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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七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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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六,午时日头足足地照着,大地一片焦黄。
沈时和在床上躺了一日,夏萤和秋檀不与她说话,只做事,问什么时辰了,秋檀会出门看看,回来告诉她,屋里沉闷的像个笼屉,心烦意乱。
沈时和忘了问江昀寒何时安南,她看着床帏帐子回想这半年,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她好像沾了那个已经死了的她的光,有今日的造化,可那时的她和如今的她都是她吗?倘若不是,那她又是谁呢?他们如今该怎么算,又算什么呢?她想不清楚。
她起身看着一旁放置的褶裙问夏萤:“这件褶裙穿我身上好看吗?”
夏萤坐在小木凳上替她扇着扇子,伸长脖子看了眼,点点头:“好看。”
她又问:“很好看吗?”
夏萤点点头:“很好看。”
她点点头:“那就这件吧。”
“要出去?”
“今日要过去了,也不知明日会如何,躺了一日,出去走走。”
秋檀和夏萤都过来替她更衣。
“秋檀,那枚木簪还在我发间吗?”
秋檀点点头:“在。”
“好看吗?”
秋檀和夏萤对视一眼:“好看。”她们不知道沈时和怎么了,王爷不说,江宁不敢来,这间最不会沉闷的屋子竟沉闷这些日子。
“走吧,我们到院里走一走。”
沈时和说“我们”,那秋檀和夏萤自然都要去的,她俩一左一右,一个提着风灯,一个拿着蒲扇。
“我听已故的祎娘娘说,王爷备受京中人推崇,常常掷果盈车,被围得寸步难行,是吗?”
两个人猜不到这一问又事从哪里出来的,只能点点头。
“可我瞧他却是个风流模样,没个正形。”
沈时和是认认真真说的,可落在二人耳中就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沈时和却不察,依旧说:“他会欺负妹妹,小宁儿在他面前话都不敢大声说,他还会不知什么缘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就好像,好像……”
二人侧耳,却听不见下文了。
好像他也是又活过来的一样,可他偏偏只是做了个梦。
沈时和蹙蹙眉头,终于在回忆里剥到了李行义那句“今年二月初他封王大典,出了金殿便晕倒了,醒来就似变了个人,胡言乱语说什么今世不娶沈氏女,足足念叨了一日”,什么叫今世不娶沈氏女?他哪一世娶了?还有他说八抬大轿迎她入府是亏欠,他说他真的喜欢她,到如今到底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一见即为钟情,没来由的信任和亲近,知她所喜,知她所忧,不强求,不多问,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
沈时和心里不痛快,像堵着巨石,闷的难受。
天光就这样一寸一寸暗下来,七月初七,从没有一个七夕让她这样难熬过。
“王爷呢?”
“出去了,出去大半日了。”
*
江昀寒领的兵在枢密院管束之下,兵部一个一个登记造册的兵,大多是新入营的,没什么沙场经验,就连战马也不充足,次次问太仆寺,次次不知战马几何,就如江白说的那样,后来也不欲多问了。
这晚江昀寒披袍上马去了趟枢密院,枢密使左修南亲自接待了他。
枢密使左修南,此人和江昀寒并无太多来往,但听说左修南的父亲和老王爷曾在一处共事,或许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左大人。”江昀寒拱拱手。
左修南今岁尚未至不惑,虽是统管军政要务,却也不乏几分儒气,他还礼:“文王爷为的是安南一事吧,文王爷请。”
“叨扰。”
会客厅内上了两盏茶,茶香溢出,江昀寒只闻了闻便说:“这是去岁的陈茶?”
左修南拢拢袍袖,道:“不错,是去岁陛下赏的,我这儿向来对茶酒都不在意,只能请王爷多担待了。”
二人算是平辈,但左修南岁长,江昀寒说话时免不得会多几分敬重:“哪里哪里,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是味道闻起来与今年的新茶不一样罢了。”
这些话便是无用的,各自饮罢,茶侍添新茶,退下。
“点兵安南的旨意还未正是下达,各营已经开始整顿了,王爷不去看看?”
“看有何用,又不是我的亲兵,听不听我的都两说,有那功夫不如来找左大人讨杯茶喝。”
“那下官就得称赞王爷一句了,王爷来的这般直冲冲,就好像知道下官今夜在此一样。”
江昀寒手指在杯沿上滑动,敛了打趣,说:“也是听说,听说左大人近来鲜少回府,碰碰运气罢了。”
“碰碰运气?那看来王爷的运气不错。”左修南点点桌面,“不如王爷再碰碰运气如何?”
“什么运气?”
“找个人。”
“什么人?”
“一个种田的汉子,名叫楚景年。”
江昀寒手指顿住,倒是左修南无事一般喝起茶来。
楚景年这名字江昀寒不熟悉,可他姓楚。
“哈~”江昀寒从肺里呕出一口气来,强稳住,“到什么地方找?”
“谁知道呢,不过,应当是南境吧。”左修南平静道。
“左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朋友说的。”
江昀寒犹豫了,他看不透左修南,今日来主要还是为了兵马一事,却未料得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点兵台……”
“点兵台这里,下官还是做得了主的。”左修南八风不动,稳如钟山,“王爷尽可安心部署,只要安南的圣旨一下,我这里必定为王爷准备好。”
“如此,多谢左大人。”
“明日七夕,京中拜七娘,凡是未出阁的女子皆可盛装上街,下官祝祷王爷与和安公主诸事顺遂。”
江昀寒:“……”
“从我这里离开后王爷还是派人去一趟点兵台为好,就算是露露脸,下官这里好做些。”
什么他这里好做些,分明是江昀寒这里好做些。
江昀寒应话。
左修南便要送客,江昀寒也无意久留,二人闲聊行至院门外,左修南忽变了脸色,一派讨好样作揖道:“兵马一事王爷找谁都无用,兵部的造册也好,下官这里的名录也好,都只是那些,陛下吩咐过,兵马粮饷之事全凭文王爷调配,但可供调配的,也就这些了。”
江昀寒扯住马绳垂眸配合着沉声道:“有劳左大人相送,本王这便往点兵台走一遭,至时差多少定会如实相报,还望左大人费些力。”
说完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奔出去。
左修南手下一名文书上前问:“文王爷这是怎么了?听上去有些恼怒?”
左修南叹口气:“还能怎么,兵马不足,太仆寺与兵部装聋作哑,只能找到我这里来了,这个文王爷,是个难缠的主。”
那文书道:“又不是大人的错,找咱们这儿撒什么气。”
“住口。”
这一“住口”之后约摸只有一个多时辰,江白来了枢密院,进屋说了些什么后离去。
过了会儿,左修南推门出来狠狠地叹口气:“来人!安南军在册的兵将对不上,吩咐下去,明日重新编录名册,再往点兵台一一核验,明晚之前务必将结果放在本官的案桌上。”
*
“姑娘,石榴花要落了,这京中盛景怕是也要凋零大半,明日可要出去看看?”
“是啊,该去看看。”
明日七夕,今晚的夜色倒晴朗,月有半弯,星子漫天,风那么一吹,属实是惬意。
沈时和没等到江昀寒回来,和江宁说了些话就睡下了,第二日上半日在府里热闹过,沈时和也见到了江昀寒,彼时人多,他们没怎么说话,沈时和就先回了汀兰院。
还没进屋,走在前面的夏萤忽然弯腰捡了什么东西,回头说:“看,有个香囊。”
“香囊?”沈时和接过来翻看着,这针法很是玄妙好看,她不曾见过,而进到里屋打开香囊后是一半玉与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生辰安乐,岁岁常欢。
“姑娘,枢密院枢密使左大人携千金登府,说是姑娘们要去拜七娘,邀姑娘同去。”
沈时和忙收好香囊,从里屋出来:“王爷同意了?”
“王爷问姑娘的意思。”
“你与王爷说,就说我这就来。”
“是。”
更衣的时候沈时和问秋檀:“这位左大人和王爷关系很好嘛?”
秋檀想了想,压低声音说:“左大人与王爷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左姑娘每年都会和京中未出阁的姑娘们去七娘台拜七娘。”
“奥~”
那江宁也会去吗?
沈时和来前院见江昀寒与一男子在堂上喝茶,厅内还站着好些姑娘,个个穿红着绿,活泼美丽,秋檀说今日可不戴幂篱,沈时和想了想,还是戴了面纱。
沈时和如今有公主的身份,她来时还想向左修南行礼,不想左修南与一众姑娘们先朝她行礼,念着:“见过和安公主。”
沈时和差点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过她还是还礼。得左修南一句夸奖:“不愧是公主殿下,茵儿你可要学着些。”
江昀寒笑道:“左大人这是什么话,茵姑娘可是京华出了名的贵女典范,哪里不好。”
沈时和不曾说话,只是再弯了弯腰,便算是认可江昀寒的话,尽礼数了。
这时站的离左修南最近的姑娘扯了扯左修南的衣袍,左修南嗔了句,对江昀寒说:“既如此,下官也不便多有打扰,原是这丫头从未见过和安公主,不敢来,才拖着下官来的,既然公主殿下出来了,那不如一起?”
江昀寒起身走过来,沈时和从容地搭上他的胳膊,叫外人瞧起来分明是奉旨恩爱的小夫妻,众人自然是让他俩走在前面,无人看到的地方,江昀寒反握住沈时和的手,没说话。
出了府门沈时和就被江宁和左茵儿等拉扯走了,江昀寒与左修南只好走在后面,再后面跟着江白。
左茵儿说:“我叫左茵儿,我们去拜七娘,可否不称你为公主殿下?”
江宁说:“叫沈姐姐,沈姐姐不在乎这些的。”
左修南听到了赶忙说:“这可不是乱了……”
江昀寒拦了拦:“也不会明着叫,你管这作甚,我都不管。”
左修南一脸不解:“你不管,我得管啊,那是我女儿……”
“好啦,玩儿去吧咱们仨就是护卫,管什么管。”
左修南:“……”
沈时和面纱之下笑了笑:“自然不必,叫我时和便好。”
左茵儿松了口气:“来前听闻你从不出门,也知你和文王爷的婚事,还以为你是个不好说话的呢。”
说笑间,几人来到七娘台。
七娘台又称姻缘台。
每年负责七娘台防卫的都是诚忠军,诚忠军统领廖天并不是佟荣之的人。
当七娘台下挤满了人,这支诚忠军也就是佟荣之的囊中物了。
诚忠军还不是区区城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