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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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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偶然的偶然为必然
(一)单线?间宫世理
在门被敲第三遍的时候,世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随着落地窗前挂着的淡色垂帘被刷啦一声地拉开一道缝隙,阳光瞬间投射进房间,驱散了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暗色。
世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地往身体套上白色的连衣裙。
赤裸的脚踩着木地板,初春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进体内,然而她却并不觉得有多少寒冷的感觉。
透明的玻璃映射着自己金色的短发,瓷白的肤色,蓝色宛如大海般剔透的继承自父亲的眼睛。
但是这双眼睛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变成血一般的鲜红。
从这里可以远眺到街区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行走向地铁口的上班族和骑着单车的学生。
甚至对楼人家的室内争吵,再近一些男人衣服上被女人泼的一点儿咖啡渍都在她的蓝色眼眸里一览无余。然而世理哪怕有着超乎常人的视力,也并没有窥视他人生活的爱好。
这个被特蕾娅称为故乡的地方,要比他们之前住的西部小镇要喧闹的多。
但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于是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裙边的褶皱,推开门从住着的二层楼楼梯,径直往地下室走去。
从冰箱里挑出一只散发着白色冷气的玻璃试管后,世理离开地下室,坐到了摆列好早饭的餐桌前,熟稔地拔开塞子,瓶口朝着一旁递过来的红茶杯倒下。
红色的液体的些许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世理凝视着混合着红茶的冷藏血,举起茶杯一饮而下。
然后茶杯又被她皱着眉重重砸回桌面的瞬间,杯壁出现数道裂纹,最后一口气爆裂成碎片。
“还是不行吗,”说话的女性坐在她的对面,把另一碟面包片推给她,声音带着叹息,“嘛,早饭后去这个城市的医院里看看。说不定会有适合你的血样。”
“半吸血鬼在成年前必须每年食用血缘关系的血来获得成长,找不到任何.‘血亲’的你这个样子也不能一直用咒术式来隐藏。”
间宫世理垂下发丝和眼眸,凝视着干净的瓷盘映着的自己十二岁的模样。
或者说,从一年前被特蕾娅捡到时就不变的十二岁的模样。
想要找到适合的亲属提供血源,从一开始,怎么看就像是不可能的事情。
特蕾娅带着她从一个城市前往下一个城市,反复地着做着无意义的事。
反复反复反复反复……
那么,在不可能的结果中寻找答案,那最终所能抵达的终点,也只能是——
“在学校里怎么样?给你新联系的学校校服是我的老熟人,听她说你的情况还是老样子啊……”
“那种事……反正再过一年我们不是又要离开这个城市?要是和普通人牵扯的太多的话,会给你的带来麻烦。”世理淡淡地说着。
她并不明白特蕾娅一直执着于让她上普通人的学校的原因。
咒术士是从凡人蜕变的怪物,有着超脱普通人的视角和自尊,换句话,他们并没有寻常人的伦理道德。
而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自身又觉醒为半吸血鬼的她更不可能与常人长时间打交道。
之所以同意去学校,也只是为了满足收养人想要她过普通人生活的愿望。
她缓慢地放下了刀叉,突然起身时碰到桌沿发出的声音引起了正在喝着汤的女监护人的注意——尽管对方也没有怎么阻拦。
“你要去哪里?世理。”
“医院。”
“那么,出门之前要不要做一次占卜呢?最近新买回来的古钱币,据说每天都可以做一次精准的运势占卜。卖方是个完全不懂真实价值的傻瓜希腊商人,哈哈哈。”名为特蕾娅的女士一面说着,一面靠在椅子上笑开了花。
她是被世人视为异端的“咒术士”的一员,在久远的时代,咒术士们一边钻研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神秘领域,一边以各种各样的身份藏匿于人世间。
有的人是宫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法师,有的人则是街头一文不名的占卜师。
而特蕾娅则做着所谓古董倒卖的生意,将一般人认知的普通古董便宜买进,再以超出数倍的价格卖给咒术士们。
不过因为她高超的鉴定识别技术,能够便利地买下相对有价值的古董的咒术士们并不觉得有多少在价格上被占了便宜。
盘着红发的优雅女士眯眼注视着转过身后,视野现出十六岁雅致身形的少女。
看到伸出的那只掌心向上,白皙洁净的手,她就知道对方同意了。
古铜币叮当一声落下,在红木桌面开始竖起打转。
随着铜币不断翻转出幻影,并断断续续地要往一侧倾斜过去,特蕾娅的脸色也变得逐渐凝重。
铜币的正面是希腊神话里的作为商人的守护神赫尔墨斯,满面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背面则是财神哈迪斯,英俊而不失庄严。
“不太妙的结果呢。”特蕾娅喃喃道。
然而在她正要出声劝阻间宫世理时,少女却已经直接干脆利落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徒留哐当一声门响。
(二)单线?爱德格?库伦威尔
森林深处的一间破屋外,黑色的乌鸦停在枝头,转动的眼珠透过某扇窗户打量着里面的景象。
嗞!
刀刃无视着眼球的颤抖,重复着过去的无数次动作破开颈部的表皮,深深地划开血管。
只要一刀。
红色的血如花般在脖颈处喷涌绽开。 猎物在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四肢后,最终还是瘫倒在有爆炸痕迹的地板上死去。
持刀者见状起身,慢斯条理地理了理立着的领口,拉开小木屋的门缓缓走出去。
背对着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少年逆着阳光的闲适身影仿佛将小木屋的内外景象无形地割裂开。
在连续三天追杀被悬赏的咒术士犯人后,这样能够短暂放松下心情的时间变得尤为可贵。
然而他的神经还不能完全松懈下来。
偏过头看向伫立在不远处草丛的不速之客,青年挑起了眉毛。
“你是……”
“不要用那么警惕的表情对着我啊,”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风衣,低压的帽檐下露出的脸上挂着轻佻而神秘的表情,“梵蒂冈有人要我带话给你——特别搜查官爱德格?库伦威尔。”
白发如雪的青年抬手接过飞来的信函,打开后迅速看完,面色微沉。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要我去逮捕这个逃犯吗?”他淡声道。
“当场杀掉也没有问题哦,”传信人笑了笑,“梵蒂冈那边,是教皇陛下亲自下令,要求彻底抹杀这个男人。”
爱德格唇角微勾,低低地冷笑一声,弹指把信函当场用指尖冒出的火苗烧掉了,黑色的灰簌簌地从手中落到亮泽的鞋头前。
“没兴趣。”他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男人,顺便举起了还沾着死去咒术士没有干涸的鲜血的短刀,挂着血珠的锋尖直对信使,“阿珂图书馆的情报商大人也开始接这种教廷委派的业务了吗?这种无聊的事情,梵蒂冈想要真正地使某个‘人’消失的话,大有人争先恐后替教皇陛下完成。”
“爱德格大人这样可不让我和教皇陛下好办啊。”情报商苦恼地挠了挠头。
“圣十字军的诸位精英们现在还在罗马尼亚和吸血鬼大军战斗。剩下的高阶战斗神职人员还在梵蒂冈保护教皇陛下,仅凭那个城市驻扎的神父和牧师……”
“那么,作为你这次捕猎这个男人的‘奖赏’。就提前告诉你吧,你一直追查的那个孩子目前的落脚点。”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的吗?”他平静迎上年轻搜查官倏然变得冷冽锐利的视线。
紫罗兰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搜查官转过身去,留给信使孤傲冷冽的背影,也垂下握着刀的手。
“成交。”
(三)双线交织?雨雾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间宫世理来时拎着的一袋子空纸杯,只剩下手里握着的装得满满的一个。
纸杯的外壳画着繁复的花纹,这个是特蕾娅最喜欢的红茶商标。
坠落到脸上的雨丝冰凉而带着湿意,让她微微地仰起头发怔。
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大楼在城市拔地而起,密集的顶层宛如高耸的树冠,肆意地将天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
作为半吸血鬼,除了人类的食物,每个月还必须为身体提供一定的血量来维持生命活动。
所以哪怕找不到亲缘关系的血促进生长,她还是要吸食人血的营养。
藏匿在人群中,宛如一只披着人皮的吸血野兽,行走穿梭在钢铁森林中。
然而野兽即使在同样吸食人血的怪物中也找不到同伴。
在这样的雨天来医院看病的人并不算多,但相比起那些逐渐靠近的黑影,起码都还是普通的人类。
世理垂眸揭杯盖的手一滞,不动声色地举起雨伞,在黑影的包围下缓步离开医院,转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当她终于停止前进时,斑驳的群影也立刻脱出了所吸附的地面和墙壁,突兀凝出了高大矗立着的实体。
狼。
蛇。
蝙蝠。
以及面容如大理石般苍白坚硬,牙齿尖锐,望向她的双目如凝固的深渊的男人。
贪婪的喋血的视线。
盯着将死的猎物的视线。
数道交织的视线如网般将少女紧紧笼罩包围。
吸血鬼和人类的混血,在里世界是禁忌般的存在,不被吸血鬼们视为同伴的异类,也是拥有超越凡人美味鲜血的极致“佳肴”。
暗潮在密集的雨声中汹涌。
世理静默片刻,俯身将手中的纸杯放的离小巷远了一些,然后直起腰的瞬间挥伞击中一只迫不及待扑来的恶狼腹部。
嘭!
恶狼摔向潮湿的路面,翻滚了两下后重新站好,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斜眼睨了一瞬它后,世理握着伞柄的右手再次抬起。
仿佛达成了默契一般,那三只蝙蝠从空中俯冲下来攻击向世理,而在她举起伞防御时,那四匹狼又从不同的方向扑咬她的腿和手臂。
少女足尖点地,如蝴蝶般轻盈地跃上半空,收伞成束,瞬间戳中一只飞来的蝙蝠的心脏,注视着它暂停了动作,瘫死并坠落下去。
而她同时又抬起右腿,啪地踢开了另一只袭击的蝙蝠,让它破开空气朝着最后一只蝙蝠的方向撞击过去,两只重叠着身体在墙体粉碎成血沫。
两米长的大蛇在墙面上游走,猩红的蛇瞳阴鸷而寒冷地盯着落回地面和恶狼缠斗的世理,亦或者是在等待时机。
而维持着人类形态的吸血鬼也只是停留在原地观望,眼神冷漠而可怖。
作为这群兽形吸血鬼们的首领的他,并不打算插手这场战斗,或者说是猎杀。
半吸血鬼虽然有着可以随意在日光下行动,食用人类食物就可以维持短暂时间生命的优势,但是再生能力的差距却是对战正统吸血鬼的致命的缺陷。
他一挥手轻扬,更多的蝙蝠从血泊中复生,纷纷组成群振翅如箭般射向少女。
刚杀掉最后一只恶狼的世理抬头就看见那些吸血蝙蝠,紧急跃向一侧的墙躲避。
哗啦啦啦!
蝙蝠群扑了个空,却没有再度复返,只是在天空中盘旋。
仿佛达成了什么目的。
世理仰头扫了一眼上空,思酌着正要跳下墙,左手小臂忽然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引得她立刻侧目看去——黑色的大蛇正死死咬噬着手臂,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齿间不断流淌而出。
什么时候的事……
此刻再多的思考也只是徒劳无功。
右手当机立断举起伞,快速地将失血过多而不能活动的左臂齐根斩断。
鲜红的血液如泉水般从断口朝巨蛇的眼睛喷射而出,一时间遮蔽了它的视线。
在常人眼里这无疑是恐怖至极的危险自杀式举动。
回到巷道后,水面上显现的勉强站稳的间宫世理脸色微微地发白,呼吸也变地有些乱了。
局势对她很不利,就像今天早上特蕾娅为她占卜的那样。
听着那些蝙蝠振动翅膀的声响,世理心里泛起一层苦意。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和吸血鬼遭遇过,但是一次性出动这么多还是前所未见的。
真是糟糕。
她一面思索着对策脱身,一面跳跃着避开大蛇的另一轮进攻。
水花四溅向道路两侧,沉重的碾压声如雷般不断炸响。
……
……
披着白衣的搜查官望着前方洞开的大门,眼神晦暗不明。
这原是一座教堂,然而驻扎在里面的神职人员要么被吸干了血扔在门口,要么被残忍地当场虐杀而死。
罗马尼亚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吸血鬼和教廷的战事,下级的吸血鬼们几乎倾巢而出。那么出现在这里的流浪吸血鬼……
根据情报商那家伙给的资料,来到这座城市的逃犯是个反基督徒。
果然是物以群居。
青年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巷口,略略看了一下里面还在交战的双方,就想都没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枪。
利落地拉开保险的声响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突然间闯入第三方的狭小战场上,充满硝烟的潮湿空气变得更加沉闷混沌。
须臾,还是那吸血鬼首领率先出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全然无视了那些危险投射而来带有杀意的目光,爱德华睨视着众人,而手上装填子弹的动作从未被打断,语气凉凉道:“区区没有主人的野犬,就不要出来乱吠。”
他动作极快地举起枪,扣动扳机,银色的子弹如流星般穿透了雨幕。
还对着世理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蛇的额间多出了一个圆圆的小洞。
它瞠大了双目,身躯不自然地扭动了两下,长尾甩动着,用力地击打地面尽力朝后退去,发出不甘的怒吼。
然而死亡的灰色迅速从尾部爬上,蔓延至上半身,最后将头部也彻底石化。
目睹了大蛇死亡的世理松了一口气,而那吸血鬼首领却并没有给自己部下多少关注,从那青年出现时他的双目就死死地盯住了对方,甚至还露出了藏在衣袖里,有着尖利指甲的双手。
尤其是他的淡漠表情在注意到他的大衣后,倏然变地十分古怪,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忌惮。
从空中有蝙蝠发出不安的唳叫。
搜查官像是觉得那些家伙们的叫声难听而吵闹,第二次举起枪朝向了空中。
嘭!
术式以子弹为基点在空中生成,编织出华丽的古老文字。
时间仿若暂时静止了一瞬,雨水停止坠落,转而变成极细的针,又瞬移着噗噗刺入蝙蝠,从腹部穿破出血的线,在地面砸出朵朵血花。
宛如在小巷中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血雨。
“坐火车过来可是很让人讨厌的事,本来还想在当地的教堂里好好睡一觉的,”青年面带不善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结果到头来还得再找个地方。”
“那么……”看也没看那大惊的吸血鬼一眼,搜查官径直越过他来到跌坐在墙下的世理跟前,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少女。
那探究的目光就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一只被雨打湿毛的小猫。
然而只有真正与他对视的世理知道,瞳色却是深邃而平静的紫。
仿佛是无尽的,不容被逃脱的漩涡。
她刚要出声问那青年是敌是友,就猝不及防被他掏出枪用抵上了额头,而另一只手则拍向墙面支了起来,彻底堵住了逃走的去路。
世理怔怔地张大了双眼。
她现在完全弄不懂这个危险而强大的人要对她做什么。
半吸血鬼能够承受常人置身于冰雪的寒冷。
然而此时刻骨的寒意却从冰冷的银质枪管一点点地渗透进皮肤,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仿佛要被冻结。
“……”
“今天早上袭击教堂的那伙儿吸血鬼是你们没错吧?”
哪怕话是在和身后的吸血鬼说的,他的双眸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世理,声音淡淡。
“但是我暂时还没有把你杀掉的打算。”
当他要缓缓直起身子时,一听此言的吸血鬼立刻移动身形朝小巷外仓皇逃离,像是生怕他临时改了主意。
搜查官听着耳边匆匆踏过水面的声音在巷子里哗啦响起,微微地勾起唇角,露出浅浅的笑。
他保持着持枪的动作,对满脸警惕的世理轻声道:“那么……”
那是近乎癫狂和残酷的眼神。
让世理感到心悸。
雨势渐小。
随着巷子外的车辆和行人增多,喧嚣的杂音也逐步加大。
然而突然间,那从巷子里发出接二连三响起的枪鸣却让经过的某个路人面容失色,急忙拿出手机向警察报案。
嘭!嘭!嘭!!!
浓重的血从身下缓慢地流淌而出,将水泥地上冰冷的雨水染成了艳丽的颜色。
从小巷另一头阴影里走出来的搜查官,随手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迹,远眺着云开后透射出的赤金光霞。
他低低地轻叹一声,垂下的目光瞥见了潮湿的角落里——那杯带出来没有开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