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克里斯卓》一宫兴子

3、苏丹3

　　伊凡。

　　伊凡。

　　伊凡。

　　尔风。

　　卓尔风忽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和自己并非毫无关联，至少如果刻意的连读，这两个名字之间的确有着相似性，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安慰到他，事实上，他甚至感到了更深的不安。

　　“所以，穆斯塔法，”他问少年，“你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吗？”

　　“在东方，”穆斯塔法道，“伊凡爸爸曾经说过，家乡在东方。”

　　“穆斯塔法！“一个女声从夕阳中传来，卓尔风抬头看去，一个穿着华丽裙装的年轻女孩从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官，他问穆斯塔法：“那是你姐姐吗？”

　　“是的，海提斯。”穆斯塔法道，接着是一串土耳其语。

　　“穆斯塔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卓尔风道。

　　穆斯塔法一脸惊讶：“可这是我们的语言啊，伊凡爸爸。”

　　卓尔风道： “我知道。”

　　海提斯走到了穆斯塔法面前，大声用英语训斥道：“穆斯塔法，你在做什么？妈妈又在担心了！你老是在王宫里到处逛，你忘了妈妈是怎样乞求才让苏丹答应把你的活动范围放大的吗？”

　　接着，她的目光迅速转到卓尔风身上，道：“阿里帕夏，很久不见。”

　　显然，阿里帕夏是伊凡的另一个名字，封建王朝让人无语的一点就是人往往被以各种各样的头衔和官名而不是自己的本命代称，这几乎像是对人的异化。但是卓尔风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他只道：“抱歉，公主，我想我们并不认识对方。”

　　“哦，是吗。“海提斯道，“那你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侮辱我吗？”

　　这又是怎么了？卓尔风心想伊凡之前到底是做了多少孽，公主身后的女官对她说了些什么，却被狠狠的呵斥了，卓尔风站在窗边，一时间甚至很想直接席地而坐，隔绝这个公主的视线，他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公主便狠狠的看向他：“你难道觉得装作忘记就能逃脱一切了吗？”

　　我不是觉得忘记能够逃脱一切，我是真的和你不认识啊公主，卓尔风心底无力。

　　“我真的不认识你，公主。“他道，“无论你们做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我甚至不会说土耳其语，你知道吗？”

　　海提斯瞪着他，眼泪逐渐充盈了眼眶，红着眼圈瞪着他的样子，配上她金色的卷发和粉色的宫裙，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卓尔风下意识的就想道歉，但是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到抱歉的地方——明明一切都是伊凡造下的孽，为什么和这些人对峙的会是他？

　　海提斯迅速的回头对着女官们说了些什么，就立刻头也不回的硬拉着穆斯塔法走开了，女官们和卓尔风对视，一阵尴尬升起。她们蹲下身，开始从带着的盒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卓尔风认出了几个甜点和烤肉，她们从窗子里递过盘盘碟碟，卓尔风只好一个个的接过，最后对着地面上摆着的一片食物无言。

　　所以那公主是带着食物来探监的吗？

　　想着堂堂公主不至于这样给自己下毒，卓尔风开始吃起来，对他来说不算好吃，因为他一向是吃不惯其余地区口味的，但是他对食物的要求向来不高，所以也能入口，吃一通下来终于没有再饿着肚子。还没结束晚餐多久，门便被人打开，卓尔风没看见四周有什么餐巾或者干净的布料，只好用手背简单擦嘴，一抬头就和苏丹直接对视。

　　一些尴尬升起，直到苏丹先开口：“是海提斯给你送的饭？”

　　卓尔风点头。

　　“我还以为她会先给你下毒。“苏丹道，“在你侮辱了她之后。”

　　卓尔风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侮辱肯定并不严重，至少对公主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不然自己就不会在这里安稳的坐着而不是直接坐上断头台直通车了。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是伊凡？”卓尔风道，“我甚至不会说土耳其语！怎么可能是你们的维齐尔？”

　　“你真的指望我相信你吗？伊凡？“苏丹道，情绪尚且稳定，“看看镜子，你甚至不愿意做哪怕一点伪装。”

　　“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卓尔风道。

　　“同时一样的精通外语。“苏丹道，他和卓尔风面对面站着，脸的一半隐藏在夕阳的阴影里，卓尔风毫不怀疑他现在心里正在将自己千刀万剐。

　　卓尔风放弃了： “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相信我，那么你到底想怎样做。”

　　“所以你算准了是吗？”苏丹道，“你有把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才回到我的身边。”

　　卓尔风无法呼吸了，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无力感，无论他说什么，他是伊凡这件事显然已经彻底的定了下来。

　　“我真的，”他一字一句道，“不记得任何事情了，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只有一个回答：我不知道，我不是伊凡。”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苏丹道。

　　“如果你坚持我是所谓的伊凡的话。”卓尔风道。

　　“真是个方便的说辞啊。”苏丹道，“不仅可以摆脱过去的一切，甚至还能理直气壮的质疑自己辜负的人。”

　　卓尔风麻木了，卓尔风心想伊凡这个人到底是做了些什么缺德事，才被苏丹这么恨着，他的意思是，单纯的逃跑也不至于招致这么多的仇恨吧？

　　“我希望我知道所有事。”他道，“但是我不知道，我又能怎么做呢？”

　　——

　　“阿里帕夏，”面前的黑人太监指着黑板道，“这句话该怎么读？”

　　卓尔风乖乖的读了一遍黑板上的土耳其语句子。

　　现在的他不再是二十一世纪的杰出青年卓尔风，而是“被迫”成为了奥斯曼帝国的伊凡.阿里，尊称帕夏，一个虽然他不清楚具体犯了什么事，但是必定罪孽深重的人。现在这个罪孽深重的人被苏丹安排接受的第一个惩罚是学习土耳其语。

　　虽然就算是除了这件事，他也觉得苏丹的脑回路异常的清奇。

　　首先，他被安排住在了后宫里，之所以他知道自己被安排住在后宫，是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穆斯塔法，就根本没有什么除了太监之外的男性。连教授他土耳其语的也是一个黑人太监，似乎和伊凡也很熟，一看见他就惊呼：“阿里帕夏！你回来了！”也就是说他周围的全是苏丹的女性亲属和后宫，他很好奇难道苏丹就丝毫不担心自己做点什么混淆皇室血统的事情吗？当然，卓尔风肯定是不会做的，毕竟他珍视自己的性命大于一切；可是苏丹的心大仍然让他惊讶。

　　其次，他几乎每次吃饭都是和后宫的女官们一起吃的，这导致他一开始的进食异常的困难——因为那些女孩子老爱盯着他看，偶尔在穆罕默德阿伽的警告下才会收敛一些——穆罕默德阿伽就是教他土耳其语的那个太监，看起来也是总管一样的人物。他不知道苏丹安排这件事的用意何在，除非是特地给他找不痛快受，那么苏丹显然成功了。

　　“穆罕默德，”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太监，“你知道为什么苏丹把我放在这里学土耳其语，而不是——你知道，在宫外找些什么地方，或者干脆找间牢房？”

　　“阿里帕夏，”穆罕默德不敢置信，“你还是我第一个遇见自己想要蹲监狱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苏丹要把我安排在后宫里。”卓尔风道，“你知道这有多不合适对吧。”

　　“不知道，也许苏丹想把你也变成太监呢？”穆罕默德做了个怪脸，“你知道，阿里帕夏，苏丹一向是很记仇的。”

　　“你知道我没在开玩笑，穆罕默德。”卓尔风无语道。

　　“我认为苏丹是想保护你，阿里帕夏。”穆罕默德道，“相信我，你在后宫一定比在外面的任何地方要更安全。”

　　“外面有很多人想要我的性命？”卓尔风问，心想伊凡到底给自己竖了多少敌。

　　“也许吧。“穆罕默德含糊其辞，卓尔风也知道就这个问题自己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换了个话题：“海提斯苏丹娜最近还好吗？”

　　谁知穆罕默德听到这个问题后更是大惊失色：“您难道想起什么了吗？”

　　“不？”卓尔风不确定道。

　　“您可要谨言慎行，海提斯苏丹娜已经被再度许给了易卜拉欣帕夏，婚期就在下个月，要是再被耽搁了，瓦里德苏丹娜非得把我们的皮给扒了，她可是非常看重自己长孙女的婚事。“穆罕默德道，看起来余惊未了。

　　“哈提斯之前和我订婚了？“卓尔风迅速联想，而穆罕默德的表情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接着我就逃回家乡……好吧，怪不得她看起来这么愤慨。”卓尔风道。

　　苏丹口中对皇室的侮辱也有了原因了——逃了和堂堂公主的婚约，不是侮辱才怪了。

　　“您可千万别在海提斯苏丹娜面前出现了，“穆罕默德紧张道，“要是她再伤心起来我们也担不起责任。”

　　“我之前和她，“卓尔风组织了下措辞，“相爱吗？”

　　“相爱？“穆罕默德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您虽然经常进入后宫，可也不是能和所有女眷见面，婚约是苏丹订下的，苏丹娜隔着帷帐见了您一眼，非常满意，这桩婚事便被许可了。”

　　“所以我和苏丹的关系很好？“卓尔风道。

　　“您是维齐尔，帕夏，如果您和苏丹的关系不好，您根本不可能成为大维齐尔。“穆罕默德道。

　　“所以我是因为婚约逃跑的？”卓尔风迟疑道，他心想伊凡难道真至于这么硬气？为了不和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直接放弃大维齐尔的位置，宁愿被整个奥斯曼帝国追杀也要逃跑？

　　“您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阿里帕夏，我一直在内廷工作，”穆罕默德道，“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原因，您看起来并不抵触婚约，更何况和苏丹成为家人，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荣幸啊！”

　　“那我逃跑的时候……”一想到那个满脸怨气和愤怒的苏丹，卓尔风心想这福气还是给你吧，接着他道，“有任何预兆吗？和苏丹的争吵？意见不合？”

　　“不，阿里帕夏。”穆罕默德道，“您和苏丹的关系一向亲如兄弟，苏丹得到或听说任何新鲜的事物，第一个想要分享的就是您；他对您的信任更是在之前的君王中见所未见——他甚至给了您随时进入宫帏以及立即处决叛徒的权力。”

　　卓尔风震惊了。

　　给一个人随时进入宫帏和先斩后奏的特权对于任何君主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意味着但凡这个人有二心，他几乎可以轻松的颠覆君主的王朝，甚至就算这个人没有二心，如果不够坚定，也会很容易被人蛊惑对君主不利。这简直就是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放到了那个人手里。

　　就算是亲生的父子，这种程度的信任在封建王朝的宫廷也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卓尔风有点后悔任由苏丹认为自己是失忆的伊凡.阿里了，这种程度的信任，但凡被反噬了，后果也是前无古人的惨烈。

　　“所以我是毫无预兆的直接逃跑了？”他问穆罕默德。

　　“是的，前一天我还看见您和苏丹在讨论和奥地利的合约，后一天宫外就传来您逃跑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您了。“穆罕默德道。

　　“你知道安娜塔西亚吗？”卓尔风问。

　　“哦，我当然记得，一个非常叛逆的女孩子，叛逆，非常叛逆，漂亮，但是没有人能驯服她，后来她逃跑了——”穆罕默德哽住了，他的眼睛逐渐瞪大，像是牛一样，他看着卓尔风，“阿里帕夏，难道您——”

　　“什么？不，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是——算了。”卓尔风也说不清楚伊凡到底干了些什么，干脆住了嘴，“所以我和她不认识？”

　　“完全不认识，你们甚至没有见过面——是吗？“穆罕默德疑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卓尔风道。

　　“天呐。”穆罕默德低声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之后的几天卓尔风也没见到苏丹，据穆罕默德说他是去边防城市巡视了。他仍然在每天尽量多的学习土耳其语，试图早些听懂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一次他正拿着课本在回房的路上，迎面而来一群穿着华丽的女官，为首是一个戴着冠冕身着宫装的中年女人，卓尔风迅速跟着身边的太监和女官一起低头退下让路，直到那女人在他面前停下。

　　“阿里帕夏。”女人沉稳的声音。

　　“苏丹娜。”他继续低头道，不管面前的女人是谁，叫苏丹娜就是了，这是奥斯曼宫廷里王室女性的统一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