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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牛镇宗冷嘲节度使 李夫人赠金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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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氏打点奴仆后回房,见牛镇宗歪在炕上,倚着半旧的青缎引枕看书,便笑道,“老爷今晚上怎得锯嘴的葫芦一般?没个响动?”
牛镇宗随口道,“我有什么可说的,贸贸然开口,也怕唐突了林姑娘。”
李氏笑道,“东平王府和咱们家也算沾着表亲,说到底也是个家宴。”
牛镇宗把手中的书掷到炕桌上,“妇人见识,别说什么东平王府的旧典故了,现下天下只有昭武王府。莫说四王八公衰落至此,就算还是当年,谁又敢和穆王攀亲?”
李氏见牛镇宗发怒,也不敢辩驳,只虚坐在炕沿,给牛镇宗奉茶,陪笑道,“老爷勿怪,是妾身见识浅薄了。我原也是高兴,穆王既然把林姑娘托付给咱们府上照顾,想必也是老爷在前朝得力的缘故。”
牛镇宗瞥了李氏一眼,“林姑娘的外家可是荣府。”
李氏端着茶,“老爷放心,断没有教贾家人在林姑娘跟前后来居上的道理。想来贾家是不甚如人意,不然穆王何必在咱们府上费心呢?”
牛镇宗接了茶,“毕竟是亲舅甥,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看日后贾家若是知道了这件婚事,也会下力气拢住林姑娘。”
李氏道,“荣府里头的大太太邢氏是填房,她老爷不得家里老太太喜欢,平素她也不大出来走动。”
“他家二太太是王子腾的亲妹子?”
李氏点头称是。
牛镇宗冷哼一声,“王子腾可是太上皇拔擢起来的,眼下在前朝倒对着穆王哈巴狗似的,好殷勤。”
李氏奇道,“这是也想拜在穆王门下?”
牛镇宗道,“他白担了个京营节度使的虚名,还不是教人踢出京去了?太上和今上把他拔到这个位置,无非是想有个得用之人掌着京畿。王子腾也不是傻的,四大营还在那摆着,单说他京营的手下可都是穆王旧部。他日穆王起事,底下人就先拿他祭旗。他是太上皇的人,今上如何安心?贾家女为何封妃,你且想去。”
又道,“天家父子,为了王子腾勾心斗角的。王子腾倒是一心倒进穆王怀里,又生怕露了痕迹,反遭今上杀心。无非是火中取栗,左支右绌罢了。端看穆王待他是留是杀了。”
李氏想了一想,笑道,“老爷说,穆王待林姑娘好不好?”
牛镇宗不解,只看着她。
李氏道,“我看穆王竟是个情种,摄政之尊,委身补代。林姑娘一应衣食,他无不用心。老爷且想,穆王既如此爱重林姑娘,若有人轻慢了她,穆王当如何?焉能不恨屋及乌?”
牛镇宗倾身问道,“你是说贾王氏轻慢了林姑娘?”
“还是老爷方才说过的道理。荣府既是嫡亲的外家,穆王何必舍近求远?荣府里头的男人虽都是些依仗祖荫之辈,可到底和咱们一样顶着国公府的名头,不差许多。且林姑娘丧父丧母,自然亲近血亲。穆王托了咱们,无非是荣府待林姑娘不称心。荣府老太太是林姑娘亲祖母,邢夫人不理事,依我看,龃龉就出在荣府王夫人身上。”
李氏扬了扬眉,又道,“老爷,后宅里头的事情,也与前朝仿佛,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的是。都不必明面上苛待,背地里那些眉眼高低,风言风语,就够搓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了。不说别的,就是找个婆子丫头在窗外指桑骂槐地撒泼,姑娘家就受不得。老爷用饭时没看见林姑娘身后的两个丫头?”
牛镇宗唬道,“我几个胆子,盯着她看?”
李氏见他作态,笑道,“没别的,只那两个丫头是前些日子穆王送到府上来的。”
牛镇宗调笑道,“穆王想教她们随着林姑娘嫁到王府收房?”
李氏啐道,“你真当天下男人全和你一般!你前阵子不是搜罗了锦香院的娼妇孝敬穆王吗,他可受用了没?他何时收过底下孝敬的姬妾,现如今自己都甘心入赘,哪还会纳妾?”
牛镇宗教李氏抢白一顿,脸上挂不住,只道胡说二字。
这确是他们夫妻间的暗病。
牛镇宗讪讪道,“不过几个丫头。”
李氏冷笑道,“这俩丫头可是穆王送给林姑娘的。想来无非是为着林姑娘身边没有几个能使唤的人。说起来,哪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在家不是一脚处八脚迈的尊贵?可见荣府待她不尽心。”
说罢,自去了妆镜台前卸妆梳洗。
牛镇宗讪讪的,又拿起书,胡乱翻了几页。
次日一早,便有丫头来报,道是荣府打发来人接林姑娘。
李氏叫陪房前去搪塞,自己领着丫鬟婆子去黛玉院中。
黛玉同穆矜正用朝食。
黛玉谑道,“一大早饿着肚子站在外面等着,难道我这里的早饭抹了蜜不成?”
穆矜笑道,“正是。我今日寅时起来拉弓射鹄子,又匆匆赶来,只为早饭。”
林黛玉也不搭话,只默默用饭。
两人正意洽之际,朱雀通报,李夫人在外头。
黛玉忙着人请进来,站起相迎。
李氏进屋,一面快步走,一面道,“妹妹快坐下,这不是存心折煞我。我来也不为别的,是荣府打发了一个姓周的娘子来接,我也不好自专,赶来问问。”
穆矜看了看黛玉,心知她舍不下荣府,朝李氏道,“难为夫人跑一趟,林姑娘还没用饭。”
李氏会意,笑道,“我方才教人推说我头疼未起,姑娘慢慢用饭,我先走了。”
李氏告辞而去。
穆矜叹道,“才见你,你又要走。”
黛玉见穆矜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却低眉不乐,不觉轻声哄道,“你叫镇府一月份去接我一次。”
穆矜抬眼道,“半月我尚嫌久,你居然说什么一月见一次。”
黛玉嗔道,“那便半月打发人接我一次。”
穆矜道,“半月我尚嫌久。”
黛玉笑道,“王爷等不得?”
觑着黛玉面色,又改口道,“情深也须自抑。再说玉儿尚未及笄,总要几年才能成婚。我是十年等得,百年也等得。”
又给黛玉挟了一个豆腐皮包子,“你且坐下用饭,教人等着便是。”
一时用完饭,穆矜起身,代她褪下镯子,又命朱雀捧了温水来,给黛玉洗手。
穆矜少不得又一一嘱托。
“朱雀和青鸾,我明天让人给你送去,保管名正言顺。药方也教他们送去。按院令的意思,你眼下也无需用什么药,只要多餐,多眠,少忧虑,身子就好了。只是那些误人的药,不许再吃。至于厨子女史什么的,我自有主张。你在府里若有事情,就去指使林之孝家。”
黛玉笑道,“穆王手眼通天,果然了得。”
“我再啰嗦一遍,你不许嫌烦——若有什么委屈的,不快的,想吃的,想玩的,都要写信,自有人想法子送给我。就算镇日无事,也要每日给我写信。”
黛玉度其为私相传递,又想着此为私定终身,心里可惧。
又深感穆矜深情重意,又颇为可喜。
又想到前世今生,天上人间之说,殊为可叹。
穆矜察其面色,轻声问询。
黛玉心里千头万绪,却不好开口,心下道:他既待我一片赤诚,可昭日月,我怎好道出这一点小心思?岂不让他猜度我私下疑他?岂不教他心里难受?
黛玉只缓缓摇头,和穆矜辞别。
穆矜素来谋算人心,心里猜度了七八分,又不好紧逼,只把黛玉交到了李氏手里。
李氏道,“穆王安心,我必把妹妹安安稳稳送回荣府。”
黛玉随着李氏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他长身峬峭,忍不住一笑,又赶忙回头。
正心驰之际,却听李氏道,“可是舍不得了?”
黛玉冷不防被她取笑,面上发红,“夫人贫嘴,怎么拿我取笑?”
李氏忙挽住她,“可不许气了,等你过两年成了婚,你请我和你玩笑,我还不敢呢。”
黛玉又笑道,“好姐姐,你有什么不敢的,又拿我取笑。”
李氏叹道,“穆王权焰之盛,谁能不惧,何况来日。只是你既叫我姐姐,我又怎好虚情假意地敷衍你。你瞧着这偌大的镇府,明面上只我一个正经女主子,背地里的事情,只不好和你说。黄金万两也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依我看,身份难得,心意更难得。”
黛玉度其意思,也是背地里一汪苦楚,想来是牛镇宗不甚检点的缘故。
“姐姐说的都是真心话,黛玉省得。”
二人带着婆子、丫鬟并周瑞家的乘车,浩浩荡往荣府去了。
早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进正房通报镇国公府夫人送林姑娘回来了,又争着给二人打帘子请上去。
贾母并王夫人亲迎,又是一番寒暄不提。
李氏教丫头捧了一个紫檀木盒上来,自从里头取了两张银票道,“这两张十万的银票,原是林公生前托给我们老爷的。一张奉与老太太,作林姑娘出阁前的花销嚼用,另一张仍是留给林姑娘。”
黛玉一惊,心知是穆矜安排,叹他用心。
贾母叹道,“何至于此?姑老爷这不是说贾家养不起我嫡亲的外孙女?”
李氏见王夫人的眼睛从银票上溜了一下,又兀自垂着眼,心下暗笑,口里劝道,“老太太不必多心,这是林公一片舐犊之情,我们怎好辜负?再说,老太太也该多体谅当家的媳妇,京城居大不易。我这些年当家可明白,丫鬟婆子,吃喝用度,哪一样容易?知道老太太疼外孙女,可这银票,毕竟是林老爷的心意。”
贾母朝王夫人道,“也罢。这笔钱交给你管着,日后林丫头出阁,必要给她拾掇出一份齐整的嫁妆来。王妃郡主比不得,可也不许离了格。”
王夫人起身诺诺。
李夫人又笑道,“可见老太太是真疼林姑娘。”
贾母叹道,“诸子女之中,我最疼者,便是她母亲。林丫头又是这样的容貌品格,我焉能不疼她?”
“正是。不独老太太,林姑娘这个样子,我心里也疼得不行。林公西去前,也曾修书给我们老爷,教镇府多看顾林姑娘—真是慈父心肠。日后我也该多来走动,多照看林姑娘。”
又命丫头捧了几个盒子上来,“这也是我们家待林姑娘的心意。”
无非是些衣服头面。
黛玉起身道谢。
而后李氏告辞,黛玉也自回房中安歇。
一回房,紫鹃雪雁迎上来。
紫鹃前后细细看了黛玉,方道,“我可一通悬心。”
黛玉道,“镇国公府和我父亲有旧,专程接我去顽,一应东西都是齐备的。”
正说话间,周瑞家的带着婆子来了,笑道,“林姑娘,我来送镇国公府的东西。”
待周瑞家的走了,黛玉教雪雁去门口顽。
紫鹃上前一面收拾东西,一面笑道,“姑娘看这些珠翠首饰,好金贵东西。这只丝金凤和二姑娘从前戴的仿佛,这只倒是攒了珠子,个个都有莲子大小。”
“这还有个点翠的金项圈,好金贵。”
紫鹃一样一样拣给黛玉看,又道,“这些缎子也是好的,姑娘不穿外面做的,不如我给姑娘裁剪了,袭人晴雯的针线也极好。”
黛玉面上淡淡的,“我这里的事情,不要麻烦宝二爷房里的人。”
紫鹃道,“怎么还怄气呢?”
见宝玉打帘子进来,不由得笑道,“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