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茶船》李寒桐

60、chapter60

　　周五是公司例行会议的时间。
　　白星研究所在cbd一栋大楼租了五层办公室，其余四层空无一人，只有103整层的会议室人满为患，走廊上不时就有人疾行而过。

　　“老婆，你给我打电话了。”
　　傅纵行侧身站在会议室门口，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心里很激动。

　　出口的话把周围路过的员工都惊呆了，纷纷侧目小心打量起大boss。
　　白星研究所作为一家专门研究腺体转换的私人医药组织，已经创立了三年，还从来没听过大boss已经结婚的消息，他们还以为这样的“冷面魔君”会单身一辈子，或是和福尔马林里泡着的腺体结婚。

　　“傅纵行，你别跟我耍花样，快点把卡的额度提了，我把钱还给你。”白尘陈理智恢复，嗓音里带着冷意，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好像完全忘了一礼拜前发生的争吵一样，现在竟然还能无事发生地说出这种话，不太想跟疯子废话。

　　但他难得主动打电话过来，刚才又发生了特别开心的事情，傅纵行听着他的声音，像是犯了瘾，不舍得挂掉电话。
　　握着手机靠在嘴边，理所当然地问：“那些钱就是给你的，为什么要还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后白尘陈出声，问：“为什么给我？这算是给我和白幸的赡养费？还是你可怜我乞讨过，现在想来弥补我？”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傅老板，你不会大方到跟我睡了一晚，就给了五千万嫖费吧？”

　　“不是的，”傅纵行怕他多想，立刻否认，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嘴角偷偷翘起一个弧度，把开心藏进心底，“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腺体转换研究吗？”

　　他还没有对着谁说过这么多的话，此刻像是把积攒了三年想对他说的事情匆匆开口。
　　三年的罅隙，最终只能克制地缩成短短几句：“从我毕业后就开了实验室，一开始只有我和师兄五个人，后来慢慢扩大，现在已经有两百个人，我们的药剂研究已经通过了Ⅲ期临床试验，已经向药监提交了新药申请，成功上市后就能让性别实现二次分化的概率从0.001%提高到69.687%。”

　　一旦这个项目成功上市，这就意味着从成年分化就决定的alpha、beta、omega三性不再能局限人的一生，他们有高达70%的概率能够成功转换腺体性征。

　　这是他最得意的研究，也是他一辈子除了白尘陈之外，唯一执着的事情。
　　刚刚开了一半的会议就是在讨论接下来的工作流程。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他们就能申请新药上市，同时进行港交所上市，上市后后作为专利持有方，白星研究所未来十年内的预估总值将高达300亿美元。这些年他做出的努力，扛过的困难，最终心血凝成硕果，而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白尘陈。

　　“那张卡里的钱是这几年我在腺体研究里赚的钱，师兄说工资卡要交给老婆。”
　　他后半段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完：所以我把工资都存在一张卡里，全部交给你。

　　“唉……”白尘陈拿着手机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个油盐不进的疯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好话赖话说尽，怎么都听不明白一样。
　　有些话他不想说，但是傅纵行逼他不得不说。

　　“傅纵行，我是不是前面怎么说你都不明白啊？”
　　电话里一声闪雷劈过，电光映在白尘陈空白的脸上。

　　山区里又下雨了，雨滴如柱顺着房檐瓦片泊泊而下，天空上方阴云密布。
　　白尘陈站在屋檐下，捏着手机，凉风吹过，全身都打起冷颤：“我已经是死过三次的人了。被你囚禁的时候，我死了第一次；生白幸的时候，我死了第二次；三个月前遇到你的前一天，我也死了一次。”

　　“傅纵行，我们分开了三年，你还是想不明白吗？”
　　“你的手机号我现在还记在脑子里，倒背如流。要是这三年里我想过复合，我不会一次都没给你打过电话。我这一次因祸得福，不再想死了，要不是你缠上来，我还是不会联系你。”

　　他闭了下眼，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前几天就想起十四年前标记你的事情了。”
　　“你又在骗我了。”傅纵行被他拙劣的谎话弄得想笑，觉得他好可爱，明明一点也没有想起来。
　　如果哥哥真的想起来了，一定会联系他的。

　　“我没有骗你，”白尘陈拿着手机，有些无奈地为自己证明：“她叫文花对吗？那个omega女孩。”
　　傅纵行呼吸一滞，开心起来：“哥哥，你真的想起来了！”

　　白尘陈打断他。
　　“即使我想起来了，我也还是没有联系你。小行，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傅纵行还没来得及勾起的笑意僵在唇角，眼神沉下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惊雷在林中掠过，带起群鸟飞起，雨声不断，遮住了白尘陈颤抖的声音。
　　“我不爱你了，傅纵行，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重复了两遍，第一遍是说给傅纵行听的，第二遍……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傅纵行顿在原地，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在他最成功的一天，他失去了最爱的人。

　　白光倏地在灰蒙蒙的天际闪起，照出廊檐下的人被泪水浸湿的脸。

　　傅纵行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说出一句话：“你骗我，你明明还爱我。”
　　白尘陈浑身一震，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信息素的纠葛，不然怎么会有在一起才不到一年的人，却纠缠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明明心已经麻木了，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又那么痛，冷到了灵魂深处，只有腺体因为想起了那股味道而热胀。

　　傅纵行救了他，又把他杀死。
　　自己的心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悸动，可他给的爱太窒息，第一次，他用自己的梦想换来了他的爱，第二次，他用自己半条命，换来了他的爱。
　　现在，白尘陈不敢要了。

　　白尘陈情绪激动起来，两耳里发出嗡鸣，已经有点站不住了，蹲在地上抱住自己：“你还想听几遍？我都说给你听，别再来缠着我了傅纵行！我求求你了，世界上七十八亿人，我不相信你再也找不到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换别人吧，我真的太累了——”

　　“七十八亿人？！”傅纵行狠声咬着牙，重复着他说的话：“你现在告诉我，世界上有七十八亿人？”

　　“可我从哪里能找来另一个你啊？”他几乎耗尽了浑身力气，靠在墙壁上，轻轻眨了下眼，像是很委屈，“我花了十年才找到你，和你在一起。你想我放过你？那谁来救救我？你知道我这三年废了多大力气才求我爸放我回国吗？”

　　“我必须要装作我不爱你了，我已经把你忘记了，我要向他证明我不再执着地回国找你了。”
　　“你知道装作不爱你这件事有多难吗？！”他眼睫颤动了一下，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哪怕打了抑制剂，信息素还是不可抑制地发散在空气中，飘散出充满冷意的松香。
　　周围的人全都被他忽然爆发的样子吓到了，不敢侧目看他，佯装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远，又纷纷借着一个巨型花盆探头出来。

　　“我被你终身标记了，我的血流过全身，信息素里全是你的味道，我晚上睡觉闭上眼睛就是你的影子，我在美国的时候住在以前和你同居的房子里，牙杯是你买的、院子里的花草是你种的、书柜里的书是你翻过的，我的研究所他妈就起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的离婚证下边就写着你的名字，我的生活已经全是你了……”

　　“我却要骗我爸，我已经把你忘了，我当着他的面亲手把我们的照片都撕了，把你的东西都烧了，我再也没提起过你的名字。三年了，我只能靠着私探偷偷拍的照片记住你的样子，你给我生的儿子，我三年间一次是靠着那些照片才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我每次看完怕我爸发现就把照片都删了，我要是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我就去睡觉，你只会在我梦里出现，我骗到我自己都快相信了……”

　　“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傅纵行冷冷一笑，眼眶通红，黑眸里的执着成了魔，让人害怕，表情扭曲着压低了嗓音，穿过手机，像是贴在他耳畔，发出的低语：“哥哥，你太天真了，你休想甩掉我。”

　　“傅纵行……我在那座城市待了三年，这三年我不是没有机会离开，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
　　他只是一直在等，他宁愿流落街头，成为乞丐都要赖死在那座吃人的城市里，他只是在等，等一句道歉。

　　“我现在只是想问，这三年来，你有没有一刻，哪怕一秒觉得你错了？”白尘陈捂着惊痛的胃，半跪在地上，忽然出声。

　　“……”
　　傅纵行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答话。

　　傅纵行不敢承认，要是他承认了，这些年他的执着，他的忍耐就全都付诸一炬。他就要面对因为自己，白尘陈失去了前半生的梦想、成功的人生、远大的前途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就会让白幸从他们爱的结晶变成被囚禁、□□，白尘陈才会给他生下的孩子。就会撕下他身上最后一层遮住他胆小、懦弱的遮羞布，告诉白尘陈，“你可以恨我”这件事。
　　他不想白尘陈恨他，他只想白尘陈爱他。

　　白尘陈闭了闭眼，喊出的声音里都夹着血，撕心裂肺地朝他喊：“傅纵行！你他妈承认你错了会死啊？！”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一句道歉，明明有过那么多次机会，可傅纵行一次都没真心地承认自己做错了。
　　这让白尘陈几年的期待全都落空，像是他的爱、他的感受并不那么重要。他作为一个alpha雌伏人下，下定决心不顾众人目光，和傅纵行在一起所做的那些努力好像全都能被傅纵行轻轻一口气吹散。

　　大雨瓢泼而下，像是听懂了他的痛苦。

　　沪市今年提早进入了梅雨季，梅雨季节的空气一如往常黏腻，此时整座城市上空同样被一朵阴云笼罩起来，空气变得黏腻、潮湿，天际隐隐闷起雷鸣。
　　太阳遮隐，万物昏黄。

　　雷声闷在云里，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白尘陈隐隐的啜泣隔着手机遥遥传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下一秒的时间。

　　傅纵行动了动唇，低哑而痛苦：“我错了。”

　　此刻，他真的在为过往的桀骜、顽固、独裁……
　　为他恶劣性格所造成的一切道歉，为白尘陈四年来遭受过得所有不公道歉，为一切的一切低头。

　　白尘陈从傅纵行嘴里听过很多话，“我爱你”、“我喜欢你”、“你别想逃走”、“你是我的”……，诸如此类横行霸道的话。
　　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为他所做的事情道过歉。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
　　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一句道歉。

　　白尘陈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握着手机，彻底跪倒在大雨里，任由雨水冲刷过脸颊，带走泊泊的泪水。

　　“白医生？！”陈果本来是出来叫他吃晚饭的，看他在和人吵架，不敢过去，一直躲在旁边的角落里，忽然看到他倒下去，吓了一大跳，赶忙跑过来去雨地里扶他，结果发现他晕倒了。

　　“怎么了？！”傅纵行眼瞳一紧，声音被雨水阻隔，手机落在地上，显得格外渺小。
　　还好陈果听到了他的声音捡起手机，把他拽回屋檐下，回了一声：“白医生晕倒了！”
　　挂了电话，急忙叫另一个医生出来帮忙把人抬回去。

　　傅纵行转身进了会议室，脸色很冷，快声说：“会议提前结束，我临时有急事。”
　　还不等股东们反应过来，抓起椅背上挂的外套和钥匙就冲下去。

　　·
　　傅容第二天早上有一节早课，他已经上了小半个月的课，已经适应了学生和氛围。
　　他课上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吓了全班一跳。

　　傅容皱眉说了声不好意思，他这段时间怀孕老是忘事儿，上课前忘了关铃声。
　　此时拿起手机正想挂断继续上课，就看清来电显示，顿了一下。

　　是季野打来的，季野知道他上课的时间，没有大事是不会这时候给他打这个电话的。
　　傅容对同学们说了声“稍等”，走下讲台去门口接电话。

　　“喂。”傅容软软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
　　“baby，我现在在去接你的路上，你要冷静一下听我说。”季野有点担心他会激动，手下的方向盘紧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傅容眼皮微颤了一下，心口一跳，肚子里也被宝宝踢了一下，他抚在肚皮上，安抚里面的宝宝。
　　“你不要着急，”季野说：“你哥出事了，山体滑坡，现在都没找到人。”

　　虐的差不多了，“神”说改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