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恋年华》田可心

7、他一定很爱她

　　沈晗家的屋门前有一段斜坡，韩冰月们踏着雪走上去。屋里已经有人影绰绰的样子，永远抢在第一个的何瑞芷冲过去摁响门铃，韩冰月便看见一位风韵不俗的少妇分开众人微笑走来，沈晗跟在她身后几步远，也很快追上来，等他俩同时把门打开的时候，沈晗的手已经很自然地圈在了她的肩头。

　　“欢迎光临！”少妇——当然就是沈太太——笑容满面地把他们迎进来。韩冰月看着她，她是一个矮小的妇人，穿了高跟皮鞋也只及得沈晗肩膀处，但身材匀称好看，一件改良过的休闲旗袍服服贴贴地裹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她头顶以下烫着大波浪卷，长发委婉地托着她小小的圆脸。她有一双秋翅翦水的大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同这双目光交汇的人很容易觉得过了一通电，浑身酥麻麻地温暖起来。她也显得相当年轻，完全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更不像——一个不幸福的女人。

　　周野嘴甜又性急，赶不及地讨好：“师母好！”

　　大家哄地笑起来，沈太太赶快说：“哟，什么师母师母的，看把我叫老了。叫姐姐就成，或者名字吧，我叫韩娜。”
　　刚来的这几个马上机灵地改口：“韩娜姐！”

　　韩娜笑咪咪地一边把他们往里让一边打量着韩冰月们问长问短：“你们是今年刚来的新生吧？春节时没见过你们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看这几人都点头表示肯定，就接着说：“怎么样？来美国都还习惯吗？这儿其实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冬天太长太冷，雪特别多，你们可得适应一阵子呢。”

　　何瑞芷甜甜地说：“我们已经适应啦，这儿人都像韩娜姐和沈老师这么好，我们都适应得不愿走啦！”

　　一句话说得皆大欢喜。新来的几个也向韩娜一个个通报了自家姓名，韩娜便对韩冰月说：“看咱们还是本家呢，你更该叫我一声姐姐啦。”
　　韩冰月笑着答应：“可不是嘛，姐姐！”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一阵别扭。姐姐？旧时代的小妾，不也是把正妻叫做姐姐的？
　　想到这里，她脸上都发了烧，浑身不自在起来。

　　韩娜招呼了他们，又回到厨房去盯她正在烤的鸭子了。沈晗请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自己也在熊熊燃烧的壁炉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他的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一左一右伏在他膝畔。这两个孩子是龙凤胎，今年正好十岁，有这样一对父母，焉有不漂亮之理？
　　韩冰月在心里已经盘算到很远很精细，她甚至心灰意冷地想到：他们不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的吗？居然到30岁才生孩子，得是多幸福才那么留恋二人世界呀！

　　沈晗慈爱地抚着女儿的长发，悠闲地说：“我太太厨艺相当不错。中国人通常不爱吃美国人的火鸡，她就学了这招，偏在人家吃烤火鸡的时候做烤鸭。”一句话说得大家又喜气洋洋地乐了。

　　韩冰月默不作声地打量这座房子。这是客厅，有两层楼高，感觉十分阔大。往上看，一侧是二楼的走廊，另一侧则是一整面从房顶垂到地面的无色玻璃，可以想象，白天的时候，拉开窗帘，家里就有了一大幅雪花飘落的图画。
　　客厅里到处摆着温馨雅致的家具和小摆设，各种各样的相架，立着的，挂着的，靠着的，当真摆出了沈氏夫妇从青葱岁月到儿女绕膝各个阶段的照片。

　　韩冰月所坐的暖垫旁正好有一组他们大概只有20岁出头时的照片，她细细地看，那时的沈晗英气逼人，剃一个刺儿硬的平头，阳刚十足。他当时比这会儿瘦一圈，身材更是好，一双又长又直的腿把浅蓝色牛仔裤撑得笔挺。年轻时的沈晗眼睛更加有神，没有现在的深沉睿智，多了许多活力和朝气。
　　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韩娜，秀丽清新，一头飘逸的直发清水撩人。
　　那些照片在说，她是他的小女孩儿，让他一辈子也疼爱不够的小女孩儿。

　　为什么同一个姓氏的本家姑娘，会有这么不同的命运？韩冰月哀哀凄凄地想。

　　韩娜果然做了一顿丰盛又美味的晚餐，席间赞不绝口的除了各个拍马屁的学生之外，还有沈晗自己。他乐呵呵地说：“你们看看我过去的照片，就知道我这些年体重的曲线是怎么一个走向了。都怪我太太做的饭实在太好吃啦！”
　　韩冰月又忍不住想：她早已有了他的心，然后又有了他的胃……她该有的都有了，而我除了自己的眼泪，还能有什么呢？

　　因为人太多，不便围桌而坐，大家就按照美国人的派对习惯，各拿一个盘子，去餐桌上盛了饭菜，再回到客厅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这样随意地，大家聊起了天儿。何瑞芷永远是胆儿最大的一个，她很八婆地提议：“沈老师，韩娜姐，快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吧！”
　　她这话一出口，大家群情激动，马上煽风点火。

　　沈晗和韩娜柔情蜜意地对视一眼，还是沈晗开了口：“她呀，是我在B大的校园里捡到的。”
　　大家立即发出呜呜的喝彩声，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沈晗毕竟是教授，不愿意把自己的私隐一五一十细细道来，便只简洁又含糊地概括了一句：“她比我矮一届，又才入校，而我当时不知道呀，还纳闷儿呢，B大怎么还有这么pp的一个美眉是我没见过的？”

　　大家哗的一下炸了欢，既激赏教授大人的直白，又新奇于他也会说ppmm这样网络的词汇。周野开始发扬娱记精神：“那这么说老师和韩娜姐是从韩娜姐刚上大学就在一起的了？”

　　沈晗和韩娜同时微笑颔首，大家顿时又是鼓掌又是感叹。何瑞芷问：“那韩娜姐在B大就是上的法学院吗？”
　　韩娜说：“对，不过那时还叫法律系，后来才改成法学院。”

　　韩冰月见大家都积极参与，自己虽然心头苦涩，不表个姿态也未免太过特别。她想到了一个问题，也问韩娜：“韩娜姐，你来美国之后是念的JD还是LLM？”
　　韩娜说：“JD。”
　　大家哇地纷纷称赞：“好厉害！”

　　韩冰月又问：“那你当时有奖学金吗？后来做公益律师会不会有经济压力？”
　　韩娜解释说：“当时只能申请到一部份奖学金。但是暑假的时候到纽约的律所实习——当时我们在普林斯顿，离纽约很近——实习的时候就差不多能把剩下的学费都挣回来了。”

　　沈晗补充道：“她很厉害的，学习好，工作能力也强，要不是为了我们家，她说不定都是亿万富婆了！”
　　说到这里，他怜爱地看了妻子一眼。

　　韩娜温柔地回了他一个微笑，接着说：“我是太懒了，做非公益律师的话，能把人累死，要不是能找到这份工作，我一定会闲在家里安安心心做黄脸婆，正好是亿万富婆的反义词！”
　　这番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又是羡慕，又充满了祝福的意味。

　　将近十点的时候，大家知趣地交换个眼色，起身告辞。沈晗夫妇便站起来将他们送至门口。他们按照美国人的习惯，同性间互相拥抱，异性间握一握手。
　　沈晗来同韩冰月握手的时候，韩冰月手掌冰冷，越发感到沈晗的体温透骨温热。
　　外面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大家分别钻入来时乘坐的车子，瑟瑟缩缩地等着发动之后暖气逐渐包围，然后才缓缓驶开。
　　韩冰月回头看去，见两个主人还周到地立在门前目送，沈晗厚实的身躯从后面暖暖地包住了小小的韩娜。他们俩都只穿着一件毛衣，沈晗担心韩娜着凉，不但用自己的肉身为她遮风挡雪，还用宽大的手掌在她手臂上摩挲，物理系的教授，多么知道摩擦生热的道理。
　　韩冰月被这一幕烫伤、或是冻伤了眼睛，赶紧掉回头来，鼻翼酸涩。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原来，我就是你的那个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