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huanyue

1、第 1 章

　　神野山的风很大，这是一页书第一次清醒时唯一的感想。
　　如悲如泣的风，宛如穿越千年的时光一般，是这个相对静止的空间中唯一的鲜活。
　　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世界一片黑暗；痛到所有触觉神经都麻痹，所以感觉不到任何触感。只有风声，振动着耳膜，让他知道自己清醒着。
　　不知这样的风吹了多久，有一天风终于停了下来，为他带来一个消息。
　　莫召奴死了。
　　他心头一紧，随即坦然的接受。本就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两个人，只不过分别以两种方式倒下。
　　在重新刮起的萧瑟风声中，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再醒来时，耳边不变的依然是悲恸的风声。他试试睁眼，这一次竟然轻松睁开，眼前出现一片荒凉凄苦的景象。齐人高的枯草里，零星散布着一些孤坟，有些墓碑已经倒塌，有些连墓碑都不存。他弯下身拂去碑上的尘土，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些模糊不清的名字。
　　很熟悉的名字，比如一页书、青阳子、三传人等等。
　　他的唇角轻轻挑起，对现时的情况已经胸有成竹。
　　顺着那些坟墓缓缓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一座铡刀高高吊起的刑台，一个身带枷锁衣衫褴褛的人，正乖乖向前伸出他的脖子。
　　“这是你第几次在梦中把自己砍了？”他淡淡开口问。
　　素还真抬起头，似乎有些诧异在此看见他。
　　“因为我在研究怎样砍那颗头颅看起来比较有美感。”素还真轻轻笑起来，笑得云淡风清。
　　之前所见的一切逐渐扭曲起来，最后空间转换，等轻微的眩晕感过去以后，两人所处的环境变成一片海天相接的广阔天地。
　　“这是前辈的梦？”素还真一脸好奇的到处打量。
　　“大概……”他许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更没有做梦的可能。“你为何会在此？”
　　“这里叫做识界，我再次进入识界……大概是我在外面的身体又处于濒死状态了吧！”素还真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毫不在意的笑着。
　　“又？”他挑起了眉，“你又做了什么？”
　　“只不过做了场交易，换回了叶小钗的意识。”素还真依然笑得事不关己。
　　他联系前因后果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前辈觉得我太乱来了？”素还真垂下头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相信你有自己的计划。”他依然平静的回答，长久以来的沥血前行，长久以来的并肩战斗，让他对素还真有着无可动摇的信心。
　　“有时候……”素还真抬起头看向万里碧空，“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
　　脚下一直平静的海突然变了颜色，原本的澄蓝渐渐浑浊，最后搅成掀起惊涛骇浪的暗红血海。
　　“这片血海，是我江湖人生的写照。”抬头直视着眼前的巨浪，没有丝毫动容的他缓缓说，“决定入世，我就有此决心。素还真，我以为你和我有相同的决心。”
　　素还真苦笑一声，“劣者怎敢与前辈相提并论，前辈活得海阔天空，我却将自己陷入诸多牵绊中。”
　　他点了点头，“江湖历练越久，失去越多，你就越害怕再次失去。这样的你，少了几分决断，多了几分人情，是对是错，也并非你我局中之人可以评判。”
　　“劣者明白……”素还真的笑依然苦，却多了几分坦然，“人言的审判台，素还真太过熟悉，其实并不介意再来一次苦刑岩那般的刑罚。”
　　他也笑了起来，“如今有资格审判你的，也只有你自己。素还真……”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是个从来不肯回头的人，千邪洞前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素还真为这四个字的论断大笑起来，在这笑声中，翻腾着的血海逐渐平静下去，宛如被驯服了的野马，在决然前乖乖低下了头。
　　“前辈，我该走了。”素还真向前跨了几步，然后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我在中原等你回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莫召奴死了。”
　　素还真看向他的目光一颤，目光飘向他身后的远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将目光移回来，“我明白了，我们一直明白不是吗？”
　　心头再次沉甸甸的，他不得不承认，就算他通透大解脱的道理，却依然会被现实的残酷扰乱平静的心境。
　　“或许……”素还真慢慢笑了起来，“从此远离这个江湖，才是真正的幸福。”
　　幸福吗？他也随着素还真的目光看向彼方，应该是的，虽然幸福对他来说有太多的涵义。
　　风声再次停止的时候，是他离开神野山的时候，也是他准备离开东瀛的时候。
　　他去过一趟恢复平静的坂良城，种满白菊的墓园中，“莫召奴”三个字与“良峰秀泷”四个字依偎在一起。
　　这就是幸福吧，他猜测。
　　秋风送行的离歌响起时，送走的人是幸福。
　　而站在远处送行的人，唯有继续前行，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