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茶船》李寒桐

64、chapter64

　　傅纵行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久。
　　前不久有一阵余波过去，到现在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胸前的狗崽叫声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有力了，吠叫变成些微的呜咽，尾巴垂落着搭在他手上，很久才会摆动一下。

　　在第二次余波下，原本严实盖在头上的房顶已经出现了裂痕，砂土扑扑簌簌顺着缝隙盖进来，留给他们喘息的空气越来越少。
　　傅纵行有点着急，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腰腹下的腿，胸腔开始出现被压迫的迹象，喉管开始变窄，他死死捂着嘴咳嗽了两下，接着就是再也止不住的咳嗽。

　　接下去的半小时内。
　　胸闷、气短、气喘，这些症状一点点折磨地出现。

　　再没有药吸进去，他就要陷入呼吸过度，犯哮喘了。
　　傅纵行用力撑开左臂上一块还算松动的土，这让屋顶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

　　他把狗护在身下，两只手奋力向上去刨土。
　　黑暗中，一丁点儿的光亮都变得格外清晰。

　　终于，傅纵行从遥远的土层上窥见了一点光斑，朝着那个方向拼命挖起来。
　　但没过多久，空气变得淡薄，几乎要没有。

　　傅纵行再也忍不住，拼命咳起来，牙齿磕在手心里，都刺出血来，捂着口鼻深深憋气。

　　鼻腔里全是土、泥，他感觉得到泥灰都顺着气管吸进了肺里，口干舌燥地没有一口唾沫能分泌出来，呼吸都带着颗粒磨砂的感觉。

　　他怀里的那只狗崽也要不行了，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一声。

　　在漫长又密闭的黑暗中，他好像看到了白尘陈在那间房子里的样子。

　　原来被关在黑暗里是这样的感觉……
　　傅纵行瞳孔开始朝四周慢慢扩散，大脑已经缺乏足够的氧气支撑他更多的思考，头痛得像是裂成无数瓣，又被人拿一千根细针一下下刺进来。

　　他仅仅在黑暗里被关了这么短的时间而已，白尘陈却被他关了整整一年。

　　他只是从嘴里轻飘飘地发了三个音符。
　　三个字而已，舌头平直，嘴唇相贴，牙齿碰撞，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最后唇瓣微张——duibuqi——对、不、起。①

　　白尘陈却原谅他了。
　　傅纵行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想，他真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连我这样十恶不赦的罪犯都能宽恕。

　　·
　　“车能进来了吗？”白尘陈喘了口气，侧头看着旁边的季野问，他一直都很冷静。
　　冷静得季野都开始怀疑他是否还真的如同傅容说的那样，对傅纵行有感情。

　　季野握着手机拨不出电话，用英文低低骂了一句。
　　他怕傅纵行万一真的死在这里，傅容又会经历一次怀amor时那样。

　　山里信号不好，附近的信号塔在第二次滑坡中未能幸免，此时谁也打不出电话，因此根本不知道挖掘机什么时候才能进来，只能埋头一直挖着。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此时距离傅纵行被埋，已经过去了十九个小时，将近二十小时的时间。
　　按理来说，除非奇迹，在如此密实的土层中，他很难会活下去。

　　但谁也没放弃希望。
　　在第二十一个小时的时候，他们用铲子挖掘出了一部分被掩埋的屋顶。

　　这时候大家怕铲子会伤到土层下面的人，纷纷扔了工具动手去挖。

　　时间在洪流中奔走地更快，转眼就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
　　即使知道他就在这下面，但诊所占地面积并没有想象中小，被挖开的土层也会因为重力而再次覆盖下去。

　　白尘陈一刻不停地用十根手指去刨土，他莫名地感觉到，傅纵行就在这下面，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就要挖到了。

　　季野站起身喝水，看到他的手，动作顿了一下，问：“不疼吗？”
　　白尘陈这时才抬起手低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摇了下头，继续挖起来。

　　他十根手指全部都烂了，不是破了，是烂了。
　　被泥土里的碎瓦片和玻璃全都划烂，沾着泥沙混进血肉里。

　　十指连心，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疼。

　　季野收回视线，吞下一口水，再次弯腰挖起来。

　　他们像是海滩变挖着宝藏的小孩，执著且不知放弃。
　　当时针指向第二十七个小时的前一刻，白尘陈挖到了他的宝藏。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白尘陈喊起来，傅纵行已经处在昏迷的边缘，瞳孔扩散。

　　傅纵行被埋在地下整整27小时，白尘陈挖土挖了整整27小时。

　　傅纵行下半身的两条腿都被厚重的土层压迫着，白尘陈不敢拽人，怕造成二次挤压。
　　所有人立刻蜂拥到他周围，用力刨起来，还有人准备好担架和盐水，等他一从土里出来，就做好救援。

　　白尘陈立刻掰开他的嘴，吸了口气渡进去，一口接一口，吃了一嘴的土，吐掉再吸气，再渡进去。

　　但是，还是没用。
　　傅纵行没有喘息，胸膛也没有起伏，只有脖颈上的脉搏非常微弱、非常微弱地跳动着。

　　“这里还有条狗？！”一个人挖到他身下的狗崽，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蠢到在泥石流来的时候还要回去救狗。

　　“这狗还活着！”
　　“快点找点水来喂给它！”
　　耳边响着此起彼伏的惊叫。

　　白尘陈眼眶赤红，紧紧抓着他衣领，全身颤抖起来，“傅纵行！傅纵行！你要是死了！”
　　“你他妈要是死了……”

　　他的冷静与理智，顷刻间灰飞烟灭。
　　死死咬着牙关，泪珠一滴滴落出来，字字泣血，叫着他的名字。

　　“谁他妈让你来的？！”白尘陈狰狞着脸，捏着拳垂在他脸旁的土里，跪在他面前，“傅纵行！做人不能这个样子！你不能拿命来逼我！！你怎么能拿命来赌啊？！”

　　“傅纵行，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也要被你逼疯了。”

　　“啪！”
　　他一巴掌打在傅纵行脸上，又去检查他的瞳孔。

　　“啪！”
　　又是一巴掌。

　　打的傅纵行脸都肿起来。

　　“咳咳！”傅纵行猛地吐出来一口泥，深深吸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眼前模糊，只能隐约看出很多个人影，有人走了，又有人来了。

　　他被抬上担架，快速送到村口，被季野用无线电叫来的直升机运往最近的医院。

　　傅纵行在直升机上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偏过头视线里出现傅容的脸，有气无力地问：“他呢？我感觉到他回来了……”
　　傅容想到白尘陈跟他说的话，抿了下唇，眼眶红起来，说：“他走了，哥。”
　　“你出现幻觉了，他没回去过。”

　　“不可能……”傅纵行意识再次散乱，闭上眼睛，“我还能闻到他的味道……”

　　无花果花在雨雾中慢慢绽放，海面吹来了一阵清风，夹杂着陈茶与木板的沉香，漂泊的旅人，乘船过海，航向归途，那艘运茶船终于缓缓靠岸。

　　我带着一身潮湿来见你，分不清那是海水还是眼泪。①

　　①搜到了运茶船这个香水的slogan还是啥，这算是啥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