆滴滴,黑漆漆,像颗葡萄。
      她们两姐弟也只有这双眼睛相像,而这双眼睛,都是像林勋。

      林伊继续收拾,将行李捆好后,她合上盖,边拉拉链边道:“我不在的时候,他经常对你们发火?”

      “他不发火,他只是不说话。”林澄朗低声道:“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可怕了。”

      林伊怕自己的眼神吓着林澄朗,她低下眼,喃喃道:“可怕吗?那是你没见过可怕的时候。”

      林伊下意识地想起小时候,有一天晚上,林勋把她叫到楼梯间,给她一个空酒瓶子要她丢下楼,他沉默,似乎只是在跟她玩闹般,可她却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扭曲的、变态的心理。

      在这个家里,只有她知道:林勋有轻微的精神分裂。
      她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林澄朗的妈妈梁静,曾在翻抽屉时无意间翻出林勋曾吃过的药,她误以为是林伊的,便交给林伊。
      那个药已经过期了,通过药品的生产日期,林伊才推算出:林勋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甚至在遇到第二个妻子后,就断了药。

      那时院子里的小孩还是很热衷于喊她“女疯子”,她知道,对于心理疾病,人人讳莫如深。
      可每个心理病人,都很想做人群中的正常人。得病,不是她们所愿。

      “哎。”林澄朗嘟着嘴,叹息道:“姐姐,爸爸为什么不能永远开开心心地呢。他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玩的真的很开心。”

      林伊将行李箱拎起来,她摸了摸林澄朗的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大人总有大人的烦恼。爸爸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你多包容一下他,好吗?他也很辛苦。”

      林澄朗仰着头望林伊,他抱着林伊,靠在林伊的腰上,没有说话。

      林伊一手推箱子,一边揽着林澄朗往外走,道:“我得走了,澄朗,我要回学校了。”

      “姐姐。”林澄朗扭扭捏捏,拉住林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零碎的钱,递给林伊道:“给你。”

      “给我干嘛?”林伊望着林澄朗手里的角票,有些哭笑不得。

      林澄朗瞪圆了眼,一脚踩在林伊破着一个小洞的袜子上,理直气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你挣得钱,都留给你妈妈了。我的钱,你不许给她!你要给你自己用,知道吗?我是你弟弟,我又不是她儿子!”

      林伊忍不住笑了,她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谢谢你,林澄朗,钱你留着自己用,姐姐......”

      林伊话还没说完,林澄朗已经粗鲁地将钱塞进了她的裤子口袋里,他还把口袋拍了拍,似得意又似感慨道:“姐姐,京北太远了,没有我们等你回家,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林伊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她又一次深感:很多事,总是这么的不知不觉。
      谁能想到呢,林澄朗从一开始对她并不友好,他甚至每天都要来催她离开,可等到她开始住读了,她不知道是谁教林澄朗的,总之,慢慢的,林澄朗也变得维护她。

      “姐姐会的。”林伊摸了摸林澄朗的头,道:“你也要好好学习,知道吗?有不会的题目,记得给姐姐打视频,姐姐教你。”

      “我每天给你打视频。”林澄朗抬起头看着林伊,天真烂漫地笑了笑。

      房门外的梁静刚装好一大包零食,见两姐弟出来,她对林伊点点头,露出一个含蓄而羞涩的微笑。

      “澄朗,你去叫爸爸出来了,11点的高铁,现在就得出发了。”梁静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她就站在原地,站在沙发旁边,动静很少,贤淑安静。

      “哦!”林澄朗边跑边喊:“爸爸,走啦!”
      林澄朗还要上学,这次,林勋没有让他跟着。他一手拎行李,一手拎零食,将东西一个个放上车,一如既往地沉默,脸色不太好。

      林伊坐上后座,刚跟林澄朗抬了个手,车子就跟射出去的剑似的,飞了出去。

      “姐姐!姐姐!”林澄朗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带着哭腔,尖叫般大喊着:“姐姐!”

      林伊望向后面,看着越来越小的林澄朗,她突然觉得有些眼热。林澄朗真好,他的情绪通俗易懂,他的爱简洁明了。不像她们这些藏满心事的大人。

      那些呼唤最后变得遥远,林伊回身望着林勋,她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临出发前,他坐在钱盒前时,在想什么。

      钱盒。林伊发现自己还是很想偷走钱盒,自第一次回家发现这个钱盒时,她就很想假装家里进贼了,然后把这个钱盒偷走,丢掉。

      也许钱盒带给林勋的是警醒,可钱盒带给林伊的,却是羞辱。

      林伊望向车窗外,这一次,她也没强迫自己跟林勋说些什么。至于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反正他都会让林澄朗跟她讲。

      林伊的家离车站不远,今天的路上不算堵,他们到的很快,林勋将行李拿下来时,没有直接给林伊,而是紧捏在手里,然后看着她。

      林伊也不得不看向他。她都忘了有多少年,她们没有这么直接地望着彼此了。
      他们都忌惮,都紧张。

      林勋道:“林伊,你要去京北读大学,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警告你,要洁身自好,自爱自重!你要是敢跟别人乱搞男女关系,敢未婚先育,你知道我的,我会冲到京北,砍了那个男人,再砍死你妈。”

      林伊听到的第一感受几乎不是愤怒,她从小就知道,林勋对于男女关系有太多的不信任,他认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而女人也是。

      当年林伊一意孤行,将所有的志愿都填到京北,林勋其实并不高兴,就算林伊不承认,他心里也清楚,林伊是为了朱颜去的。

      许多话,他们没开诚布公地聊过,但他们的心里又都是那样的清楚:林勋知道自己拦不住,林伊也知道,她要是在京北出事了,林勋会直接冲去找朱颜开刀。

      所以林伊没有反抗林勋的警告,她似乎是真的迷茫,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要是别人欺负我呢?我不顺从,他就打我呢?把我的头按在墙上,扇我,踹我呢?”

      这些事,都是林勋对朱颜做过的。林伊其实很聪明的,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问什么,所以这还是林勋第一次面对她如此直击灵魂的发问,他不由地有些错愕。

      林伊望着林勋,只觉得如洪水卸了堤,她在心里翻来翻去想了许多遍的心事,突然也跟着跑出了嘴边,她忍不住问道:“爸,如果那天我没有摇头,没有撒谎,如果我再勇敢一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问出口,林伊就怕了,因为她也同样清楚:有些事,也是林勋的禁区。

      林勋的情绪属瞬间涌了上来,他一把推开行李箱。
      “啪嗒——”行李箱失衡后摔在地上,林伊听见轻微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分心地想着:外婆给妈妈带的下饭小菜,摔碎了。玻璃渣子会掉进菜里,不能吃了。

      林勋几乎是一鼓作气地。他打开后车门,一把扯着林伊,要把她塞进车里,保持警觉的林伊瞬时反应过来,她撑着车门边与林勋僵持,不肯进去。

      林勋推了好一会儿,推不动,他突然松手,林伊又以为他要打人了,吓得撇过头闭着眼。她的手劲儿上甚至也跟着软了一秒,但又很快地撑住了。

      林勋望着林伊,他突然有些茫然,有些无奈。常如此刻这样,他心里一直清楚:他对她强逼不能,无能为力。
      算了。

      林勋扯着林伊用力往后一拉,林伊脚下踉跄了几步,绊着行李箱摔坐了下去。

      她呆呆地看着,看着林勋用力摔上后车门,拉开前车门,坐进去,开走。
      自始至终,林勋再没有回头。

      林伊狼狈地坐在地上,等她爬起来过检进站的时候,她看到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包纸巾,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她其实已经哭了。

      不许哭,林伊,林勋这人有什么好值得你难过的?她捏着那包纸巾,走着走着,她想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其实每一次,她都有意回避进入林勋那间摆着钱盒的房间。

      她其实还是很畏惧林勋,只是这个家里几乎没人知道,包括她自己。

      “前往京北的旅客赶紧上车啦!”检票员高声提醒,边检完林伊的车票让她上车。

      时间紧张,林伊捏着票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举不起行李箱,也不想麻烦别人,便将箱子推到了座位前面,她趴在靠窗边的小台栏上,呆呆地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

      她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可惜这一回,她还是把梁阿姨为她准备的零食包留在了林勋的车上。

      没事的,回京北就好了。林伊这么想着,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一晃而过的高大身影,因为没由来地、突然地想起一个人,偏偏这一次,她竟然有些舍不得南苏。

      “嗨,需要我帮你把行李箱放上去吗?”
      身后有人在说话。林伊只觉得头顶的空调挺足的,她将半张脸埋在胳膊里,看着窗上的雾气,她抬起指尖准备写些什么。

      “嗨,需要我帮你把行李箱放上去吗?”
      身后那人又锲而不舍地问了一句,甚至靠近身子,轻轻碰了碰林伊的肩膀。

      林伊十分防备地躲了躲,她回头瞪了那人一眼,语气不善道:“不用。”

      “为什么不用?”那人望着林伊笑了笑,笑容干净简单,眉眼温柔极了。

      “宋机?”林伊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坐直了身子,茫然地将他上看看下看看,也不知道看什么,最后,她又看回他眼眸,道:“你怎么来了。”

      “准备去京北玩几天。”宋机边说边推来林伊的箱子,轻松举起来放到行李架上。

      事发突然。其实宋机今天一直都有跟着林勋,他没勇气当面跟林伊告别,所以本来只是准备远远地目送林伊离开。

      没想到会看到父女两争吵,看到泪流满面的林伊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倔强往里走,他就有些急了。

      也不是不知道,走上前可能会伤害到她的自尊,可他不想她一个人。仓促买了张同班的高铁票,他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上来了。他刚松了口气,便感觉脚下微动,高铁开了。

      “你的行李呢?”林伊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她盯着宋机,心里有些紧张。

      “带钱不就够了吗?”宋机调侃着,在林伊身边坐下,他特意紧挨着林伊,见她不动,他张开手,揽着她的肩膀道:“林导,能不能好好带我领略京北风光啊?”

      宋机的脑袋碰着林伊的脑袋,知道他两手空空,毫无准备地上车,林伊只觉得心里的弦紧绷的就要断了,她望着宋机,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啊?”宋机笑嘻嘻地问道:“什么啊?”
      “你别骗我,你看到了对吧。我爸推我。”林伊只觉得心里那面护着玫瑰花的罩子才叫作碎了,她有些难过,有些绝望地说道:“我爸爸就是装的,他根本没有那么爱我。”

      在这样一个对家庭关系极度敏感的孩子的心里,也会将父母的宠爱当成她所剩无几的底气,与林伊不堪一提的成长环境带给她的自卑相比,让宋机发现林勋对她的坏,也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林伊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有些烫,她死死地掐着自己,咬着牙,她觉得自己怎么着都不该在现在哭,她还想说些什么,她还能逞强。

      林伊道:“我小时候就告诉过你了,你当时还不肯认呢,你还不怕疼地挨了他两拳,就为了证明他在乎我,现在你看到了?他对我的爱都是装出来的,装给别人看的,为了证明他是一个好爸爸.......”

      宋机伸手,林伊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一把揽抱进了怀里。

      好奇怪,空调明明吹的每个人都凉凉的,可宋机的怀抱却很暖。林伊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她伸手回抱着他,将半张脸藏在他的肩膀下。

      宋机寻迹看到林伊在窗角写的字了,很小,也很模糊,她写了三个牵在一起的“木”字。双木成“林”,还有一个“木”是别人的。

      “对不起。林伊。”宋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轻声道:“你哭吧,我不看。”

      林伊的眼泪瞬间浸湿了宋机的肩膀,泪水渗透到他的皮肤上,他感受着那一片蔓延开的悲伤,只觉得更心疼了些。

      他轻轻拍了拍林伊的背,温柔道:“林伊,不要怕,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家庭,也会有一个特别特别爱你的人。”

      “会吗?”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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