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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收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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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不见了?”
赵管家破天荒头一回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王王王爷,奴才带着画像去京兆府……不不不,是,是去京兆府,但在路上,不知道哪里出来一群人,劫了奴才的马车,抢走了画……”
“看清什么人了?”
“没有。”
“冲画来的?还是冲王府的马车?”
“不不不知道,抢了画像就走了。”
昨日找人散播佟荣之一事时李原才忽然发现这一次京兆府和往常不一样,城门口都没有告示,往常是他不在意,如今发现了就仿佛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条活路,只要找回沈时和,他的一切都还如往常所预想的一样。
如今画像没了。
画像没了也不是紧要的,不过一幅画而已,紧要的是谁会来抢一幅画像?
李原让赵管家下去,自己到书房重新研磨画画像,百思不得其解,他能想到的只有冯度和江识,毕竟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冯度没可能,这画像原本就是往他手里送的,除非他不想收到这幅画像。江识没理由,沈时和在江昀寒心里的地位他早就见识过,除非江识不想找到……
或者……
“咔嚓”,紫毫拦腰折断,墨点慢慢晕开,成一大片。
这个念头是最不可能的,但崖岸上的李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他叫来赵管家,可等赵管家跪到跟前又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真是个荒唐的念头。
李原所知沈时和是在江昀寒离开后才失踪的,没有江昀寒的帮衬,一介书生有什么本事把沈时和从京兆府带出去?江识没有半点武功,李原确信不疑。
因此,这个念头过于荒唐。
何况江识也曾卖力的找过,找不到也会着急。
李原似乎从未这样慌乱过,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敌人,一个对他百般熟悉的神秘敌人。李原还有一桩心事,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在他府上大开杀戒的是谁,是那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是江昀寒或沈时和什么人?那般本事,来去自如。
还有杏林堂,死的几个人一招毙命,刀法干脆利落,非江湖高手不可为。
一桩桩一件件过于匪夷所思,江昀寒走后又有人在京兆府劫人,所指是此事非江昀寒所为还是旁的什么?
李原心烦意燥,笔下再画不出沈时和的模样。
而身在“豺狼洞穴”的沈时和却与他恰恰相反,沈时和异常冷静,面对着满屋人她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不施舍一个眼神或半分笑意。
赵大叔好言相劝,她不领情,顾大娘也劝,她依旧不领情,她怕坏了所谓楚家人的事,也怕坏了江识的事,若是比一比,她更偏向江识。
赵大叔说:“至多等一夜,天亮前我们要离开。”
顾大娘说:“好,已经去通知陌柯了。”顾大娘说完走到沈时和跟前,她牵起沈时和的手进到里屋,关上了房门。
天鸡报晓,旭日未升,暗蓝色的天际带着晨起的光亮,风里尽是秋来舒爽。
陌柯没有来,赵大叔敲敲里屋的门,沈时和换了件轻便的男衫,一枚木簪挽起长发,活脱脱一个俊俏的郎君。
她说:“走吧。”
赵大叔不知道顾大娘和她说了什么,但没有时间犹疑,打开门离去。
*
茶楼今日关门,后院内古书先生也是原楚家军军师黎旻易正在进行最后的盘演。
“茶楼明日照常开业,老方老莫你们两个盯住晋王府,老林老纪你们两个盯死佟府,一有消息立刻传回来。”
“小严,你听江大公子差遣,不过江大公子身边有能人,你也不必露脸。”
“老赵老周现在已经带着姑娘往通州去了,京城形势大变,谁也不知道今日之后是谁坐天下,带走姑娘也算是任务完成,若是能挫挫佟氏的锐气,那样更好,但切记,遇到危险及时撤出,切莫逞强。”
“是!”
“画像呢?”
“在这儿。”小严从怀里摸出折起来的画像,递给黎旻易,黎旻易小心翼翼地展开,说:“晋王爷的丹青委实不同一般,大家都来看看,记住姑娘的脸,万一将来南撤途中遇上了,拼死也要护着。”
“是!”
画像中的沈时和有着倔强的眉眼,极为强硬,丝毫不像其他妙龄少女那般妩媚娇软,她的发间有不少朱钗,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枚木簪。
老纪说:“这是根木簪吧?”
老林问:“何以见得?只凭色泽?”
老纪摇摇头:“只是猜测,我夫人以此为生,我家里头摆了不少,虽说这画像上的木簪不是实物,有出入,但相对的,画像上的木簪会比实物好看,这簪子……应当并非簪娘所制。”
老林撇撇嘴:“以为你有什么真知灼见呢,原来也是胡说一通,照你这么说,我还知道她这件褶裙本是露褐色呢,南疆女子多用木簪,咱家瑶姑娘爱穿露褐色,我也知道。”
老纪“嘁”一声,转过头。
黎旻易看着簪子也看着褶裙,他将画像卷起来塞进随身的竹筒里,说道:“一幅画像而已,许是晋王爷想着瑶姑娘的模样画的,各自做事去吧,不必再说。”
*
陌柯之所以没能去找沈时和,是因为陌叶暴露了,陌柯前去救人,困在西山整整一夜。江识手里死人庄的人还有,但陌柯和陌叶是最知他的,他应该去救人,但他不能。
沈时和要见陌柯的消息递到了他手上,原本稳赢的棋局动了动,他不能去见沈时和,也抽不出任何人去见,他让顾娘子想办法,他信沈时和是聪慧的。
接替陌柯的后生叫陌七。
陌七与陌柯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他们走路喜欢飞,进门喜欢翻墙,除了没有陌柯的随性,几乎是一样。
“公子,沈姑娘离开了,冯大人去了佟府。”
“晋王爷呢?”
“去了西山。”
江识猛抬头。
“还有,太子殿下今日早朝让佟大将军休沐,免了半月的早朝。”
“佟大将军怎么说?”
“回府了。”
“认了?”
“暂不知。”
李行义这就算是动了,但江识不认为佟荣之会这样善罢甘休,不,应该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形势有些失控。
江识现在必须稳下来。
魏沅藏身汀兰院,回来至今除了吃饭喝水睡觉,一句话也不说,她不说,江识也不多问,江宁更不会套话,反倒是一片和谐之景。
当然,魏沅终究是佟荣之的人,当做江宁的好友,留得,但当做局中人,轻易留不得。
陌七走后江识拎着食盒去了汀兰院,食盒里是江宁素日里爱吃的东西。
“见过先生。”
“魏姑娘多礼,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阿宁喜欢吃的,你也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江识这段时间总是拉着江宁做这做那,有亏欠自然有补偿,江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差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了,所以这些往日眼巴巴流口水的吃食,现在看来兴致缺缺,看在魏沅的面子上,她强装欢喜,拉着魏沅问:“阿沅你尝尝,都很好吃的。”
魏沅顺从的咬一口,两口,三口,直到一个糖果子吃完。
江识看魏沅这样子想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开口,打算离开去忙正事,才转身魏沅忽然说:“起兵,逼宫,挟天子,假圣旨。”
“什么?”江识几乎是站住脚的同时转了个身,“你说什么?”
魏沅默了一瞬,伸手捏了一颗糖角,江识看了江宁一眼,江宁立刻起身带上门出去。
“你说谁?”
“佟荣之。”魏沅冷着脸,小口咬着糖角。
“他要做什么?”
“起兵逼宫,挟天子假传圣旨。”
“什么时候?”
“后日。”
“你怎么知道的?”
魏沅缓缓抬头:“我住在佟府,很久了。”
*
许是走的早,出村子也没碰上什么人,樵夫老周走在沈时和一侧,其余人分散在暗处,赵大叔则回家去了。
刚出村子,沈时和走到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下掰了根木棍,从头上取下木簪,用木棍重新将长发挽起,木簪收起来,整整衣襟,继续往前走。
江识期盼的不错,沈时和是聪慧的,翻过小山到达通州地界的一个小镇,沈时和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玉饰铺子,把木棍换成了寻常玉簪。
京中见过她的人其实不多,魏相、李原、冯度等等,偏偏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又个个至关重要。她要在通州住一段时日,难保那里没人认出她,所以才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老周给她绑了个柴火垛,还买了把斧头,特地在泥地里枯树上蹭了蹭,做旧,翻山时风沙吹起,吹脏了沈时和的衣裳,她低头看了看,却觉得异常合理。
“进城之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你是个哑巴。”老周不知道第几次叮嘱沈时和,沈时和看看他,没有应声,老周疑惑了一瞬,转头就明白了,他赞许地点点头,带着沈时和进城。
这里环绕京城,但因隔了一道山岭,并没有沾到京城的什么光,甚至因为这里冶炼兵器的人家多,大半都成了皇家专贡,而给皇家的东西要精益求精,只是最终得到的酬劳却少的可怜。
通州,一座被皇家奴役的城。
在小镇上还好,一进城“当当”的打铁声顺着风飘进沈时和耳朵里,又从另一边出去,这里热气腾腾,几乎家家户户都冒着火星。
老周在通州有住处,邻居也是个打铁的铁匠,看见老周回来了,铁匠擦着汗从铺子里出来:“周大哥,你又进山了?”
“是,这次还去京城转了转。”
“京城好吧?”
“好,好得不得了。”
“这是令郎?”
老周拽着沈时和往前,沈时和就往他后边躲,老周赔笑着说:“别介意,见生人就这样。”
铁匠大笑一声:“孩子这些年不容易,有什么可介意的,回家歇歇去吧。”
老周才拜别铁匠,拉着沈时和回家。
“儿啊,你瘦了些,要好好补补……”
沈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