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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婺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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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日,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山头。整座山的灵兽几乎都来到母亲的庄园道贺。因为那时母亲已经是半仙之体,我便一出生就化了人形。
趴在床前黑衣的小童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腮帮子鼓鼓的,几乎让人怀疑他会把口水掉在我脸上。还好,他不是人。山里的灵兽告诉我说只有一种叫做“人”的东西才会吃狐狸,而他是一条蛇,名叫婺源。
据说我出生的那日,婺源刚好修成人形,化了个小童模样来拜谒我的母亲。山里的灵兽有修炼化人的都会来到庄园,恭敬地聆听母亲讲说仙理。每每这时我便躲在屏风后笑得七荤八素。等到母亲送走来人,打量着在地上的我,蹙起秀丽的眉认真地问道:“有那么好笑么,琉璃?”
我也很是认真地思考着,然后回答道:“他们明明都生来是最凶残的野兽却偏偏还要装着一副乖巧的模样,我觉得就很奇怪。”
而届时母亲目光便变得有些虚渺,如云岚让我琢磨不透。直到许多许多年后,我才知道,我那无忌的童言里蕴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真相。
尽管是这样,山中灵兽还是尊母亲为长的。每每在庄中见到母亲时都会拱手恭敬地叫声夫人,因而他们也都称我声“小姐”。
后来我钻到母亲书房看着人间的话本子,方知道所谓小姐大约都是有个清俊书生的。他们都唤我小姐,可是没有书生会喜欢一个狐狸小姐。
婺源对我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总是很不理解,早先他总是板着一张小脸严肃地道:“琉璃,你生来也算半个仙胎,应该要努力修仙的。以后我们一起成仙的时候,天上地下再没人可以欺负我们。”
我咬着手指想了想说:“我本来也没人欺负,我不想修仙,我想找个书生。”
于是,婺源的脸色就会变得跟吞了苍蝇似的,虽然他义正言辞地批驳过我蛇是不吃苍蝇的。
那时我尚还确实和寻常小孩子一般,却在后来才听说婺源花三百年时间修炼成人形,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却早已打得整座山的灵兽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面前婺源也确实只是一个玩伴,甚至我总觉得他有点傻天真。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依旧没有遇上书生,好在婺源也不再劝说我修仙。唠唠叨叨的总角小童已经长成清俊冷锐的少年,狭长的双目敛着尖锐的冷漠。
他虽然依旧像往常一般日日翻过庄园的院墙,却极少再来陪着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几次夜深时,我看到他独自坐在庄园假山上吹埙。明明是我家我的院子他却在深夜来去自如,而我也不觉得有半分别扭。
母亲生下我不久就搬到后院桃园之中,素日不出。我隐隐知悉我的出生不过是她修仙的一道劫难,没人会对自己的劫数抱有热枕的感情,当然也没有那样的狐狸。不过起初为了这事我也郁闷了老半天,我这么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哪点像劫难了?
时至她再次出关时,那百年不变的容颜依旧极美,素装白衣如莲花一般。也许众妖说的没错,她身上早没了半分妖气。她皱起秀丽的眉,不耐地打量着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然后自言自语地道,怎么长得那么慢。
我觉得我挺冤枉,按照我一百二十岁的年龄放在人间都可以做书生的奶奶了,不过按照妖历我也确实才是个小丫头。
半晌,她似乎终于想起要和我说什么,吹着杯中茶水缓缓道:“那个叫婺源的蛇精,我看他身上的气泽有问题。你素日单纯,少与他来往些。”
我绞着衣角垂下头,乖巧地答道:“琉璃知道了。”
天色渐渐黯淡,我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是夜,明月皎皎,夜风夹带泥土的清香。我打着呵欠,作为素有冷漠之名的白狐一族,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等那么一条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蛇。
其实母亲不说我也知道婺源有古怪,那么久以来我只是需要一个找他的理由。
月上西天,夜色深沉得有些苍凉。黑衣少年瘦削的身影穿透夜幕,他熟门熟路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晚香浮动,一片漫漫漆黑中他眸光清冷带着几分醉意,唇角习惯性地勾起几分冷漠的笑意。
在看到我的那瞬,他目光中闪现几分诧异:“琉璃?你在等我。”
我站了起来,抬头看着他,一股浓重的脂粉味让我不禁后退了几步。觉得舒服些了这才开口道:“你不想修仙了?尘世的浊气会蚀了你的心智的。”
他眯起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半喘着说:“琉璃,也就只有这山上的妖怪才相信什么清心寡欲修仙。不过平白为你娘亲积了德义,这红尘千丈,灯火酒绿他们没福享受,却想让我和他们一样么?”
我皱起眉头,有些任性地说:“那你为什么还是每晚都到我家来?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眼底的冷漠如冰消雪融般的温柔,夜空下竟让我有些痴了。风撩动他的墨色的长发和衣袂,他背过身去,缓缓道:“琉璃若不想,那么我以后便再不来,再也不来。”
我并未细究他句中真意,依旧赌气般道:“再不来就再不来,谁愿意见你了,你去你的凡尘,我找我的书生,以后我们各不相关!”
他转头看我,月色下笑容带着玩世不恭的轻浮。我恍然知道,从此以后我是再也没有办法明白他了。