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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荣禧堂在祁府最北端,虽以“堂”为名,实则亦是个独立的小院,外头用一圈灰白矮墙围起来,仅南面留了一道月亮门,再往里又是一重院门,才进到宽敞开阔的院内。庭院最中央是一面三间贯通的正房和左右两侧略显低矮的供仆妇和丫头们居住的厢房,西侧是专供祁太夫人礼佛用的小佛堂,东侧则是祁承懿专命人建起的一间小厨房。
      盖因祁太夫人图清净,一来此处远离府门和外头的街市,二来府上来客也很难叨扰,故而亲自选定了此处作为居所。

      而容因如今住的东院实则是祁昼明的院子。
      一月前原主与祁昼明成婚时,作为祁家新的女主人,她在祁家的住处自然便是祁昼明的住处,她无异议,连夜远赴西南的祁昼明自然也未来得及提出异议。
      而一月后祁昼明归来,崔容因的芯子已经换了,却因祁昼明一连数日都不曾回过后院,她又整颗心放在了照顾祁承懿身上,故而将此事忽略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住在祁昼明的卧房中。

      祁太夫人虽传话说叫她带上祁承懿一同前去,但她命人去问时西院的仆妇却回话说祁承懿一早便带着青松离开了,想来是不愿与她同行,容因倒也乐得随他的意。

      在与碧绡一同走了足足有半炷香后,容因多少有些欲哭无泪。
      她尾骨处的伤这几日下来虽然已不再痛得那样明显,但走这么长一段路已开始酸软疲惫、微微胀痛了。

      “夫人,您没事吧?不若咱们先歇歇?”见容因明显露出疲态,步子越来越沉,碧绡连忙搀住了她。
      “我没事”,容因轻喘一口气,“来不及了,不能歇,先前太夫人在养病,我便一直未能去拜见,此次若是再去得晚了,难免会叫她不喜。”
      依她如今在祁家的处境,这一家老小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更遑论是祁昼明的祖母。
      实则按理来说,若不是祁太夫人喜静,不许旁人叨扰,她作为孙媳,在她生病的这段时日该日日侍奉汤药的,偏她这几日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应付祁承懿那个小祖宗身上,就连露面都不曾。恐怕这位老夫人如今已对她抱有成见了,哪还敢让她再挑出错处?

      祁家这座府邸曾是南安郡王府。
      据说数年前祁昼明奉旨查办南安郡王后,圣人为表奖赏,便直接将郡王府赐给了他,因此自是比寻常官邸要气派阔大许多。
      容因最后足足走了近半炷香时间才终于望见前头那洞低矮的月亮门,两侧紫竹掩映,上头一块题写着“圆觉”二字的匾额,每一处都隐隐透出禅意。

      甫一跨进院门,容因便惊叹于此处一切装潢布置的用心。从院门到祁太夫人正房阶前是一段距离很短的丹漆竹桥,将一整片池塘一分为二,那水是凿通沟渠引来的山泉水,即便冬日亦汩汩地流淌不息,清澈如许,能叫人将池中红鲤身上鲜艳的鳞片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出的光泽都看得分外清楚。这些红鲤个个膘肥体胖,一看便知平日里专门有人负责喂养。

      她正要同碧绡耳语,前头忽然传来一把柔美的嗓音:“夫人来了,快请随奴婢进来,大人和懿哥儿正在里头陪太夫人说着话呢。”
      容因抬头,是个梳着丫鬟髻的年轻女子,一身桃红色石榴裙,上头身穿同色袄子,瞧着和碧绡差不多年纪,长相清秀、面容和善,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们二人。

      她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问:“这是?”
      碧绡心领神会:“是太夫人房中的云溪姑娘,除却秋嬷嬷,她在太夫人跟前最是得脸。”

      容因微微颔首,同样回以一笑:“劳烦姑娘出来相迎,前两日我自个儿不小心扭伤了腰,多少有些行动不便,倒是让太夫人久等了。是我的不是,还望姑娘替我在太夫人面前解释一二,免得惹太夫人不快,于养病不利。”

      云溪闻言眸光微闪,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诧异。
      方才太夫人在里头问起时,懿哥儿曾说他前几日不小心冲撞了夫人,惹她受伤,想必自然行走不便,来得慢些也是应当,太夫人这才命她出来相迎。
      只是她方才对懿哥儿的过失只字不提,只说自己不当心,倒是与大婚第二日来太夫人这儿拜见时流露出的性情完全不同。
      当日太夫人曾说,这位新妇看着温顺,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脾气硬得很,估计将来和大人夫妻之间有的磨了。
      可如今再看,却已大相径庭了。
      太夫人看人极少有错,此番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心中不解,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宽慰说太夫人性子宽和,断不会计较这点儿小事,叫容因莫要放在心上。

      容因随着她一路进入室内。
      正房内一切摆放都十分严整,通色檀木物件,几乎找不出几点杂色,空气里漂浮着淡雅的檀香气味,闻着叫人安心。
      她进去时,祁太夫人正坐在右间内室临窗的那张雕花乌木方塌上,怀中虚虚揽着祁承懿,同他说笑。另一边则是端坐着的祁昼明,他容色平淡,似乎并不愿参与祖孙俩的亲昵。

      见她进来,房内原本热闹的动静一时停滞下来,就连祁昼明都抬眸轻扫了她一眼。

      “见过太夫人,容因来迟,还请太夫人恕罪。”容因不敢怠慢,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动作轻缓而得体,赏心悦目。

      这是来之前她担心露出马脚,特意向碧绡求教过的,私下已提前练过几十遍。她学东西向来快,加之这是原主曾经做惯了的动作,身体仍有肌肉记忆,故而眼下做出来倒十足是副自幼便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贵女模样,叫人看不出生疏。

      祁太夫人没有说话,容因却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
      她顿时绷紧了身体,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难道祁承懿说了什么?
      可不应该啊。
      倘若祁承懿不是刻意隐瞒太夫人,那先前也不会白受原主那么多磋磨,此刻再说,岂不是自相矛盾?

      就在容因紧张得几乎要发抖时,忽听见一道慈蔼温和的嗓音:“来了,起来坐吧。你身上有伤,莫要站着了。”
      “呼”,容因如蒙大赦,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轻轻吐出,一下卸去了浑身力气,整个人都发软。

      她站起身,这才看清祁太夫人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瘦小的老妪,着绛色华服,鬓间戴一支莲花纹金梳和一对斜插两侧的素纹玉钗,两颊干瘪,满头银丝,但精神隽烁,一双眼炯炯发亮。
      她五官标致,即使如今脸上已布满纵横的沟壑,但有周身从容优雅的气质衬托,依旧称得上是美人,可以想见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姿。

      方才听声音时容因几乎下意识地觉得她应当是笑着的,可抬眼看时,她才发现祁太夫人眼中其实并无笑意,一双眼肃静无波,正幽深地向她望过来。
      但即便如此,容因也没有了先前的那分畏惧。
      不知为何,望向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眸时,她那颗原本战战兢兢的心倏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变得格外宁静,那些急躁、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忽然柔顺地拜倒在地,甚至不同于先前那次行礼,这次是真真正正分外郑重的叩首礼。

      “你这是做什么?”
      容因抿了抿唇,沉声开口:“孙媳想向您请罪。您病着的这一个月里,孙媳有负所托,并未能照看好懿哥儿,甚至还……出于私心,对他言语不善,万幸不曾伤及懿哥儿,否则孙媳万死难辞其咎。孙媳不敢奢求您原谅,还望您责罚,也好叫孙媳心里好过一点儿。”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扑通”一声骨骼碰撞在地的声音。
      是碧绡,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为容因辩解:“太夫人,您要罚就罚奴婢吧,都是奴婢从中挑唆,不干夫人的事。夫人素来心善,若没有奴婢,她定不会对小公子起丁点儿坏心的!”

      祁太夫人久久没有发话,祁昼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姿态,悠闲地品茶。
      容因此时若是抬起头来,便会发现,反倒是一直对她横眉竖眼的祁承懿几次抬头看向祁太夫人,欲言又止,神色焦躁不安。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容因以为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祁太夫人终于开口。
      她侧过脸来看向祁承懿,问:“懿哥儿,你告诉曾祖母,是否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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