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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监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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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站在原地,右手僵拿着检测法阵的设备,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息心底的不安和震惊。
然后,他立刻决定把导师的话抛到脑后。
林恩的确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但绝对不需要什么所谓的人文关怀——对方的心理状态看起来比他稳定多了。
也不知道他导师的朋友是谁,居然能想出这种主意。
愣神期间,林恩已经离开了窄凳,走到了他面前,隔着银色的栏杆看着伊文。
与之前隔着窗口的短暂一瞥不同,他不再穿着淡蓝法师袍,而是换上了浅灰色的囚服,这衬得他皮肤尤为白皙,几乎像是在发着浅浅的光。
忽略这一身囚服的话,他不像是搞魔法研究的学生,倒像是伊文在广场大屏幕上见过的完美的、经过各种魔法修饰的模特或是演员。
只不过即使是他们,也很难拥有像林恩这样沉静而审慎的目光,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冰凉而摄人心魄的宝石。
伊文抿了抿唇,下意识躲避着对方的注视。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决定不浪费机会,说些什么。
林恩却首先开了口:“这是什么?”
他淡淡向下扫了一眼:“你不是来提审我的,你是谁?”
清亮的声音砸在伊文耳边,他迷茫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林恩问的是他手里的设备。
检测符文的设备是四指粗细的长棍,有点像个卷发棒,密密麻麻刻着符文,顶上镶嵌着水晶。这样的东西在伊利亚核心并不少见,平均下来每个部门都有几个。
可在一百八十年前,林恩·诺克斯生活的时代,远没有这样先进的设备。
“这是阵法符文精准度测量仪,”伊文下意识抬了抬手,从记忆里挖出一个不常用的冗长名字,“用来测试符文稳定性和彼此匹配度。”
“我是伊文·伊利亚,魔法科学院阻魔部的,来维检阻魔法阵……”他越说声音越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也该是伊利亚核心来提审林恩的日子。
林恩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皱起了眉,脸上浮现出些许困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姓伊利亚?”他松松地抱着臂,右手手指轻轻扣着左胳膊,像是在思考,“魔法科学院是什么?”
这样生动的表情反而让伊文松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年的人物,这个概念实在是太有距离感,而自进来后,无论是对方身上的浅灰囚服还是那冷静得过了头的表现,都让这个距离愈发扩大。
而现在,他终于从林恩的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学院气质,让他安心不少。
“我的先祖曾经是伊利亚的建设者,后来就以城市的名字为姓。”
“魔法科学院是伊利亚核心的主要机构,”伊文来之前有些准备,他小心斟酌着措辞,“很抱歉,但是你曾经就读过的法师学院……和辉光研究院合并了,然后成立了魔法科学院。”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林恩出事时还没有从法师学院毕业。
“没什么,”林恩黑色的眸子闪了闪,“我已经被法师学院开除了,在那个时候它就有和辉光研究院合并的迹象。”
“当时是辉光纪元一百六十九年,”他垂下眼睛默默计算,“现在是……”
“当时是回归纪元第六年。”伊文说完后才有点后悔,但也继续说下去,“你们那时候还没有改纪年方法,但按后来的规定,辉光纪元只有一百六十三年。”
“那场事故是回归纪元的第六年,现在是回归纪元一百八十六年。”他说,“一百八十年过去了。”
林恩没有说什么,他沉默地看了伊文一会儿,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窗外的地面。
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城市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一眼望不到头。
许久后他轻声说:“我能看得出来。”
伊文笑了笑,不像开始时那么拘谨:“比起辉光纪元的时候,现在已经先进了很多。”
“魔法科技在发展,尤其是回归纪元以来,发展得很快,很多门学科……”他挠了挠头,努力向林恩解释。
如果说辉光纪元是一个魔法走进千家万户、开始造福大众的时代;那这个时代,魔法已经彻底没有了门槛,每个人都能接受相关的教育,学得好的甚至能像之前的法师一样从事最高深的魔法科技研究。
可这些实在难以用三言二语说清楚,伊文眼睛移动着想找个例子,却发现这好像有点难。
在这个提倡人性化管理的时代,伊利亚核心给林恩的待遇不差。他的监室虽然不大,却设施齐全,除了一张单人床,还有配套的桌椅与连通的盥洗室。
可这些东西全都由阻魔材料制成,伊利亚核心太害怕林恩逃跑或者搞出什么事情了,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
最后他将目光落到了房间的窗户上。
“比如这个窗户,”他说,“是假的。”
窗户和监室用透明的阻魔水晶隔开,林恩没有办法判断窗户的真假。
但伊文知道,整个限制区都不在伊利亚核心的外围,按照常理,绝没有可能在监室里看到伊利亚核心外的景象。
“辉光纪元末期还没有这种技术,那时候只有伊利亚核心最外层的人才能看到下面的城区。”他说,“而内部虽然有灯光照明,却依旧局促和压抑,很容易给研究员带来负面影响。”
伊利亚核心是个直径约四百米的圆球状建筑,悬浮在伊利亚城区上方五百米的高处,一直以来都是伊利亚魔法科研机构的驻地。
伊文回忆着高中历史课本的知识:“后来魔法科学院在伊利亚核心中增加了很多像这样的假窗户,将城市的景象投影到伊利亚核心内部的房间,有效改善了大家的心理状态。”
“不过这些窗户有时候会让人空间混乱,也有人不喜欢,但总体而言利大于弊。”
林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偏头过去,平静地透过窗户看向并不存在的远方。
其实窗外的景象对他而言应当也极为陌生,一百多年过去,伊利亚城区同样天翻地覆。除了不多的标志性的建筑,从那些街道和楼宇,再难窥到城市原来的面貌。
伊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忐忑,忍不住又说更多。
“伊利亚核心也和当初不一样,从十八层扩建到了二十五层,直径增加了近一百米。限制区就是回归纪元后新加的区域,之前都是在城区的法庭和拘留所……”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想避开敏感的话题,却被林恩打断。
“我之前是在城区受审的,”他问,“伊利亚要重审我?”
伊文一个激灵:“应该是。过了这么久,很多法条都变了,应当是要重审。”
林恩抬了抬嘴角,逆着光,显得有些讥讽。
无论法条怎么改,对他审判的结果都不会有多大变化。
“也不一定还是判死罪,”伊文读懂了他的意思,往前走了半步,试图安慰他,“伊利亚核心自己的审判流程和城区法庭有很大区别……”
林恩干脆地打断他:“说点其他有趣的吧。”
“全是阻魔法阵,我连自己的法杖都拿不到手,”他说,“想这些也没有用。”
伊文本能地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一丝异样,嘴上却在思考前直接开了口:“我见过你的法杖,就在伊利亚奥术博物馆。”
林恩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眼睛,又很快紧锁眉头:“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话是这样,”伊文说,“但一百八十年前审完你,法庭最后放出去的消息是你死了,所以法杖也就没有了归属。我听说是被卖了很多次,最后才被博物馆收藏。”
林恩被施用停滞魔法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大多数都在伊利亚核心。真正的伊利亚民众不会太关注这种事,比起一百多年前的罪犯,他们对博物馆里制作得精益求精、难以复制的魔法展品更感兴趣。
林恩是法师学院最有天赋的学生,法师学院当初在他身上倾注了相当多的资源。他特制的法杖能够承载巨额的魔力输出,是存世的精品,也是孤品。
自己的法杖在博物馆,这个认知让林恩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而且一百八十年前,对外公布的是他已经死了……
林恩闭上眼睛,仍旧没有想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一百八十年前的判决,他应当已经死了,而不是毫无准备地被施以停滞魔法,将躲不过的审判拖延到今天。
接着他抬起眼,面前称得上是好心的学生有点局促,似乎拿不准要不要继续安慰他。
“不用说了。”在伊文开口之前,林恩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越过合金的栏杆,落到他的身后。
“他们来了。”
伊文猛地转身,不知何时他身后竟已站了三个魔导师团的战士,其中一个他还认识——他曾经给对方送过便携式的阻魔符文,专为了涉及林恩的“067事件”。
战士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们来提审林恩·诺克斯,马上要初审,法官和听证人都已经到了。”
“给他上铐!”战士对自己正在开门的队友喊道。
今天就是初审,但伊文不是听证团成员,法庭的阻魔法阵今天也不需要维检。
他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维检法阵,伊文倒退了两步,紧张又担忧地看着战士把林恩带出监室。
路过伊文时,林恩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反而有点想宽慰这个年轻的学生。接着他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说,跟着魔导师团的战士走了出去。
唤醒仪式后,他有很长时间脑中都很混乱,难以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就过了一百八十年。而后的时间,则是冷静到近乎疯狂,在监室里猜想着各种可能的发展与他所能做的选择。
而算起来,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离开监室,也是第一次见到现在的伊利亚核心。
明亮柔和的光芒从天花板上洒下来,那些常常泛出潮气与霉味的硬木地板换成了白色的石头,光洁如镜,难以看到彼此嵌合的缝隙。
两个战士分别走在林恩的左右,另一个在他身后,路过的墙壁上刻着复杂又精细的符文,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在与他监室中样子相近的窗户。
虽然是假的,但林恩仍旧能感受到从中传来的阳光温暖而充满活力的气息。
他直视着窗外的那些建筑,恍惚觉得自己正在伊利亚核心的最外围。一百八十年前,只有最举足轻重的专业才能占到这样好位置的房间。
随即他们到了走廊尽头的传送阵面前。
林恩身后的战士走到前面,刷了某种方形符文,传送阵亮起淡紫色光芒,将一行人传送出限制区。
直径四百米的伊利亚核心只有二十五层,每一层的层高都在十米甚至更多。大层又往往包含三四个小层,中间挑空,一眼望去无比开阔。
传送阵将林恩和魔导师团的战士传送到了这一层的中心。
顺着中心传送阵边的指路牌望去,限制区应当是左边小层中偏下的区域。
每个大层和大层、大层与小层之间都有楼梯相连,只不过并不常用。一百八十年前法师学院和辉光研究院已经在大力推广传送阵的使用,现在对传送阵的应用只会更加广泛。
也比之前的传送阵方便快捷了不少,起码不用每次都呆呆站个几十秒等它充能。
战士没有给林恩太多时间,他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他们向前走,顺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动作极轻地搓了搓手指。
阻魔科技也比之前更先进了。
之前的阻魔法阵,只是让他不能施展魔法。但现在,这几个战士应该只是带了某种阻魔符文,便将他所有的魔力全部禁锢在身体中,一点儿都放不出来。
就仿佛身体周围、原本存在于自然中的魔力都成了坚硬的铁块,将他牢牢焊死在其中。
林恩垂下眼睛看着银色的阻魔手铐,不再尝试。
战士哗地推开审判庭的大门。
门内原本有点杂乱的低低的交谈声骤然停下,一片安静。
法庭内,一排排座椅围成一个高高的半圆,最高处的法官席下,听证团将座位坐了一多半。
所有人的对面,法庭的最低处是一张孤零零的实木方桌,没有配套的椅子。桌面上摆着一个水晶球状麦克风、一个小音箱,一块写着“林恩·诺克斯”的立牌。
林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被告席,竟觉得场景有些可笑的熟悉。
如果忽略那沉睡的一百八十年,二十天前他才接受过一场类似的审判。
随后他走向那张实木方桌,腰背挺直,步伐毫不拖沓。
他走到方桌的后面,将手轻轻放在桌面上。金属制成的阻魔手铐和硬木碰撞,发出“啪”的轻声,又通过麦克风和法庭中的声音扩大器,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