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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南疆(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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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和直愣愣地看向江昀寒,说道:“从昨夜至今日我们所说都是假想出来的,什么梦什么重活一世,源头无非是我,是我反常的举止让你担心,只是这些话任谁听了都会匪夷所思吧,本就是玩笑话,你何至于当真至此?”
“可我们并没有把它当做玩笑话来谈不是吗?”
“不是玩笑话是什么?上古古籍或是哪家圣书吗?”沈时和有些咄咄逼人,“你不是幼稚的孩童,你运筹帷幄能担大任,是连佟荣之都惧怕的文武双全之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要执念于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但现在所说的话让我觉得你不是我认识的江昀寒,而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雨幕围在伞的四周,雨滴声没了彼此的呼吸声,江白不知道这俩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幸好是雨声足够大,那些下人们也都站在廊下,伞下二人像是在商量什么一般,谁又知道已经吵了起来。
沈时和微蜷的手指在发抖,她揪住了衣摆,梗着脖子才不至于出糗。是她疯魔,是她莫名其妙,江昀寒比她还莫名其妙。
这场雨来的有些许突然,昨夜虽不见繁星,但风云还算宜人,今日起来就这般了,越下越大,不见有停的迹象。
“江白。”沈时和叫了一声。
江白忙走过去:“沈姑娘。”
“可还有别的伞吗?”
江白看了江昀寒一眼,为难起来。
江昀寒无声叹气,把伞往沈时和那边举了举,说:“我不说了,走吧,没几步路了。”
沈时和别开头转过身子,才又继续往顾子安住的院子走,但这一路再没谁说话,就连路过一处水洼时江昀寒伸手将沈时和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也没出声。
江白跟在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想不通自家主子明明对沈家姑娘念得紧,当时听到大公子死讯也不过是恸哭三日,而听到沈姑娘落入险境七八日缓不过来,着急上火还发热,如今人是见到了,好端端的惹生气了。而且,沈姑娘这种脾性的人也会生气,江白想不通。
顾子安住的小院门外站着两个甲兵,见江昀寒过来叫了声将军,抱拳行礼。两个甲兵站在房檐下披着斗笠别具一番意境,沈时和多看了两眼侧身进到院里,顾子安正坐在廊下翻书。
“顾先生。”沈时和叫道,顾子安抬头:“沈姑娘,江公子。”
从进门后的庭廊到屋檐下不过几步远,沈时和是想跑过去了,脚还没迈开一只手就伸过来把她带到伞下环着她慢慢走过去。江白收伞,站在不远处,留三个人互相看。
最先开始寒暄的是江昀寒,他有着十足十的主人家模样,问顾子安:“顾先生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顾子安便笑:“习惯,比在化城和楚府不知好多少。”
沈时和兀自坐下倒了两盏茶,分给江昀寒一盏,而后便捧着茶盏望向落雨的院子,江昀寒则继续和顾子安说着不疼不痒的废话。
“顾先生说化城,这我管不着,但若是说起楚府,顾先生也知道我如今寄人篱下,这等话我听不得。”
“有什么听不得?难不成楚公子有说听到这话可以去他那里禀报,而后得赏赐吗?”顾子安笑言,“还是说,听了这话瞒而不报是死罪?”
“都不是,只不过隔墙有耳罢了,我是寄人篱下,顾先生亦是外来客,收敛些总好过强出头。”
“江公子是说昨日宴会之事?”
“顾先生不觉得自己失言了吗?”
“顾某是实话实说,祝先生往南朝去,一不为国,二不为己,为的是楚家大业,这一点江公子比在下清楚,说来我不过一介平民,本不能与江公子相提并论,江公子与沈姑娘抬举我,我也感激不尽,可感激是一回事,实言又是另一回事,江公子若是觉得在下实在失言,那……那以后不说就是了。”
“七尺男儿肯折腰?”
“非也,不过是见多了事,深谙活着比死了重要的道理,我还有事要做,还不会为了这点事送了命。”
江昀寒没有接话,他打量着顾子安,举杯道:“顾先生心中明白,这最好不过,江某以茶代酒敬你。”
杯盏相碰,清脆作响,饮罢谈起正话。江昀寒问:“顾先生是想先说化城之事,还是先谈贺州之事?”
顾子安答说:“化城之事非一朝一夕能说尽,他们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楚公子也问过我,我只说了大概他便叫我停住了,可见听这些需要耐性。”
“楚景年没有听完化城的事?”
“没有。”
“奥~那咱们就先来说说这贺州。”
沈时和添茶,顺口问了句:“贺州怎么了?你们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共识?”
江昀寒解释说:“顾先生是聪敏之人,昨日我曾暗示过顾先生,想必顾先生是打听过的。”
顾子安点点头:“多少翻了些东西,也问了问,知道的不多。”
“顾先生知道了些什么?”
“尤家,如今在江府之内尤家那些充奴的家眷有十数人,只是沈姑娘身边就有四个。”
沈时和挑眉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我不过也今日才知道我屋里新添了四个丫头,你竟也知道了。”
顾子安:“送饭的小厮应当是江公子身边的人吧,昨夜我们聊了两句,他不经意之间就说了些。”
江昀寒笑了:“不经意?”
“在顾某看来是不经意之举,在他看来是否有意为之就不知道了。”
沈时和听他俩说话累得慌,便打断之后问:“我屋里那四个丫头名唤尤春、尤兰、尤珊、尤雯的虽做起活来手脚麻利,但依我这做了多年丫鬟的人来看,她们可未必是天生的丫鬟。”
江昀寒欣慰地点头:“确实不是,但也是,她们属尤家旁支,若放在过去也是大小姐,尤家充奴之时她们都还是稚童,就算后来做了奴,也曾享过几年福,而且她们与自己族人在一处,难免帮扶着少做粗活……”
沈时和明白了,就像她和奶娘一样,奶娘不就是将她藏得好好的,不让她多做活,才养出了她这般人。
江昀寒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自骂的同时问顾子安:“你在尤家这一事上想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顾子安颇为实诚,“不过,尤家充奴与灭族没什么两样,尤家倒了,楚家起来,一个原本该灭门的家族在南疆扎稳了脚跟,且依旧能将此处的地方官压得不敢说话,若讲楚家是凭自己,说实话,我都不信。”
沈时和看江昀寒的神情便知道顾子安的话又说到他心里去了。
“春兰删文,江公子这是有意为之?”
闻言沈时和抬眸,江昀寒不着痕迹地在她手上轻拍了两下:“不算是有意为之,我让管事的去挑两个丫鬟来陪陪和儿,谁知就把这四人找来了。”
沈时和疑惑不解:“她们四个怎么了?”
江昀寒道:“春兰删文乃是一桩旧事,说的是十多年前贺州知州焦毅搜集了不少关于南朝探子的情报想上呈陛下,可南疆毗邻南朝,这奏折是写好了,怎么在这些探子的眼皮下递出去成了难事,焦毅便找到在南疆驻守的楚怀瑾,想让他帮个忙,谁知那奏折落在楚家军手中再没了消息,半年之后焦毅在一场酒宴上得知那奏折压根没有送出去。于是他又将那些情报写在了一本书里,并交给府中亲信扮作书生模样进京呈送,这次倒是动身了,但就在要出贺州的时候这个扮作书生模样的人凭空消失,三日之后尸首挂在了城门之上,同天焦毅收到一封信函,上说那本书再尤家人手中,等风头过去了就派人送回来。好巧不巧,当晚焦毅就死了,死状之惨至今仍是谈资。”
“那本书就一直放在尤家,直至南朝来犯,南疆皆兵,尤家男丁尽数上了战场。尤家本家嫡出的大小姐尤春兰生来体弱,因父母疼惜,便是到了婚嫁的年岁也不曾说亲事,一直养在家中。那扮作书生模样的人出城那日碰巧尤春兰上香拜佛回来,在道旁凉亭歇息时捡到被扔在杂草中的书,于是带回家中。南朝举兵之后南疆一边混乱,尤春兰是个聪慧的女子,她一边帮着母亲支撑尤家,一边熬着灯油将那本读了数十遍的书册子进行了删减,并将这些删减下来的内容分绣在四方帕子上,缝进叔叔和姑母家孩子的锁命囊里,就这样留了下来,而她则在尤家充奴的时候支撑不住死了。”
沈时和眼眶泛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顾子安说:“我听说这四份锁命囊至今还在这四个孩子身上。”
“是,南疆这边有佩戴锁命囊的风俗,及笄之前锁命囊是不允许摘的,不知是不是因了这个原因,这四份锁命囊竟好好的在四个孩子身上挂到了如今。”江昀寒叹息,“而且帕子上绣的东西到如今依旧有用,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让这四个孩子把它交出来是件难事。”
沈时和:“难事?”
“尤春兰其人一定对这几个妹妹十分要好,否则她们也不会用自己的名字来记这件事,更不会及笄之后依旧将那锁命囊带在身边,尤家遭此劫难,要说还相信谁,我想不到,因此这四份锁命囊难得。”江昀寒停了停又说,“我总觉得那四方帕子上不仅仅是南朝探子的消息,应当还有别的,而且焦毅之死也不是南朝探子而为那么简单。”
顾子安点头:“我同意。”
沈时和在意的却是:“这件事你们知道,那别人也知道,既然都知道,为什么没人管呢?”
江昀寒道:“也不是人人皆知,只在尤家几个长辈口中听过而已,半年前我来这里收了尤家十数人,使他们免了苦役,他们知道祖父和父亲,便试探着和我多说了两句,但他们也劝不动那四个丫头。”
顾子安说:“至于我,我只在昨夜不经意间得知了春兰删文一事,旁的还是方才江公子说我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