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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在一阵沉默声中,山路左侧的枝叶忽然发出沙沙声响,然后在两人眼前层层舒张,似美人展臂疏怀,很快就让了一条幽径出来。
      伍洲迟疑道:“山神请客?”
      “那他还不够格”林切嗤笑,率先走了进去:“从古早时期到现在,因为信仰缺失,大批神祇要么死了,要么沉睡了,山神也是,现在能操纵山灵精怪的就只剩下土地公这种微末小神,对他们来说,只要山不塌,他们就在,啊对了,你见过。”
      “我见过?”伍洲跟在他身后,在脑海中把最近见过的人齐齐过滤了一遍,蹙眉道:“牌坊下的那个老大爷?”
      “你怎么知道?”
      “猜的。”
      林切略微惊讶:“怎么猜的?”
      伍洲耸肩摊手,理所当然道:“一般不都这样吗?老人,幼童,美女,往往是悬疑剧里戏份最大的NPC,而且天都快黑了,他一个老爷子不着急回家,还坐在牌坊下面抽烟,这本来就很奇怪。”
      况且,他们刚来这里,见的人本就不多,出了街面上的路人,唯一留了点印象的就是这个老大爷了。
      身后的树木随着两人走过,逐渐恢复原状,两人来到河岸边,看见了一株依水而生大榕树。
      这棵榕树体型硕大,树冠参天,邻近地面的树干上,斜插着一个灯笼,里面萤火纷飞,将树下的景象照的分明。
      树下坐着一老者,一青年,又置有一张白玉四方桌,上面摆放着一把酒壶和四个陶制小碗。
      伍洲确实没有猜错,这老者正是坐在牌坊下老爷子,此方土地神。
      他坐在桌前,靠树而栖,一身平常村镇乡民的打扮,他喝完一口酒,又叼起烟枪,指着两人对那青年含糊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来了?”。
      与他相邻,背水而坐的青年一袭宽袍大袖,头戴玉冠,垂下的长发落在在宽袍大袖上,发尾一抹青绿,袖上隐有浪花翻腾,似是碧水白河,相得益彰。
      桌前让出两面,正好与走出小径的伍洲与林切相对。
      林切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老头旁边,又拉着伍洲落座,与青年相邻,他先是带伍洲认了一遍土地与河伯,轮到伍洲时,却只是简单介绍道:“这是我同事。”
      按理说,伍洲一个凡人,就算不必跪拜,这会儿也应该起身对这两位神明弯腰行礼,以显尊重才对,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林切就在桌下伸手过来,牢牢按住了他的腿面。
      而让伍洲诧异的是,这两位神明并无不满之色,之后与林切觥筹交错,言语姿态更是无比随意,像是经年未见的老友。
      林切举杯抿了一口酒,眉宇间笑意吟吟:“土地公这么多年辛苦了。”
      老人向山脚处抬了抬下颌,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那位不打算收回这具化身了。”
      林切捏起桌上的酒碗,放在手里打量,笑道:“一半修为,怎么可能轻易舍去,换你你舍得?”
      土地公道:“那确实,不过这么多年了,那具化身戾气虽然消尽了,却另有一件麻烦事。”
      伍洲听的云里雾里,正想询问,忽然察觉到青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回头看去,此时离得近了,才看到这位河伯的眼瞳并不是纯黑,而是带了一丝浅淡的青绿。
      犹豫了一下,道:“你好。”
      河伯从善如流,轻笑:“你好。
      然后伍洲就无话可说了,他这段时间鬼祟见了不少,这神明还是第一次见,完全不知道该唠点啥。
      好在青年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抬手请他喝酒,伍洲就干脆端着陶碗喝了起来,酒香醇厚,滋味绵长。
      林切闷头灌了一大口酒,执着空碗,抬了抬眼皮:“什么麻烦事?”
      土地公咂摸了一口酒,唏嘘道:“本来是好好的,可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下了一场雨………”

      下雨了?天气预报明明说过没雨啊?
      江未更抹了把落到脸上的雨水,收拾好东西,急忙往山下跑去,因为明天有客人来,他就想着进山采点山菌备菜,结果还没有采几棵,大雨就来了。
      都说祸不单行,山路湿滑,他又跑的急,拐弯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凸出的石块被绊了一跤,直接顺着山道滚进了河里。
      几番挣扎后,青年沉进水里奄奄一息,而在水面上,早有一位黑衣鬼吏在漠然等待。
      察觉到水中青年呼吸渐弱,即将消亡,鬼吏从腰间取出锁链,就在他准备上前时,一头巨兽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这巨兽体型硕大,毛发黝黑,额上生角,远观似羊,它迅速潜入水中,叼起青年的衣领,然后将其拖回河岸。
      黑袍鬼吏怒目而视,喝道:“鳯兎,这人寿命已尽,你不该救他。”
      巨兽咆哮,一掌拍散鬼吏的身影,一团黑雾散了又聚“鳯兎,你一错再错……”
      啪!又是一掌,巨兽露出獠牙,鬼吏惊惧不已,最终愤而离去。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直直砸在巨兽后背,巨兽吃痛,身体被雷火吞噬大半,就连额头上尖角也消失不见了,此时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黑羊。
      它匍匐到江未更身边,舔了舔他的脸颊,目光落在他的印堂处,那里一片漆黑。
      他应死而未死。

      林切扶额,无奈道:“江未更寿命已尽?。”
      河伯道:“是。”
      伍洲心中一动,原来这就是江未更满身阴气的缘故,林切暗暗叹了一口气,怪道:“怎么死都好,怎么就偏偏是落水呢?”
      河伯沉默,见伍洲手上的酒碗空了,就拿过酒壶再次满上,甘甜清冽的酒水亮如琥珀,在萤火中散发出冷雪一般的凉气,一入肺腑,就是通体畅快。
      伍洲慢慢喝着酒,在思考林切这句话的意思,人死都死了,怎么还要分个什么死法?他有心想问个清楚,但却觉得此时并非最好的时机。
      两人离开后,脚下的小路再次被枝叶层层掩盖。
      河伯看着石台上的两只陶碗,思索片刻,向右侧的陶碗伸出手,未待触及,掌心就是一片焦灼,又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身为土地公的老人放下烟枪,将那个能将河伯灼伤的陶碗握在手心,悠然转了一圈,最后放下,感叹道:“水火不容,果然不假。”
      多亏土地公指路,这次两人顺利的找到了江未更。
      此时天色微微亮,江未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在他旁边,有一只黑色的小羊正在不断舔他的额头。每舔一次,额头上的那点黑印就少一点,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它固执的舔舐着那道黑色印记,就连两人站到它面前,也没有抬头。
      林切蹲下身,看着它道:“鳯兎,何必呢,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既然寿命已尽,就该让他去冥府轮回,你这么耗费修为给他续命,也就只能让他多活一天而已,难不成还要天天如此?”
      黑色的小羊没有停下动作,伍洲却看到它的眼眶里有泪水滑落,一颗接一颗,怎么也止不住。
      林切缓缓回头,望了一眼山脚处,他干脆坐在地上,“生死皆是天命?谁能反抗天命呢?”
      江未更额头的黑印已经消失了大半,小黑羊也停下了动作。
      林切道:“你根本救不了他。”
      小黑羊冷冷的看了过来,终于开口:“救不了也要救。”
      声音清脆悦耳,竟像是个孩子。
      林切苦笑不得:“你也说救不了,那还怎么……”
      小黑羊一眼瞥向伍洲,林切忽然脸色微变,猝然翻身而起,从袖中甩出一把短刀,刃口从掌心滑过,一抬掌,鲜血交织成一张血网结界,牢牢将他与伍洲,连同地上的江未更全部罩在里面。
      几乎是眨眼间,一道音波就砸在了结界上,地面层层龟裂开来,鲜红的网面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剧烈震颤,但还是牢牢将三人护在其中。
      伍洲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最后还是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低头,发现江未更正好被翻起的土层推了过来,这位兄弟的睡眠质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都这样了还没醒,不过话说回来,他来后山的时候,是有意识的,还是说,是被小黑羊操控的?
      伍洲来不及深想,就听林切骂道:“鳯兎,你想干什么?”
      小黑羊在发出那一声咆哮后,就不再开口,它的身体正在极速变大,头大如狮,眼若猛虎,额前生出一角,直对苍天,行走间山摇地动。
      伍洲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我嘞个乖乖,这是獬豸啊,你说的大妖是獬豸?…不对,谢栀!?”“这是風兎,谢栀的一个化身。”林切反手在手臂上又划出一刀,继续维持着结界的稳定,匆忙道:“当年谢栀犯错,而这个化身,就是被她剔除出去的错,归属妖兽。”
      “为什么要剔除出去,错了改正不行吗?”
      “神兽獬豸,身为世间法理,最不该有错,若是她也错了,世间公证不在,法理不存,是非颠倒,你说可怕不可怕。”
      因此,必须剔除,即使分离一半修为也要如此。
      伍洲道:“好吧,是挺可怕的,这么说,谢栀真不是人?是神兽?”
      “咱们事务所有几个是人?啊不对,你是。”说话间,鳯兎高高抬起巨掌,猛然踩落,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红色符咒组成的结界一点点碎去,消失于天地。“我艹”林切一把扛起地上的江未更,拔腿就跑,一边喊道:“谢栀,谢栀,救命啊……。”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山脚腾空而起,一下子就飞跃到数十米高空处,与此同时,巨兽停下脚步,仰头咆哮:“獬豸,你终于来了。”
      声音里仿佛带着滔天恨意,让整座大山都为之颤抖,伍洲与林切两人也被震的东倒西歪。
      站在高空中的谢栀不为所动,她对着地上的巨兽鳯兎伸出双手,轻声道:“有虞。”
      短短两个字后,数十道青光从她掌心发出,随后扎进山体,直达地心深处,不出片刻,整座山就停止了震颤。
      伍洲抱着已经被颠的七荤八素的脑袋长舒一口气,林切扔下江未更,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随手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一滴血正好落在额头,顺着脸颊滑下,又被他随手抹去。
      遥遥站在远处山顶的土地公对着高空中的谢栀拜了两拜,如今山神沉睡,倘使巨兽真把这座山弄塌了,他这个土地公也绝对会背上一个看护不严的罪名。
      不过万幸,谢栀借由大舜残余的气运重新加固了山体,也保住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山石草木,此等大神通,着实让人汗颜。
      鳯兎抬起硕大的头颅,额上的尖角寒光凛凛,它与谢栀修为相当,并不惧她,反而一步踏出,山间顿时烟尘漫天,山体却纹丝不动。
      数千年,它被镇压在这里数千年,寸步难行,更可恨的是,它并非出不去,而是不敢出去。
      若真的走出这有虞镇,它所执着的一切,它深爱的人,都将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不外如是。
      獬豸还真是了解它,也真了解她自己,这让它如何不恨。
      它看着不言不语的谢栀,心中满是讽刺,嗤笑道:“獬豸,所有人都说我是你的错,可你扪心自问,我是吗?”
      谢栀垂落的手指微微一颤,轻轻捏住了衣角。
      鳯兎道:“我在有虞镇呆了数千年,你在第八殿也呆了数千年,我如今戾气已尽,执念又起,根本无解,那么你呢?今日不妨再试一次,看看你还会不会犯错?”
      谢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睁大双目,愣愣的看着鳯兎的身体消散在风里,化作金黄色的微光,将众人都围在其中。
      谢栀脸色忽明忽暗,紧紧攥着手掌,唇瓣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她喝道:“鳯兎,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谢栀的神情却更加紧张,逃避一般后退几步,猛然回头,金黄色的微光彻底消失。
      一条大河穿越数千年的光阴,从她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在广阔的平原上倾泻万里。
      一个腰间围着动物皮毛,上半身打着赤膊的男子手提木桶,缓缓走到河边,开始打水。
      谢栀轻轻摇头,目露惊恐。

      伍洲原地转了一圈,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见,他试着往记忆里林切的方向伸了伸手,却抓了个空。
      “林切?谢栀?”他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人回应,只好随便找了个方向,尝试着往前走,摸约五六分钟后,耳边听到了水声,浩浩汤汤,一泻千里,有人在高声喊道:“皋陶!”
      那声音凄厉而悲切,是谢栀!
      伍洲辨明方位,循声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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