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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青青的衣裾 ...

  •   在这诡异的同桌一节课之后,韩冰月还注意到好几次沈晗的奇特行径。

      有一天中午,她跟何瑞芷没有留在学校食堂吃饭,而是到学校外面的小吃一条街去开荤。吃完饭出来,偏就下起了雨,两个女孩子一咬牙,拉着手就一口气跑了回来。等到进了教学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淋湿了,而且跑步原就会让人莫名其妙地兴奋,她俩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一路笑到了教室门口。

      进了教室才发现,平常吵吵嚷嚷的中午,这天却偏有些宁静,大概是早晨发下的数学测验卷子让许多人看到了自己不尽如人意的成绩,这会儿都在这儿郁闷地发狠劲用功呢。所以,这两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子一进门,就立刻发现自己的疯疯癫癫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赶快收了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往各自的座位走。
      牟灵稚坐在第一排,在韩冰月经过她身旁时,她抬起头来轻声对她说:“大疯子,没带伞呢吧?”
      韩冰月吐吐舌头,点头苦笑着说:“对呀,瞧我淋得这一身!”

      牟灵稚看她湿淋淋的黑发贴在象牙色细致丰润的面庞上,眼珠子也越发地水润乌黑,便赞叹了一句:“瞧你,雨水催开了花骨朵儿,这么艳丽!”
      韩冰月见她这话说得这么书面,倒被逗乐了:“得了吧你,表演出口成章呢!”

      说着话,她便又撇下牟灵稚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了,顺便扫视了整个教室一眼。趁着她和牟灵稚说话的空儿,何瑞芷已经走回到座位,刚才被吸引起来的同学们也都重新低下头去写作业了,于是,韩冰月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晗在他自己的座位上,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他的目光飘在淡灰色水汽氤氲的空气里,竟濛濛地温柔着,温柔得几乎有一些忧伤。
      韩冰月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还是沈晗先有了反应,对她绽开了一个豁朗朗的笑容,如一道强光将先前的旖旎气氛尽然冲淡,而她才回过神来,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沈晗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就重新低下头去,蹙着眉头继续写作业了。

      韩冰月的心怦怦地快要跳出胸口。她忍耐着,梦游一样地回到座位上,摊开作业本,却久久地看不进题目。沈晗的那个注视,实在值得她回味太久,不管那里面埋藏的,到底是怎样一番意味。

      另外一次发生在周五的大扫除。

      每周五放学前的大扫除,是需要全班参与的。韩冰月的任务是拖地,因为要等到扫地的同学先结束了才能开始,她总是要比较晚才能开工。沈晗个子高,自然分配到擦窗户。通常沈晗已经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韩冰月往往还在监工一样游手好闲地巡视,而沈晗总会在她经过身边时吆喝一句:“韩冰月,你看我这么辛苦,也不说来帮帮忙!”
      而韩冰月开始拖地的时候,沈晗都是已经做完了自己的活儿收拾书包可以回家了,他会雀跃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喊一声:“韩冰月,我走了啊,你好好干活,不许偷工减料!”

      但是这次大扫除,沈晗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竟然没招呼韩冰月帮他擦窗户,尽管韩冰月从来都以自己个子太矮为由拒绝这个要求。而等他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竟然来帮拖地的忙,拿了一个桶,从卫生间提了水来,放在讲台旁。
      韩冰月万分诧异:“沈晗,你这是在干嘛呢?”
      沈晗笑笑说:“这样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里洗拖把,不用老往卫生间跑。”

      拖地的几个人立即发出激赏的惊叹,连连夸奖沈晗是当代第一活雷锋。沈晗既没有自夸也没有自谦,只是如先前那样安安静静地笑笑,便蹲在水桶边,目光僵直地发呆。

      韩冰月需要洗拖把的时候,走到水桶边,把拖把放进桶里,一桶清水立即洇开一团脏兮兮的土黄。韩冰月忍不住瞥眼看了看沈晗,她本来只是想看看他在干嘛,然后自己洗完拖把就走的,没想到沈晗却并不真如他看起来那么神游天外,而是轻易地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并且也抬头回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忧郁得沉重,而更令韩冰月惊讶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他竟然伸手握住韩冰月的拖把头,用力揉了揉再拧干。
      韩冰月小声惊呼起来:“沈晗,不用这样吧!多脏啊……”

      沈晗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把拖把头从桶里捞了出来,然后垂着手继续蹲在那里,只是发直的目光,这会儿留在了韩冰月脸上。

      韩冰月又奇怪又过意不去,勉强地换一副玩笑的语气:“支书,谁给您老人家派的这么脏这么累的活儿呀?让本班长查出来,一定严惩不贷!”
      沈晗便应景儿地牵了牵嘴角表示笑,仍是不说话。韩冰月自觉没趣,就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她又拖了好一会儿地,每每抬头,都仍看见沈晗蹲在桶旁,一身沉沉忧郁气息地发呆。
      韩冰月刚才努力营造的轻松气氛现在连自己都骗不了了。唉,沈晗,暗恋的苦涩,真不想让你也尝到;只是,要我如何告诉你,其实你完全不用承受这份苦楚的……

      韩冰月狠一狠心,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毕竟,三个人里面,她才是最苦的,没理由要她那么无私。

      初二的时光就这样平滑如水地慢慢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以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初二这一年,韩冰月的脑海里就总是有一条河水的影像波光粼粼地浮现,然后她就一定会继而想起席慕蓉的那首诗,那首《青青的衣裾》——

      我是一条清澈的河流,绕过你伫立的沙洲,在那个晴朗的夏日,有着许多白云的午后;你青青的衣裾,在风里飘摇,倒映在我心中,又像一条温柔的水草;
      带着甜蜜的痛楚,我频频回顾,我将流过不再重回,此生将无法与你再相会;
      我知道冬必将来临,芦花也会凋尽,两岸的悲欢将如云烟,只留下群星在遥远的天边;
      在冰封之前,我将流入大海,而在幽暗的孤寂的海底,我会将你想起,还有你那,还有你那,青青的衣裾。

      刚开始的时候,韩冰月一想到这一年,以及属于这一年的这一首诗,就会有泪光在眼角粼粼波动。
      而后来,慢慢地,眼睛只是干干爽爽地清亮着。
      再后来,连这一年,这一首诗,也渐渐不再想得起来。
      两岸的悲欢,已如云烟。

      初三开始的时候,一切再次有了变动,韩冰月的同桌变成周野,而沈晗和郁陶然坐到了她这一桌后面。

      韩冰月为了这个新的座位欣喜若狂。她心情大好地将自己的桌椅移到应该的位置上,拼命忍着不要做出什么夸张的表达快乐的举动。沈晗比她先一步搬好,正在那里整理他的东西,一边整理着一边在低声哼着歌儿。
      韩冰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却发现他没在唱什么流行歌曲,却是他们在这学期的音乐课上学来的第一首歌,叫做《老师的目光》。

      韩冰月听了个头儿就看看他笑了,沈晗刚唱了一句:“世界上的眼睛千双万双……”见韩冰月笑他,就索性扬高了声音:“最难忘的是那——冰月的目光!”
      韩冰月瞪了他一眼,转过来自己坐好,也开始收拾桌子。她心里面甜滋滋像是浸透了蜜,也很想放开嗓子高歌一曲,费了好大劲儿才按捺下去。

      学校要求初三的学生必须上晚自习,这个新规矩从第一天就开始执行了。这样一来,家住得实在太远的学生就纷纷选择了住校,沈晗就是其中之一。
      韩冰月属于可住可不住,按说知道了沈晗住校,要她住校,她也是一百个愿意,只因为是认床的孩子,想着还是休息好要紧,终于还是放弃。

      第一个上自习的晚上,放学的时候,韩冰月刚收拾好东西要走,却被仍留在座位上的沈晗叫住了。

      “什么事?”韩冰月心情很好地回头来问。她真喜欢这种感觉,他就在身边,总是在身边,一回头就看得见听得见。
      沈晗问她:“一个人走夜路会不会害怕?”

      韩冰月心里顿时越发地暖了。她对他微笑摇头:“不怕……”
      她的语气有一些犹疑,因为差一点就说了出来:本来是会害怕的,但自从有了你之后,就再也没害怕过。
      毕竟,连鬼也不怕遇到了,何况她遇到过的那位,还是个天使。

      沈晗作不以为然状:“小丫头!就算你真不怕,还不是因为我?”

      韩冰月才刚刚转身要走,这句话把她吓回来了。她仓皇转身,愕然地张大了嘴望着沈晗,不知道究竟是沈晗身怀读心术,还是她刚才其实根本就把她苦苦隐瞒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而不自知。

      沈晗见她这么惊讶,便清了清嗓子补了一句:“我是说,还不是因为我这么一激将、你那么一逞强?”

      韩冰月这才松了那口气,白了他一眼:“人家才没有逞强呢,就是不怕嘛!”
      沈晗便呵呵地乐了:“你这还冲我撒娇呢,小娇娃,不怕才怪!”

      韩冰月听了这话,便不敢再多说,赶紧走掉了,一路上暗暗埋怨自己:不要命了?怎么跟沈晗撒起娇来了呢!
      但她心里又很高兴——他说我对他撒娇……他说我对他撒娇呢!
      而为什么对沈晗撒娇就是不要命呢?

      韩冰月没有给自己答案。她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念起了一首小诗,她刚刚从《青年文摘》上看来的一首小诗,大约是这样的:

      我爱你
      可是我不敢说
      我怕一说出来
      我就会死掉
      我怕我死掉了
      这世界上
      就不再有人
      像我这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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