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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期待飞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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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期待飞蛾(上)
中国文学家钱钟书说过,“爱一个人要如何呢,一是要像道学说理,二是要像恶鬼索命。爱上了,就倒钩入肉,这一生喋喋不休,说到天花乱坠,非如此不是顺理成章。那一世,也念念不忘,牵肠挂肚,索魂勾命的人恶形恶状地苦苦哀求。这样的爱才浓烈,这样的爱一世总是不够。”
十多年了,对徐仁宇,黄东柱既没有“道学说理”,也没有“恶鬼索命”,不是不行,是不想。他是矛盾的,骄傲的,既怕“道学说理”让人厌烦,又怕“恶鬼索命”反目成仇,更怕“苦苦哀求”让自己显得低贱。于是他明里暗里关心照顾,获取信任,排除情敌,提出建议,等对方接受,不接受就再过一段时间提出建议,再等。
他以为自己有的是耐心。
可生活先后给他开了两个巨大的玩笑,不给他时间——一是三年前徐仁宇杀人被抓捕归案,二是他三年后确诊胃癌。
妈的!杀人!胃癌!
杀人就去坐牢!坐到老!坐到死!铺天盖地的新闻出来时他恶狠狠地咒骂,骂完还是去找了检察官朋友徐宇灿,走中央地方检察官部长河雄的门路,寄希望于轻判,图谋减刑,狱中优待。
但胃癌怎么办呢?
即便是早期也让他觉得老天不公。
肠胃外科的医生给他确诊后让他去做全身检查,做完告诉他最好住院等安排切除的手术,做手术有治愈可能,不要拖,拖了有可能导致胃癌迁延不愈甚至发展至晚期,出现腹胀腹痛、食欲下降、身形消瘦、呕血等症状。
那天他从医院一直走回公寓,一路上天旋地转,耳鸣不断,满目都是红的黑的光斑乱窜。
我还年轻啊!我还年轻!直到大门一开徐善扑上来抱住他小腿,他的听觉和视觉才恢复了正常,看着徐善和徐仁宇相似的五官,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从意识到对徐仁宇有感觉开始,我所有的DNA都在叫嚣,就是这个人!我要他!什么厌烦、反目、低贱?我不是毛头小子了,面对徐仁宇,再不会局促得抓耳挠腮,想话题想得搜肠刮肚;再不是孤身困窘,靠饭团杯面度日。我是PQ集团的大股东,你是刑期长久的在刑犯,我掌握着你所有的秘密资金,我还有你儿子!徐仁宇,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
酒店套房,有人旖旎芬芳,有人心荡神摇。
心荡神摇却越发执着的黄东柱用力拥抱徐仁宇的身体,便拥抱了他的全世界,带着这个被他的所作所为扰得思维混乱的世界共乘一叶扁舟,在大床上被翻红浪,直至极乐,灵魂飘飘然好似升天。
……
次日6点30分,徐仁宇在生物钟的控制下睁开眼睛,入目是陌生的酒店室内装潢,身后是紧靠的高热皮肉,身前是箍紧的臂膀。
他想起来了,心道:还不如想不起来。
“醒了?”黄东柱在他耳后吹息。
“嗯。”
“还疼吗?”
“……”
“不想说话啊?喝水吗?”
“‘文字本质上就是智力的剩余,废话本质上就是思想的懒惰’。喝。”
到底算委婉还是直接?没忍住发出哼笑的黄东柱起床去给他倒水。
徐仁宇把自己从侧卧变成平躺,对着天花板干瞪眼: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没关系,谁能保证心灵永远如同铜墙铁壁没有罅隙?只是一次意外,忘了就行。
他面无表情地撑着床坐起,接过黄东柱递来的水杯,往下吞咽。
黄东柱直盯着他滑动的喉结,觉得自己也口干了,于是拨开他拿着水杯的手,亲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秒不到就被徐仁宇抬腿蹬开:“滚。”什么都没穿,不仅碍眼,还容易引起联想。
“好嘞。”黄东柱顺意而为,走向浴室,“我洗完你再洗,更换的干净衣服我让人送来了,在沙发上的礼盒里,早餐服务员会尽快送来,我就不陪你吃了,今天有会要开,我要做些准备。”
开会?对。股东大会。在搞舆论和迫使徐志勋出清之前,黄东柱和徐伊景已经找好各路券商做足融券做空、与原大韩证券几大股东协议转让股票的准备,都是些常规手段,却让徐志勋束手无策。徐志勋狂悖无能,人心离散,败得太快,让黄东柱、徐伊景、徐仁宇三人毫无成就感。
开完这个会,黄东柱就该成大韩证券的常务理事了。
至于会长徐仁宇,因为杀人旧事,已不适合经常出现在公众面前,黄东柱就是他的代言人。
黄东柱走了,徐仁宇却不适应他自起床以来的态度了。
说走就走,是因为已经得到,觉得不过如此,所以索然无味,不想敷衍了?但他明明又想亲。想到这里,徐仁宇觉得自己的思维接近深闺怨妇,立即想停止发散,但控制不住。
他端着水杯,没有再喝,心想:有的人就是喜欢攀登高峰,获得征服的快感,然后迅速抛诸脑后,继续寻找下一个高峰。黄东柱那一夜的表白也不像个正经表白,好似愚人节的戏谑,又好似为了敷衍多年的执念所做的仪式。
不然为什么当着我的面把白玫瑰扔了?因为他不擅长示弱?徐仁宇摇了摇头。
对于黄东柱这个人,他一直是了解、信任和欣赏、看重的。如果他徐仁宇真的有朋友,黄东柱就是,而且只此一个,将自己的秘密资金交代给黄东柱,虽然有赌的成分,但也托付了全部身家,甚至背离了父亲“怀疑一切才能生存”的人生信条,把自己“凡行事不密者必有所失”的谨慎视为无物。
他一边怀疑自己没有如往常一般在黄东柱面前展现自己的完美无缺,一边反感自己竟然可悲到想从黄东柱身上获得认可了。
他转念又一想:为什么黄东柱昨天晚上那么熟练?表现得根本不像个母胎SOLO。
黄东柱当初大学毕业为什么拒绝进入大韩证券帮我?
黄东柱是不是一直记恨我使了些手段让他的会计求职之路荆棘遍布?
黄东柱为什么不愿意去探监?
黄东柱……
黄东柱……
出狱后第一次,黄东柱牢牢占据他的脑海,这些发问,不讲时间顺序,也不讲思维逻辑。
……
黄东柱做事一直很周到,还叫了司机来酒店接他回家。
身体不适,表情难受,徐仁宇强撑着挺直腰杆走路,上下车都拒绝了司机的搀扶。
经过公寓物业前台的时候,安保出声叫住了他,拿着一个包了自封袋的信封给他看,说是不知道谁放在前台的,查了监控发现那人穿戴外卖制服和头盔、不辨面目、行迹可疑,不建议收取,如果需要,物业可以替他报警。
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姓名,别无他物。徐仁宇轻轻捏了捏,很薄,没有硬物。道过谢之后,他两指夹着自封袋乘坐电梯上了30层,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儿子已经被保姆送去了早教班。
“咝……”他直奔密室,戴上手套撕开了信封,拿出信纸和夹在里面的照片。
是一张徐善在早教班上课的照片。他翻过来一看,背面有反写字体,写着:【您儿子真可爱。】
徐仁宇眼神一冷,将照片捏出摺痕。
而信件则写着:【尊敬的“捕食者”徐仁宇先生,很高兴在外面的世界再次见到你,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外面的世界是指什么?寄件人曾经和我一样入狱?还见过我?徐仁宇快速扫描前面的废话,直取重点:【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敬意,我决定送您一份礼物。您很快就能从各大媒体上看到,最迟中午12点,期待吧。】
媒体是为了扩散,而中午12点之后是大多数人的休息时间。徐仁宇眉头一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克制住了想扔掉信封和信纸的想法。
他根本无心处理其他事务,联系保姆让她带徐善回家,有偿请罗利济提供历年来所有崇拜者的信件之后,便只拿着手机枯坐在皮椅上,直到12点,点开浏览器热搜。
【首尔洛山派出所和各大媒体收到大量血腥图片,凶手作案手法与“捕食者”一致】
【是“捕食者”重操旧业?市民人心惶惶】
【重掌大韩证券,徐氏再度膨胀,无法无天】
【“捕食者”有钱无罪,法律是维护有钱人的】
……
徐仁宇一一点开链接,往下滑动屏幕。所谓的“血腥图片”他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他做的,更何况要模仿他的手法就没法血腥,否则维他命饮料用来干嘛的?但每一个链接下的评论让他越看越无法平静,还没确定是谁做的,他们就开始指点江山了,有的骂得太脏,直接被屏蔽成星号。
浑身燥热,这使得他松了松领带,解开一颗纽扣。洛山派出所,沈宝景在升迁警监之前待的那个派出所。那家伙说是忠实粉丝,还真可能是。
手机屏幕上方弹出通话提示窗口,是物业。
徐仁宇滑动接通:“喂?”
“徐会长,很抱歉打扰您,有警察来访。”
“让他们上来,就说我愿意配合调查。”
挂断电话,徐仁宇捏起那封信:“让我看看,是警方先找到你,还是我先找到你。”
……
警方确认在受害者遇害那段时间徐仁宇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再加上他提供的信件和照片,积极配合的态度,稍稍转移了对他的注意力,试探性地询问他是否需要证人保护遭拒后也没有纠缠。
警察离开之后,徐仁宇打开了一个名叫“捕食者粉丝论坛”的网页。
没错,就像其他有魅力的连环杀人者一样,他有粉丝,人数还不少,这个时候,他的粉丝正在论坛里疯狂发帖尖叫,像是在参与什么盛大的邪典。
有几个表示往监狱里寄过信件的人语气还十分得意。
得意什么?别说回应你们,我看都没看到。全被罗利济拦下了。徐仁宇一个一个点开他们的头像去看个人空间,从文字到图片,一个不漏。
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曾有入狱经历。
只会对着他照片发花痴、明确表示只舔颜保三观的人,排除。
案件发生时不在首尔的人,排除。
去警方拍卖厅参与拍卖获得他的旧物并发照片当黄牛的人,排除。
少有的理智分析这次犯案的不是他的人,排除。
他相信警方也有人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他要抢在警方之前,把人杀了。
徐善是逆鳞,触之即死!
当天黄东柱和徐伊景、李世珍开完股东大会就一起回到了徐仁宇的公寓,当然,热搜已经压了,罗利济的快递一到,几个大人就围坐在客厅沙发上把信件倒出来翻找,徐善自顾自坐在旁边拼磁力玩具,谁也不搭理,他很生气今天不能陪莱特上课。
花了两个小时,筛选出有入狱经历并且已经出狱的来信者5个,黄东柱和徐伊景各自联系自己的人去调查了,气氛才有所缓和。
徐伊景和李世珍一走,黄东柱就一屁股坐到徐仁宇身边,把住了他的肩膀,想把人搂进怀里,被徐仁宇一拐子撞在肋下,疼得嘴里不住吸气。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徐仁宇说。
“好好好。”发生了这种事,黄东柱也没想继续理论,大的逗不了,就去逗小的,很快屋里就响起了徐善的咯咯笑声。
……
人生中输给徐仁宇无数次的徐志勋从来学不会吸取教训,被拉下马的当天就开着车到徐仁宇的公寓地下停车场,往徐仁宇的车上扔臭鸡蛋。
他能进去是因为他在这楼里也有房。
徐仁宇在哪儿有房他都要在哪儿买一样的甚至更大更好的。
结果徐仁宇还没来得及对付他,第二天他就被绑架了,被以陆东植同样的手法绑架的,绑匪吓唬了他一通,吓唬完用一次性手机报警,他才被救援,送进医院。
这回躺在病床上,语无伦次之余,他的白眼翻得更熟练了,美术专业本科毕业的司机这次因为没有得见绑匪真颜无法画出画像而被他辞退。
警察除了在他身上找到一张反写着镜像字的纸张之外,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把怀疑目标转向“曾经的绑架者”陆东植。
这次纸上反写的是:【有个这样不懂事的弟弟,您一定很烦恼吧?作为您忠实的粉丝,我愿意替您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
徐志勋被绑架,徐仁宇一点都不心疼,甚至暗自拍手称快。
他只是烦躁。
这事一出,即便他上次已经拒绝了证人保护,警方又在他周围增添了部分警力,能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麻烦的手段就更少了。
……
还是早上6点30,徐仁宇睁开双眼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喝杯热水,看着黄东柱和儿子吃早饭,吃完一起去晨跑。
就如同无数个昨天一样,规律得让在他周围潜伏的警察都感到了无趣和疲惫——他们也是要跟着跑的。
陆东植自然是没有再次绑架徐志勋的,案情毫无进展,警方压力很大。
徐善蹬着代步车,在跑道上一声声喊着:“爸爸加油!叔叔加油……”徐仁宇跑在他右侧,从他代步车前面的小兜里抽出自己的瓶装水,喝了一口,拧好,放回去。
跑步的5公里路程内数次重复了这个动作,直到跑完全程后将水瓶扔进跑道旁的一个垃圾桶。
这时跑道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徐家三口和潜伏的警察离开之后,有人从垃圾桶内翻出了那瓶还有大半剩余的水,拧开,一饮而尽,拿着水瓶快步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汉江公园某处响起了一阵路人惊慌的叫喊。
有人倒毙路边。他的身边堆满了已经喝空的矿泉水瓶,经推断其大概是因为锻炼太累补充了大量水分,死于严重的电解质紊乱。
另有警方对此立案调查时,在其住处发现了大量徐家人的偷拍照片、被拍卖的徐仁宇的旧物、冰箱里下了药的维他命饮料、写了镜像字的红色日记本、电脑内其他未实施的作案计划等,坐实了他身为“捕食者”模仿犯的身份。
大众哗然。
什么都不知道的徐善高兴自己可以继续去早教班找莱特了,徐仁宇则在“米奇妙妙屋”里处理掉了剩余的利尿剂。
确实是筛出来的5个人之一。才第一天,对方就上钩了,狂热也好,省事。
……
过了半个月,徐伊景向徐仁宇提出自己即将离开韩国,回到日本,邀请他再次游览海云台白沙滩,并商讨股份转让事宜。
徐仁宇不禁愕然。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完全不像是徐伊景能干出来的事!不是信奉“能握在手里的钱就是神”吗?她这是怎么了?!
临行前,徐仁宇又一次从面如土色的物业安保手中接过了一个自封袋,并当着对方的面拨打了112。
他不打,安保也要打的。
这次的自封袋,它往外渗着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