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素）门》huanyue

1、第 1 章

　　枯守天地门的时候，他经常做梦，是那种长的好象一生的梦。
　　有时候他梦见他还在道教时候的事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急速闪过。温和如兄长般的紫阳，脾气比较暴躁经常惹事的血阳，最敦厚老实总是为血阳顶罪的墨阳，还有白阳，金阳……最后，是那个年轻得让人生出感慨的自己。
　　有时候他梦见的是五道子，稳重老成的旋玑，总是喜欢吹笛子喜欢笑的乐真，什么事都宠着乐真的广寒，常常在一边看着他们斗嘴打闹的威临和晏虚……最后，是那个因为有这群孩子陪伴而感觉年轻的自己。
　　但多数时候，他无梦，只在最清醒的黑夜里，看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那个人看着他，如夜沉静的眼睛淡淡的说：“二弟已无心江湖。”
　　其实他厌恶在黑暗中消耗生命的日子，所以他很想随着那人影奔出去，但是那个人固执的把他推回。

　　门内的日子是很悠闲的，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在其实地下空间非常广阔的天地门内闲游。
　　有时候他会觉得人生讽刺的好像一出戏。
　　天地门，是他反叛道教力战十三道失败后，藏匿的地方。
　　天地门，是他差点刎颈后痛思振作的地方。
　　天地门，是他得龙行琴的地方。
　　天地门，还是他重出江湖带领中原正道对抗天岳的地方。
　　如今，外表已毁的天地门，则是他再次归隐之所。
　　他时常站在众人熟知的已被乱石封堵的门口，看着外面那一线天空。
　　门外，天宽地广，白亮的世界却如黑夜般沉重。

　　不闲游的时候，他就搬出龙行琴来弹。
　　和那个人比起来，他的琴技不算高，龙行对他而言常常只是作为武器的存在。
　　有一次他弹琴的时候，那个人站在他身后静静听着，听完以后就笑了。
　　那个人说：“你的琴声果真和你的人一样，放了大把的情感。”
　　他对这句评语很纳闷，所以一直想要听听对方的琴声是什么样的。只可惜身在江湖的人，总是少有抚琴弄乐的闲情逸致。
　　终于他有一次机会听到对方的琴声，却是在他差点死掉以后。
　　那是犹如缓缓奔流的江河般的琴声，不被牵绊，不做驻足，带着认命一般的觉悟，只知向前的琴声。
　　听见那琴声的时候他就想，要赶快从生死边界爬回来啊，否则对方一定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琴声回荡在空旷的密闭空间中，久久盘旋，有时候听起来，很像人的叹息。
　　据他所知，那个人不会这样长叹。如果你看见他的悲伤，那么肯定有一半是在做戏给旁人看，另外一半是在做戏给他自己看。
　　那是个笨得连七情六欲都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的人，尤其是面对他真正在乎的人。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那个人跑到天地门的废墟里交待后事。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想象着对方面无表情不急不缓的说话神情。
　　总而言之，就是不许他插手就是了。
　　他明明是笑了，心里面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对方的冷酷无情，眼眶里却觉得有些热气升起。还好夜里的石壁够冰冷，很快就把那点热气吸尽。
　　胸中一直淤滞的真气在那一瞬间翻腾起来，逼得喉头有股腥味。
　　没有得到里面的承诺，那个人似乎有一点急了，语气也变成了命令似的决断。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这位义兄，似乎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语气都与对他身边其他人不同。
　　这个从来对前辈尊敬对晚辈和蔼的贤者，只有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有尖酸刻薄，有反唇相讥，就连劝头脑发热的自己不要轻生也只会冷嘲热讽的说着反语。
　　于是他又想到了命薄的义妹曾经说过，他和他，其实很像，周遭总有人群环绕，孤寂却是生在骨子里头。
　　得不到回应的人，开始用手敲着石壁，震得他一头一脸的灰。
　　他被灰一呛，回过神来，突然间冒出一句，再为我弹一次琴吧！
　　那个人似乎一愣，然后立刻拒绝，只说手中无琴。
　　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他就自告奋勇的要为对方奏上一曲。
　　最后一曲，也许是最后一曲。
　　他在黑暗中缓缓抚琴，门内的夜很深很冷，所以他的琴声也深而冷，如同被冻僵的落叶一般在北风中打着圈儿落地，一片萧索。
　　对方听到半途就走了，那人从来诸事缠身，更何况他只剩三天性命。
　　他一直等到最后一个颤音的回声消失在无尽黑暗中，才想起来忘记说声再见。
　　总还会再见的，他没来由的坚信，欠着自己一首曲未听完的人，就算死了也要爬回来听完。
　　这一次该你爬回来了，突然间，无人能见的笑意扬在他的嘴角。

　　天边惊雷滚滚，赤红的云似乎要把人间点燃的日子，他终于从门内走出来了。
　　玩复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对着远处闷雷击落的地方笑了笑。
　　挥挥手扬长而去，似火的红发在飘扬在风中，宛如旗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