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狐》作者姽婳

2、第 2 章

　　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李俶才从后半夜的昏睡中渐渐苏醒。

　　一旦恢复了神识，身上便是撕裂般的疼痛，痛到他难以呼吸。

　　他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金雀。

　　女侍卫金雀守着他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她在他的榻前席地而坐，一双美丽的眼睛微微低垂，整个身体却靠在了他的胸前发出浅匀的呼吸。

　　她总是这样，把守护李俶当做天职，行军时习惯守护在他身边。

　　“妾身听着殿下的心跳才能睡得安稳......”

　　睡着的金雀是温柔恬静的，可是为了他，一个娇俏女子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在千军万马之中冒锋顶镝呼啸来去的彪悍模样。

　　他感谢她的一往情深，却始终给不了她最想要的。

　　昨夜的梦境凌乱凄惶，他再次看到了珍珠。

　　堕入昏迷之际，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

　　无数兵士倒在了他的面前，流矢纷飞如雨，扑天盖地的袭来。敌军冰冷的刀枪剑戟直直刺向了他，几乎把他的身体割裂成碎片。

　　血水渗透了盔甲，沥沥而下，寒风凌冽，穿过他的身体，呼啸而过。

　　可他始终不肯倒下，还未流干的血里燃烧着愤怒。大渊朝数百年辉煌基业就这样断送在了那些个胡儿的手中了么？

　　对那些叛贼们的愤恨，还有哀嚎在叛军蹂躏下的普通百姓，他始终放不下！

　　“还我千万将士，还我百姓的安逸，还有我的妻——珍珠！”

　　难言的悲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灵魂渐渐从濒临死绝的身体里游离出来，孤单单赤条条踯躅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郎君......”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他茫然，逡巡四顾。

　　弥漫的硝烟之中，一个少女向他缓缓而来。

　　少女的身体洁白如玉，不着寸缕，团团雪白的云朵堆叠绕在她的身上，恰到好处的遮住了身上私密处。

　　白色的云朵，只会让人惊艳于她的美和纯洁，不会产生任何亵渎与不洁的念头。这是一个穿着云朵衣裳的小仙女么？

　　小仙女对他微微一笑，周围一切便黯淡无光，仿佛天上的星光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她将手伸向他，笑靥如花，令他忘却所有痛楚。

　　“郎君，我终是知道刀剑刺身是什么滋味了，可怜你在沙场上要受那么多痛，妾身也不能像金雀那样护你左右。只望来世，妾身依旧能护您左右，愿你我无憎无恼无痛......郎君，勿忘我。”

　　他恍然，终于看清了......

　　珍珠，是你么?

　　一行清泪潸然滑落，李俶只觉得心口一痛，倏然醒转。

　　醒来，外间还是蒙晦未明的天光。

　　金雀看到他醒来，神色之间若有所失，形魂黯淡，怎么会不懂呢？

　　她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殿下英明，谁也瞒不住。妾身昨晚的确骗了殿下。勇士们日夜兼程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偌大的洛阳城竟然寻不到她的踪影，连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张美人......妾身有罪！让殿下失望了。”

　　其实，她的心底倒是希望她死的，她希望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但是她却不忍心欺骗他，所以她还是忍着心头酸楚拼尽了全力去打探珍珠的下落。

　　珍珠的死是命数吧，她虽是这样想的，却还是不得不在他面前陈述己过，句句违心。

　　“不是你的错......是本宫失算。”

　　他黯然，再也说不出话，闭目哽咽。

　　珍珠，她终是不在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魂也随她在一夜之间随风逝去，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茫茫然行尸走肉。

　　江山寥廓，天地澄澈明净如琉璃。

　　羽衣子在月下驭风而行，远远望去像是一道七彩霞光瞬息千里，划空而过。

　　她手上的琉璃宝灯内存着珍珠的一缕神魄，幽幽闪光，忽明忽暗。

　　她要回去的地方是终南山。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

　　古人诗云：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山中有千岩万壑，崔嵬奇特，烟霞渺渺，犹如仙境。从远古至今，有不少隐士在期间采石筑舍，藏匿深山茂林之间，暗中修行。

　　无论山路如何崎岖险峻，于她来说如履平地，她时而纵身越过飞天直下、激涌翻腾的冲石瀑布，时而飞身窜向高处的岩壁峭崖，身形翻转挪腾，若一道白色光影劈峰冲崖，说不出的畅快自如。

　　渐渐的，前方景象忽变。

　　冷气退去，暖风袭来。

　　无数奇花异草逶迤脚下，如一片茫茫锦绣。

　　云根缭绕身边，羽衣子已到了藏身修炼的隐匿所在。

　　这是一片采药人都难以攀援至此的神秘领域。冲天的松柏如蟠龙盘踞山间，摩云凌日，一排排仙鹤在松柏白云间翱翔高歌。

　　随着羽衣子的到来，一轮红日也自云浪翻涌间喷薄而出，霞光漫天，把这一片玲珑胜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琉璃光芒之中。

　　透过琉璃晨光看过去，晨雾缥缈间有一个红色影子，乍一看，似一朵火焰红莲开在了这深山之间。

　　那影子走得极快，原来是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正在飞跃疾奔。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那声音十分鲜活欢脱，脆生生的悦耳。

　　转眼间，飞跃而来的小狐狸双足微一点地，幻作了一个长发如云委地、耳朵尖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